我的家乡山西省阳泉市,一百年前还只是一个隶属于平定县的小村庄,后来煤炭业大发展,才有了因煤而立、因煤而兴的阳泉市。对于阳泉来说,煤炭的开采和利用,一直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
阳泉是山西第二大煤矿,也是全国最大的无烟煤生产加工基地,位于我国目前产煤最多的大型石炭三叠纪煤田——沁水煤田东部。阳泉所产煤炭,质地优良,固定碳含量高,发热量高,挥发分产率低,含硫量低,燃烧时不冒烟、无异味,以手摩擦不致染污,为全国无烟煤之最。
据有关资料记载,阳泉煤炭采挖有着悠久的历史,当地民众自古即有半工半农、从事挖煤、冶铁和其他手工业生产经营活动的传统。特别是明清以来,阳泉采矿业、手工业颇为发达,所产无烟煤、铁货、砂器远销各地,饮誉国内外。
但是,与阳泉煤炭资源极其丰富的现实相左,在卷帙浩繁的历史文献中,我们查阅不到阳泉地区发现和利用煤炭的准确时间,现今的诸多研究成果也众说纷纭,无法作出一个统一的具体的考证和判定。
远古说:老君种煤和女娲补天的神话传说把阳泉煤炭史拉至远古时期
老君种煤的故事发生在平定县鹊山村。相传远古时期,玉皇大帝体恤民情,视人间燃柴取火诸多不便,便差炼丹的火神老君爷下凡种煤。老君降临人间的第一站就是鹊山村,完后就又去了别处种煤。当地百姓口口相传,说阳泉地区的煤都是由鹊山村接种而后生成的,故产煤的村镇多建有老君庙。每逢农历腊月十八老君生日这一天,所有煤窑都要停工,杀猪宰羊唱大戏,敲锣打鼓放鞭炮,以供奉老君。
境内最大的老君庙在郊区石卜咀村,庙存元代的复修碑记。乡谚:“鹊山的煤,石卜咀的炭,平定城的姑娘真好看。”煤文化民俗在当地历史久远由此可见一斑。
女娲补天的故事在阳泉地区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在平定县城东南50余里处东浮山,有传说中女娲补天的遗灶,山上建有娲皇庙,历史弥久。
明代万历版《平定州志》记载:“国朝提学陆深《浮山遗灶记》记载:平定之山,以浮名者二,故称东、西浮山。云东浮在城东五十里余,即女娲氏补天之处,其炼石灶尚存。山多产石炭胜他产,而所产诸色石亦可烧……”
上世纪80年代出版的《平定县志》《阳泉煤矿史》《山西省煤炭工业志》等都收录了陆深撰文的《浮山遗灶记》,用以佐证阳泉煤炭的开采利用之始。
至今,在平定县浮山娲皇庙中,还存有明代平定知州陆深撰文的《浮山遗灶记》碑刻。碑刻显示,女娲氏补天所用的五色石,即是用当地产的煤炭作燃料炼就的。也就是说,平定盛产煤炭,其开采利用之始可追溯至远古时期。
“断代”说:汉冶铁,唐制陶,宋铸钟,种种猜想推断却苦无史料实证相佐
阳泉煤炭开采利用历史悠久的传说,引发了人们诸多猜想。一些文史研究者更是引经据典,对阳泉煤炭史进行了大胆推断。这些猜想和推断应该说是有一定根据的,只是苦于没有史料文献和考古发掘佐证,无法被学界认可。
汉冶铁:认为阳泉煤炭史始于汉代,其依据是《平定县志》记载,境内上艾县(今平定县)汉代就已经出现了冶铁业和管理铁业的“治所”机构,据此推断,冶铁必用煤,上艾的铁是由煤做燃料冶炼而成的。但是有大量史料证明,直到隋唐时期,木炭仍然普遍用于冶炼业中。以煤冶铁的最早考古依据是河南巩县铁生沟汉代冶铁遗址所出的煤块和煤灰,最早文献依据见于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屈茨北二百里有山,夜则火光,昼日但烟,人取此山石炭,冶此山铁,恒充三十六国用。”所以说,平定地区在汉代是否用煤炭作燃料冶铁,有待商榷。
唐制陶:认为阳泉煤炭史始于唐代,其依据是近年来,在境内柏井出土了唐代瓷窑和白瓷器皿,据此推断烧窑所用燃料应该是煤。考古人员也试图在瓷窑及周围寻找煤炭燃烧之后的残渣遗存,然而一无所获。因此,这种推断也缺乏科学依据。
宋铸钟:认为阳泉煤炭史始于宋代,其依据是宋宣和年间境内盂县已铸有3000余斤重的大铁钟,宋庆历年间境内平定也开始大量铸造大铁钟,据此推断,如此大规模的铁器铸造业,没有煤炭怎么可能如此兴盛。但是此说没有相关的文字记载相印证,也无法得到学界的认同。
元朝说:阳泉煤炭开采利用确切的文字记载最早见于元代
阳泉煤炭开采利用确切的文字记载,最早见于元代《大元一统志》:盂州有“炭窑十三处,去县南招贤村,岁办官课”。
招贤,在当时管辖着盂县县城以南116个自然村,包含现在阳泉市郊区西南舁、牵牛镇等盛产煤炭的村镇。这是迄今为止,能见到的关于阳泉煤炭开采利用的最早文字记载。
考古发掘也印证了这一文献记载的真实性。1979年,在盂县清城、贺贾村、秀寨等地多次发现元代矩形采煤竖井遗址(井口修成矩形是避元朝之讳),在巷道遗址中还留有当时的灯碟、铁锹等采煤工具,以及木制矩形“躺车”(矿车),而且其中所采煤层有丈八煤,说明在元代阳泉地区的采煤技术已经趋于成熟了。
到了明清时期,阳泉地区的采煤业发展一片兴盛,大小煤窑星罗棋布,简直像马蜂窝一般。清光绪十年(1884),仅蒙村一地,就有煤窑十数座,当时环居蒙村的二百余家居民“朝而往,暮而来,奔走于窑冶者则十有八九”,所产煤炭被广泛运用于冶铁、铸造、制陶和百姓日常炊爨之中。
明清以降,关于煤炭的记载,不绝于书。明朝平定知州陆深《浮山遗灶记》记载平定民间每年元宵之夕“家家置一炉,当户高五六尺许,实以杂石,附以石炭,至夜炼之达旦,火焰焰燃,光气上属,天为之赤,至于今不废也”,足见当时煤炭开采利用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普遍的程度。
清代平定知州葛士达在《晋省矿务议》中也详细记载了当时繁盛一时的采矿景象:“农闲则开,农忙则闭,矿旺而去,源衰而止……或甲窑与乙窑凿通,彼此争闹;或地主之族瓜分不均,以有碍风脉呈控,每年矿窑词讼,不下数十起,纠葛百端。”
这里还要提一个外国人,来自德国的地理学家、探险家李希霍芬,他在清同治年间,两度来山西考察矿产资源,并在其所撰的《中国旅行报告书》中谈到平定一带“煤矿到处都有,冶铁业发达,用煤甚多”,还说当地煤价很低,一担不过十文钱,将煤运到邻县井陉赵陵铺后,每斤售价也不过十一文。
这段记载让国外资本家对山西,特别是阳泉地区煤炭资源的垂涎欲滴。光绪初年,英国、意大利等国的资本家在伦敦联合成立了旨在掠夺山西、河南煤矿资源的“福公司”。至此,一场震撼国内外的长达三年之久的山西保矿运动,从平定开始,很快席卷全省,进而影响全国,山西乃至全国近代机器采煤业的序幕由此在平定县拉开。
我来说:随着考古发掘和学术研究的不断深入,阳泉煤炭开采史的源头将会更长更远
关于山西地区煤炭的最早记载,见于先秦典籍《山海经·北山经》:“孟门之山”“贲门之山”“其下多涅石”,“涅石”即煤炭。据一些学者考证,孟门、贲门二山皆在山西南部。
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记载:“水发火山东溪,东北流出山,山有石炭,火之热同樵炭也。”这里说的“火山东溪”就是现在的大同矿区口泉沟,说明大同在北魏时期就已经发现煤炭了。
煤炭发现之后,首先用于日常炊爨。记载北朝时期历史的《北史·王劭传》载,王劭在作晋阳(今太原)县令时,曾说“今温酒及炙肉用石炭火”。石炭,就是煤炭的旧称。
唐朝时期,日本僧人圆仁法师在前往长安途中,看到了太原附近普遍用煤烧饭的情形:“出城西行三四里,到石山名为晋山,遍地有石炭,近远诸州人,尽求而燃,料理饭食,极有火势。”
宋代,煤炭已成为冶炼、烧石灰、烧砖、制陶、酿酒等工业行业的重要能源,特别是以煤作燃料和还原剂的方炉坩埚炼铁法在山西得到广泛运用。这些行业的大量需求,使“仰石炭以生”的民户数量逐渐增多。《宋史·食货志》记载:“河东铁炭最盛。”
与此同时,宋朝还对煤炭实行官卖制度,在产煤地区设官,掌管煤炭开采和销售,向煤窑户和卖煤商人课税。金灭北宋后,山西成为主要的煤炭生产地区,用煤相当普遍。
这里之所以连篇累牍引用史料,就是想阐明一个观点:阳泉地区与太原、大同、“河东”同在一个省域,特别是阳泉距太原不过110公里,且阳泉在历史上一直由太原郡、太原府、河东路等管辖,如此紧密的政治隶属关系,彼此之间的经济活动,尤其是煤炭开采不可能没有一点影响,因而我们没有理由认为,煤炭在当时尚未引起阳泉地区冶炼业和开采业的注意。至少,我个人认为,阳泉地区的煤炭开采利用应该与大同、太原、“河东”是同一时期的。
至于老君种煤和女娲补天的远古神话传说,当然无足为信,但是这些绮丽的远古传说至少为后世提供了一些历史线索和文化现象:先民们在种地、打井、挖窑、狩猎等活动中,为了寻找适合做劳动工具的石料时,发现了这些因埋藏较浅,或被洪水冲刷的露头煤层,进而发现了煤炭具有燃烧的功能。
阳泉地区的煤炭,不仅资源丰富,一些煤层距地面很近,有的还天然露头,易于发现,加之一些零散而露头的煤因山火,或自燃而燃烧,久而久之,人们从中得到了启发,煤炭的可燃性就会得以发现和利用。
一些历史学家认为,古代神话传说,大都有其原型人物,是远古时期为人类做过特别重大贡献的部落群体及其首领。后人为了纪念他们的丰功伟绩,而将其神话。
因此,女娲烧煤炼石,用以补天的传说并非妄言,阳泉地区在人类早期已对煤有所认识和初步利用这一论断,应该是有一定的可信度的。
我相信,随着考古发掘和学术研究的不断深入,阳泉地区煤炭开采史的源头会更长更远。(张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