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年左右,我小舅开了个黑网吧,我偶尔帮他顾店。那天夜里,来了一位眼睛大大的姑娘。

网吧坐落在一条窄巷子里,来网吧上网的,一般都是小学、初中生。

我爸妈常年在外地,家里只有奶奶带我,所以我一到暑假就跑到舅舅那里去,帮他干点杂活,上上网。

那一年,网吧里大部分孩子玩的还是梦幻西游、跑跑卡丁车和魔域之类的游戏。

那时候中国网络游戏算是百花齐放,腾讯还未一家独大,盛大、网易、完美世界等等,都有自己的代表作,我因为地理优势,更是把网吧所有的网游都玩了一遍。

我舅舅也很心大,他那时候特别迷恋打老虎机,打台球,常常在街角的台球室玩到凌晨,有时候甚至夜不归宿,在街头的金太阳 KTV 唱到天明,就把偌大的一个店,大概 30 台电脑交给我,让我帮他看店。

有一天晚上下雨,他过了 11 点还没回来,大街上黑漆漆的,一盏破旧的路灯散发着惨白的光,我感觉有点冷,就想提前关门。

整个网吧还有 2、3 个人在上网,都是认识的熟客,问了他们,都要通宵,我也就没管。

我用挂钩拉下卷门,正拉到一半的时候,有个人从雨里冲了过来,拦住了我。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感觉年纪不大,应该跟我差不多,是个初中生。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脆生生跟我说道:「小老板,我能在这上网吗?」

这个声音让我很惊诧,因为那竟然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她头发太短,又因为雨水将她的头发黏在了一起,我没注意到她的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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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她:「通宵还是计时,通宵可以,计时不记了。」

因为是黑网吧,电脑都是我小舅自己配的,没有装网吧系统,我们都是人工计上网时间,我不想大半夜还起来叫人下机,就说不搞计时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硬币放在我手上,问我:「这么多够吗?」

我数了数,总共有 5 块。

我想 5 块钱他只能上 2 个多小时,我到时候还得起来让他走,太麻烦了,干脆做个好人。

「包夜要 10 块,不过算了,你去上机吧。」

「谢谢小老板。」那个女生这么说道。

她走进屋子的时候,地上拖出一条水印,我心想这要把沙发搞湿了,被小舅知道,估计会打死我,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叫住了她。

「要不你去换个衣服吧,你这样把我们沙发搞湿了不好。」

那个女生听我这么说,也有点疑惑,就说:「我没有带衣服,换不了啊。」

「换我的吧,我给你拿几件,你到后面去换。」说这话的时候,我有些脸红。

「这样…好吗?」

「没问题的,你跟我来。」

网吧的前面是前台,放着一个冰柜,夏天我们会做些冷饮之类的冻起来,中间是一条过道,旁边是电脑位,我舅舅用记号笔在木板上写着 1-30 的数字,以此给机器做标记。

穿过过道,往左边走进去拐个弯,是一个洗手间,专门给客人用。

沿着过道往里走,就是我和舅舅的生活区,有一扇门隔着,这个门也是舅舅自己装的。

男人的生活区很简单,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一张床,铺着简单的地板,一个冰箱,一个洗手间,一个洗衣机,一个电视。

当然,如果穿过后门,还藏着一个灶台,舅舅不怎么用,几乎是荒废了。

我带着她一路穿行,打开了后面的门,我们脱了鞋,踩在了舅舅的地板上,我从衣柜里拿出几件衣服,跟她说:「呐,你看你要穿哪一件,你自己选,穿好了再出来。」

我这么说着就出了门,贴心地将门锁住了,大概是因为从小自己一个人,对这些事比较敏感,我知道她换衣服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

不多时,她换好了衣服,跟我打了个招呼,就自己上网去了。

我稍微瞄了几眼,她玩的也是梦幻西游,我那时候的零花钱都送给腾讯一个名叫 QQ 幻想的游戏了,所以梦幻西游我玩到了 10 级就没玩了,没法和她一起玩。

我在她旁边开了台机器,胡乱玩了会跑跑,觉得很困,就先去睡了。临走前看她好像是在练宝宝还是干嘛,正在兴奋头上,也不好打扰。

等我第二天早上醒来,通宵的那几个朋友还处在睡眠之中,网吧的通宵时间一般是 22:00-6:00,但是我舅舅跟我说,有些人来网吧并不是为了上网,只是想找个地方睡个好觉,我们不要轻易打扰别人的睡眠,所以一般情况下,对于早上还在网吧睡觉的人,我们都随他去,这个好习惯我一直保留至今。

但是她,人已经不见了,要不是因为她的衣服还放在舅舅的凳子上,我可能会恍惚以为昨晚是见了鬼。

我跟舅舅说起这事,他客观上承认了我的「英勇事迹」,不过主观上告诉我要小心,因为附近很多外地人,手脚不干净,来路也不明,孩子生了一大堆,素质都不咋地,要我小心。

我默默在心里吐槽,就您这大神经,把店都让我管了,还要我小心?

大概又过了 10 几天,我印象很深刻,当时 CF 刚开服,网吧里天天爆满。

很多孩子每天早早开了机,下好了游戏(CF 太新了,我小舅没提前装到电脑里),时间一到就运输船开干。

那时候 CF 真的太火了,我抢不到机器,每天只能站着看其他人玩,网吧里 30 台机器根本不够,每台机器后面几乎都站着 3-5 个孩子。

一天下午,我又在观摩其他人突突突,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小老板,还有机器吗?我想开一台。」

我回头一看,不是她是谁,她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一些,衬着她的脸圆圆的,她的眼睛也是圆圆的,大大的,看起来还蛮可爱。我第一次在白天清晰地看见她的长相,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哈哈哈~小老板你眼睛都快看直了。」旁边小伙伴这样取笑我。

我没敢接话茬,跟她说:「我得去看一下本子。」

本子上有人即将下机,不过那个小伙伴应该还会续费,我走到那个小伙伴身边跟他说道:「大龙,还有 5 分钟你要下机了哈~今天不允许续费!回头送你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价值 2 块,在利益面前,大龙屈服了。

然后我告诉那个女生:「你看,有机器了。」

我这一通操作不可谓不骚,又是惹得众人一阵哄笑,那时候年少轻狂,就想着自己能装装 B,显摆显摆,所以脸皮比较厚。

那个女生微笑道:「谢谢小老板,这个还给你!」

她递给我一个袋子,上面是一包薯片,下面还用塑料袋装着什么,我说了声谢谢,就将它们放在了柜台里。等她也开机了,我坐在柜台的沙发上打开了袋子,发现除了可比克,里面就是我的衣服,还有一个很小的玩具熊玩偶,不知道是她刻意放的,还是无心的。

我悄咪咪地走到她后面,发现她熟练地打开了 CF,不过她不像我们,并未开启海港求生,反而打开了另一张地图,开启了手枪模式。

所谓手枪模式,就是每个人只能用手枪和匕首,不允许用机关枪,这是一个很考验技术的模式,玩起来相当刺激。

因为她的影响,有段时间我也特别沉迷手枪模式,用手枪爆头总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她买了商城里的一把银色手枪,特别炫酷。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不知怎么已经半血了,在巷子里穿行,遇到对面一个满血的敌人,她左蹦右跳,手枪轻点,直接将对方击杀,接着转角又遇敌军,被蹭了一枪,她换成匕首,一刀爆了对方的头。

老实说我对穿越火线的理解不深,当时只是觉得牛 X,多的也说不出来。

2 个小时到了,她也自觉下了线,我趁她在玩游戏的时候,已经将她的衣服装在了袋子里,然后还给了她。

临走之前我跟她说:「请你吃个冷饮吧!」

她笑着答:「你说的哦,我身上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那必须的,你下次啥时候来上网,送你一个小时。」

「下次,估计下周吧,下周我有时间!」

我们聊了些有的没的,我给她打了些椰果、橘子、黄桃啥的,她拿着一杯冷饮,开心地跟我道了别。

那个晚上我没睡好,初中已经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了,我不知道是看上她什么了,她打游戏时的样子,和跟我说话时的笑容,像刻在了我的脑子里一样,让我难以忘怀。

我想,下一次,我一定要到她的 QQ 号。

时间就这么过着,我的暑假也越来越短,眼看着就到了八月底,我却再没有见过那个女生。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作为一个少年郎,我没想到年少时的感情可以那么炙热,我特别想再见到她。

我问了好多小伙伴,大家都说不认识她,她像是从风里来,又从风里消失了一样。

八月底,当地刮台风那天,舅舅早早出了门,大约中午的时候他给我打电话,让我把店关了,下午台风过境,他会尽快回来。

到了下午,他跟我说大桥被台风刮断了,他回不来了,只能等台风过去,坐船过来。

我才知道,他去了城市的另一边,八成也是找他的老相好去了。

还好家里啥都不缺,泡面,冷饮,够我吃一个星期。

我关了门,戴着耳机,就开始了游戏之旅。

大概两点多的时候,台风还没正式到来,我忽然听到卷门被「砰砰砰」敲打的声音,我一听似乎不是风吹门,赶紧摘下耳机,恐怕是舅舅回来了。

拉开卷门的瞬间,我看到她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浑身湿透了,只是这次长发垂下来,更显凄凉,她的右脸上有一条血痕,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关切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在这里?」

我这句话似是打开了她的心房,让她心里的防备彻底决堤,她扑过来抱住了我,然后就开始哭。

那是我第一次抱一个女生,我从没想到女生的身体竟是那么柔软又冰凉,可是抱着不到五秒钟,我又感觉心里很热。

她不停地哭,我不知如何安慰,一股莫名的无力感缠绕着自己,我忽然好想长大,成为一个能够保护她的大人。

台风马上就要来了,我能听到外面非常夸张的风雨声,我不敢多想,匆匆拉上了卷门,把她带到房间里。

她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我对她说:「你去洗个澡吧,别感冒了。」

她低声「嗯」了一下,没敢抬头看我,我又去衣柜里找了两件衣服给她,她将白色的那件还给了我,说:「能给我件深颜色的吗?」

彼时我没懂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以为她不喜欢白 T,就给她找了一件蓝 T,她拿着进了浴室。

我其实心里有点担心舅舅提前回来,不过更担心她,尤其是她脸上的血痕,让我忍不住脑补出许多情节。

过不多时,她洗好出来,长发垂下来和上次又不太一样,看起来更优雅了些,她刻意将头发拨在一边,试图将脸上的血痕遮住。

她问我:「这里,有洗衣皂吗?」

洗衣皂?我奶奶倒是用这个,不过舅舅都只用洗衣粉。

「你要洗衣服的话,直接扔到洗衣机里就行了。」

我说完就意识到不对,她问我洗衣皂不是为了要洗衣,而是要洗内衣。

「要不,你先用洗衣粉对付一下?」我尬笑道。

「嗯,只能这样了。」她低声道。

她回头进了浴室,我知道她在里面洗衣服,我很识相地出了房间,去了大厅。

等她洗好衣服,吹好头发,我的游戏人物都快升了一级。

她走到我跟前,对我说了声谢谢,我说没关系,不过这台风天的,你怎么不待在家里。

她没有回答,我心道糟糕,人家要是能留在家里,还来你这干嘛?

我试图缓解尴尬,转移了一个话题:「前段时间你去哪了?怎么也联系不到你。」

她想了想,缓缓道:「其实我没去哪,就是…不能来你这里。」

得,说了等于白说。

我看时间已经过了四点,问她:「你饿不饿,给你搞点吃的吧。」

「嗯…有一点点。」

「好嘞,你等着啊~我去给你弄点泡面,你无聊的话,可以自己开台机器玩。

我去后面泡了两碗面,拿了两听可乐,用托盘端了出来。

「来喽客官!您要的牛肉面到了,这瓶 82 年的可乐酒,本店今日免费奉上。」

听我这么说,她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小二你这面做得不错,但游戏玩得不太行啊~」她笑道。

我把面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屏幕,好家伙,她给我跑了个第一名!还 TM 是竞速赛的第一名!

我那车很烂,而且竞速赛里大佬超多,我基本没拿过第一名。

「你太牛了吧,竞速赛第一名,还领先别人 3 秒?」

「嘿嘿~怎么样,想不想学,想学的话叫我声姐,我就教你。」

「切,没兴趣!你还是先把面吃了吧!」

我们拿过泡面,像喝酒一样用可乐干杯,巴拉巴拉开始吃起来。

吃泡面本来是件普通平凡的事,可跟她一起吃好像就变得特别,我们吃一口就抬头看一眼对方,要比谁吃得更快一样,泡面从嘴里拖出来,老长老长。

「里这望呲目补露吗?」我问道。

「里输啥?」

我呲溜一下将面吸到嘴里,重复了一遍:「你这样吃面不累吗?」

「你不也是一样?幼稚鬼!」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两个人都乐得不行,看到她终于开心了起来,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吃完了面,我们瘫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要不,你去把面汤倒了?」我问她。

「不想动,要不还是你去倒吧。」

「我也不想动。」

「那?」

「晚上再倒!」我们一起说道。

然后又一起笑了出来。

那个下午,她教我怎么玩跑跑卡丁车,什么点漂、拖漂、快速补气巴拉巴拉一堆。

秋名山最靓的两个崽,血洗了跑跑电信一区,她都是第一名,而我未完成比赛……

夜色降临得很快,外面风雨声仍是大得吓人。

7 点多的时候,我们又草草吃了些东西,然后又是上网,两个网瘾少年除了上网的确也没其他事可做。

大概 10 点多,我终于是有点困了,她也呵欠连连,我们就打算睡觉。

她没有带洗漱用品,幸好舅舅有一些存货,拿出来给她用了。

洗漱完毕,一个重要的课题摆在了我们面前,晚上两个人该怎么睡?

我舅的房间里就一张床,平常基本是我睡床这头,他睡那头。

男生的床,总有点味道,对于认床的人来说,睡别人的床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我们俩站在床头,她问我:「晚上我睡哪?」

我说道:「你睡床,我打地铺吧!」

她坐到床上,然后一脸嫌弃地离开:「不要,你这个床太难闻了,我睡地上好了。」

那行吧,我记得奶奶跟我说过,过分谦让就是做作,我就不客气地睡床了。

刚好舅舅有凉席,也有多余的被子,我在凉席上铺了被子,又给她一张毛毯,就当是她的床。

我们互相说了晚安,便熄灯睡觉。

屋内黑了下来,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心里却有点烦躁。

之前一直想再见她一面,没想到真的见到了,却是在这般情况下,她离我的距离不到 2 米,但我却感觉我一点都不了解她。

黑暗里我问她:「喂~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她没有回答,我以为她睡着了。

「林叶,树林的林,叶子的叶。」她忽然轻声地回复我。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林叶,林叶,真好听。

「我叫方海,四方的方,大海的海。」我回道。

「嗯 ……」她的声音更低了。

过了良久,我们便沉沉睡去。

半夜的时候,我猛然惊醒,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风雨还没停,恍惚间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抽泣,我竖起耳朵,发现那是她的声音。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过和惊慌两种情绪浮上心头,我试图睡过去,却再也睡不着。

我问她:「叶子,你还好吗?」

那低声的抽泣,因为我的问话暂停了,转瞬变成大声的抽泣,接着我听到让人揪心的哭声。

我不是蠢蛋,但我完全不懂得如何安慰一个哭泣的女生,说实话,到今天我也没学会这种技能。

她的哭声没有停止,哭得我心头也有点发酸。

我起身下床,慢慢地钻进了她的被窝,从她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