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对三鹿董事长田文华来说是相当光鲜亮丽的一年,这年,三鹿公司的“新一代婴幼儿配方奶粉研究及其配套技术的创新与集成”获得2007年国家级科技进步奖二等奖。

由田文华领衔,共有10人获得这一奖项。

三鹿公司获奖之后,曾经花了大价钱在《河北日报》、《中国经济时报》等各大媒体上作了大量宣传,到处宣传三鹿奶粉获奖的消息,并宣称自己“打破了中国乳业界20年来空缺国家科技大奖的局面”。

三鹿公司鼓动媒体卖力吹嘘,说这一奖项“标志着我国婴幼儿配方奶粉的研发、生产达到国际先进水平”。2008年初,田文华红光满面地站在了人民大会堂的领奖台上。

凭借着所谓的“五大技术”:免疫活性物质保持技术、蛋白质重构技术、脂肪酸重构技术、关键生产工艺优化技术、重要营养素检测技术,2007年三鹿公司的销售额已达103亿元,并且获得外资青睐。

在今天的我们看来,这些报道的每一句话都是莫大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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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文华一度红光满面

2008年1月8日,这是当年66岁的田文华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她在领取国家大奖时绝没有想到,八个月以后,不仅公司被依法撤销认证证书,自己也站在了法庭的审判席上。

田文华是苦出身:她在抗日战争的漫天烽火中生于长于河北省正定县的农村,由于战乱不断,庄稼歉收,一家人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但幸运的是她7岁时新中国成立,田文华一家人不仅摆脱了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命运,还幸运地进了学校。

田文华读的是张家口农业专科学校的兽医专业,并在“包分配”的政策下进入石家庄市牛奶厂上班。

60年代时为了增强全民体质,国家在许多大城市陆续开办了一批国营牛奶厂:从广州到上海,从北京到宁波,生产牛奶和奶粉成了“新兴行业”。

那时牛奶毕竟是稀罕物,鲜牛奶的包装相当考究:60年代的瓶装牛奶装在高约15厘米左右,瓶口直径约4厘米左右,瓶底约6厘米左右的玻璃瓶里,瓶口用消过毒的牛皮纸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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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式瓶装牛奶

每天清晨,送奶工就会按照自己所分配地址内的订奶户数量到牛奶厂去领牛奶,然后按照顾客的地址直接派送。

因为透过玻璃瓶一眼就可以看到白白的牛奶,看起来十分诱人,所以能喝上牛奶成了60年代城市居民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一开始,田文华日复一日的工作相当简单,可是突如其来的一次奇遇让她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成就感:她帮助牛奶厂所在村的一个农民解决了自家母鸡不下蛋的问题。

对于学兽医出身的田文华来说,什么母鸡不下蛋,黄牛不吃草,家猪不长膘这都是小儿科的问题,从此她的“业余兽医”生涯一发不可收拾,搞得远近都知道牛奶厂有个医术高明的兽医。

助人为乐,这也帮田文华积攒了最初成名的资本,随着她的勤奋努力逐渐被牛奶厂领导认可,她的位置也开始步步高升。

进入牛奶厂的15年后,也就是1983年,田文华已是生产副厂长,就在这时,轻工业部准备立项“奶粉配方母乳化”的消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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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田文华

婴幼儿配方奶粉和普通奶粉在字面上都是奶粉,但区别很大。

由于中国女性的特殊体质,宝宝出生之后能够依赖母乳作为唯一食物来源的情况比较少,当时“米饮汤”,也就是粥煮熟之后漂在最上层的那些浓汤成了大多数婴儿补充性甚至是主要的营养食物。

但是,就以当时中国广大城市和农村的实际条件,婴儿也没有那么多“米饮汤”可以喝啊,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种尴尬的情况:妈妈没有奶的宝宝找别家有奶的妈妈“蹭奶喝”。

这又产生了新的问题:婴幼儿的消化系统和免疫系统尚未发育成熟,交叉喂养会导致严重的交叉感染,因为很难保证卫生,患肠道疾病的宝宝很多。

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配方奶粉”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婴幼儿补充食品,所谓“配方”就是按照母乳中的营养素成分和含量,在牛奶奶粉中人工添加营养物质。

这样的配方奶粉加水复原后,乳液的营养素能最大限度的接近天然母乳,比“米饮汤”更加适合宝宝的消化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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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奶粉和配方奶粉完全不是一回事

所以,“奶粉配方母乳化”的消息当即被对技术极为敏感的田文华视为一个不可多得的商业机会。

80年代中国正处于建国以后的第二轮人口出生高潮,60年代出生的那代人纷纷结婚生子,1987年全国出生人口高达2529万人,创1972年以来的新高。

从1981年到1990年,十年中我国每一年的新生人口都在2000万以上,这就意味着配方奶粉可能有超过2亿人的巨大市场。

为此田文华使尽了全身解数,终于把“奶粉配方母乳化”的国家课题争取到了石家庄牛奶厂,并成了这一课题的领头人。

穷尽十年心力,到1993年牛奶厂终于攻克了“奶粉配方母乳化”的课题,并一举成为轻工业部的“母乳化奶粉定点生产企业”,这时田文华也已经成为了工厂的“一把手”。

田文华踌躇满志:现在她的工厂几乎成了一家垄断性的企业,而“配方奶粉”这种新产品一经上市,立即引发了海啸般的轰动效应,形成了万人空巷的抢购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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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文华春风得意

一时间,“石家庄牛奶厂”生产的配方奶粉供不应求,工厂只用一年就登上了全国奶粉销量排行榜榜首,并从此“连任”了十五年。

财富、荣誉、地位……纷至沓来,田文华,一个农村走出来的专科生,一下子就成了“全国劳动模范”、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政协委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而石家庄牛奶厂也在一片红火中完成了股份制改革,更名为“三鹿集团”。

进入1998年之后,随着奶粉原材料成本逐年提高,而且国内生产配方奶粉的企业陆续增加,三鹿开始面临空前的竞争压力。

此外在欧美企业的配方奶粉面前,三鹿的配方也显得落伍过时,很难再得到一些中产和知识分子家庭的青睐。

为了维持三鹿公司的“骄人”业绩,降低成本,扩大销量,田文华被利益冲昏了头脑,丧心病狂地授意企业在奶粉中添加三聚氰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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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聚氰胺是白色结晶体,少量混入奶粉几乎看不出来

三聚氰胺是一种俗称“蛋白精”的化工原料,主要用于生产人工树脂、有机元素分析试剂,也用于有机及树脂的合成作皮革加工的鞣剂和填充剂。

这种东西白色、无味,但却不可食用,也不能用于食品加工,2017年10月,它被世界卫生组织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列为2B级致癌物。

这是什么概念呢?和三聚氰胺一样被列为2B级致癌物的还包括灭蚁灵、乙醛、杀螨特、百菌清这些一看字面意思就知道有毒的物质。

三聚氰胺受热之后还会释放出有毒的氰化物,无论是吸入还是食用都极为危险,因此接触和运输的人员都必须有严格的防护。

然而,因为三聚氰胺中含有大量的氮元素,往奶粉中添加该物质不仅可以大幅降低生产成本,还可以提高奶粉的含氮量,从而冒充奶粉中含有高蛋白。

三聚氰胺连成年人都不能食用,更不要说没有什么抵抗力的宝宝了!对此,我国早已明文规定:禁止添加此类化学物质到食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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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

2000年代初中期,三鹿公司的市场份额一度达到中国市场的20%,液体奶销量位列全国前4名,“三鹿”成为中国驰名商标。三鹿的奶粉与灭菌奶,双双荣获“中国名牌产品”称号,被认定为国家免检产品。

当时,河北全省生产的近八成的鲜奶都送进了三鹿公司的车间,本省近九成的中小乳品加工厂都挂着“三鹿”的牌子生产。

正因为三鹿的销量实在太大,因此流毒才空前深远,导致受害者数量骇人听闻。

田文华深知三聚氰胺的毒性,却依然在利益驱使下长期从事这种恶劣行径,堪称人性全无,狗彘不食。

但特别讽刺的一件事是:在三鹿公司的生产车间里,人们还看到了鲜红的八个大字:以母爱为最高标准。

2004年4月,安徽阜阳爆发了导致“大头娃娃”的“问题奶粉”事件,三鹿公司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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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突发舆情,田文华用钱开路

不少分销商开始要求三鹿退货,舆论汹汹。为此,田文华亲自领衔成立了“危机公关小组”,前往阜阳处理危机,在大把金钱开路下竟安然过关,不仅保住了名誉,还因此被评为当年“中国最佳危机公关企业”。

这十个字,每一个都散发着浓浓的铜臭味。

2005年6月,三鹿与新西兰乳业巨头恒天然公司展开战略合作,获得超8.6亿元人民币的投资,并正筹备股票上市。

2007年下半年,三鹿公司开始收到新一轮消费者投诉,有消费者反映其13岁的女儿只要每晚睡前喝上一杯三鹿奶粉,次日早晨的第一次小便就会黏稠、呈淡黄色米汤状。

在该消费者在当时著名的“天涯论坛”上公开这一情况后,三鹿公司立即展开行动,向此人免费提供了4箱奶粉并签订了和解协议,使得舆情再一次平息。

这就是三鹿公司用钱“公关”的一贯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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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恒天然战略合作仪式上的田文华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2008年3月,南京市陆续发现了多起异常的婴儿病例:患儿无一例外地存在泌尿系统的病变,尿液变色,甚至存在肾脏及尿路结石,而且脑袋比正常婴儿大了不止一圈。

所有的患儿有一个共同点:食用了三鹿生产的配方奶粉。他们开始吃医院餐之后病情便停止恶化。

心知肚明自己的罪恶,但已经无路可退的田文华决定继续铤而走险,她指示公司成立了“奶粉质量问题排查小组”并自任组长,干起了掩耳盗铃的勾当。

“排查”一个多月之后,三鹿自己出具的分析报告表示“婴幼儿系列奶粉的‘非乳蛋白态氮’含量过高”。

这是打了一记完美的擦边球,因为所谓的“非乳蛋白态氮”含量问题当时国家并没有相关的标准可循,所以自查结果等于是没有问题。

7月,河北省检验检疫中心对16批次三鹿生产的婴幼儿系列奶粉进行了检测,结果是其中15批存在三聚氰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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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助的患儿和家长

至此,三鹿公司往婴幼儿奶粉中添加三聚氰胺的无耻行径终于逐步露出水面。

面对主管部门的巨大压力,田文华已经近乎疯狂了,8月中旬,她在公司内部会议上居然表示:第一,库存产品凡是每公斤三聚氰胺含量在10毫克以下的可以继续销售,10毫克以上的暂时封存。

第二,把现有的三聚氰胺含量在每公斤20毫克以下的集中起来,用这些货把经销商那里三聚氰胺含量更高的换回来。

看到这里,仅用文字已经无法形容此人的卑劣了,用一句古书上的话来说,有无数受害儿童的家长甘愿得之而后快,食其肉、寝其皮!

这时候,和三鹿公司存在合作的新西兰人都吓傻了:这是人能干的事?不想给疯狂的田文华陪葬的恒天然公司直接把三鹿的恶行捅给了本国政府。

9月8日,时任新西兰总理克拉克给中国国务院相关领导打了电话,第二天下午,三鹿公司终于迎来了国家质检总局的调查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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曝光三鹿毒奶粉的首篇报道

2天后的9月11日,《东方早报》A20版以半版篇幅刊出了题为《甘肃14名婴儿同患肾病 疑因喝三鹿奶粉所致》的专题报道,一时之间举国舆论哗然,三鹿公司和田文华成了众矢之的。

直至此时,田文华依然不思悬崖勒马,反而仍在装腔作势:三鹿集团一方面在多家大型新闻网站发出声明,否认产品有质量问题;一方面要求《东方早报》从各大网站撤稿,并威胁说准备起诉。

对此报道的撰稿人简光洲夷然不惧,他正气凛然地说:我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我真的希望当孩子出生时他能吃上健康的奶粉,作为父母的我们不用再为奶粉的质量问题而担惊受怕!

9月16日,“新闻联播”通报了全国婴幼儿奶粉三聚氰胺含量抽检的阶段性结果。

共有109个婴幼儿奶粉生产厂家的491个批次的产品接受检测,其中有22家企业69个批次的产品检出了含量不同的三聚氰胺,涉事厂家包括多家本土知名企业。

以三鹿公司为首,部分批次奶粉的三聚氰胺含量高达每公斤6000多毫克,这比三鹿当时自行确定的放行标准还高300倍,而三鹿的“内部标准”又比国家后来发布的标准高20倍。

据不完全统计,在此次事件中大约有30万婴儿深受影响,他们成了“大头娃娃”,并患有不同程度的肾脏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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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感到悲凉

时至今日,许多患者依旧病魔缠身,甚至刚入秋就需要穿棉衣,他们自己和家人长期生活在“毒奶粉”导致的痛苦之中。

最终田文华锒铛入狱,从石家庄市市长开始,长期充当三鹿公司“保护伞”的各级地方官员纷纷落马,石家庄市委书记被免职,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局长引咎辞职。

接受审判时,田文华当庭流泪忏悔说:“我只感觉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我没想到,更不愿看到三鹿事件发生,我愿意接受法律的一切惩罚。”

2009年1月21日,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田文华无期徒刑,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田文华入狱之后数次获得减刑,继2次获减刑之后,因为在狱中“认罪悔罪,认真遵守法律法规及监规,接受教育改造,积极参加思想、文化和技术课学习……受到考核记功奖励2次,表扬奖励5次,2014、2015年被评为狱改积极分子”,田文华于2016年再获得减刑一年半。

至此,她的总刑期已降低至15年3个月,最早可以在2027年8月顺利出狱。到那时,85岁的田文华如果还有一丝人性,就应该用自己人生的最后几年好好地干一些真诚悔罪,弥补受害者痛苦的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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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上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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