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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金粉世家》电视剧上线,但你看原著会发现,张恨水塑造的冷清秋和白秀珠远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两个人吃的食物极为不同。

张恨水笔下的爱情故事,因为时代不允许,男女之间的礼数还是要讲,所以在刚开头的时候好看。爱情必须得借用社会通行的仪式感,金燕西的排场比较大,他租了冷家隔壁的房子,冷家母女还在疑惑这时髦公子怎么会租这几间破屋的时候。花费一些“外国票子”,这屋子就已经装修成了有电灯,有紫檀架子山水湘绣围屏的中西结合天堂。

人还没来,礼先到了,拿大红提盒装着“一盘蒸的红白桂花糕、油酥和合饼,一边是几瓶酒和南货店里的点心。”

故事发生在北京,胡同里搬了新家是要给周围的人送礼,就跟美剧里面给邻居送自己做的小点心一个道理。冷家是南方来的,按冷太太的规矩,其实应该送的是”一碟子糕,一碟子点心,或者几个粽子。”

金燕西是总理家的儿子,冷家当然不敢非分之想,但金燕西迎来送往的那一套是齐全的,这才使了个开头。而后,又送来一桌席面,是上等鱼翅全席和三星白兰地与葡萄酒。鱼翅全席冷清秋倒也没办法自己一个人吃,必然是跟母亲和舅舅,再请些客人同享,冷家必然还要赔出些小菜。金燕西的追求方法是要周围人都知道,虽然他自己未必有这个心思,但从一开始就埋下来不和谐的种子。

民国时,西风东渐,时代剧烈地变化。有一些经济能力的年轻男女不愁没有”时髦”玩意,《金粉世家》里面,年轻男女可以打网球,也可以跳舞,或者坐汽车去西山,比《海上花》里面大家只能坐马车去逛逛商场或者吃那日久天长的饭要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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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的爱情故事写出来,风靡一时,现在看也不过时,一方面是因为爱情故事套路纯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个时代充满了“新式”的享受,即便只是吃个“西菜”,也跟中国的情调不同,每一天都像个节日。王朔也写爱情故事,那里面就总是在吵架,要么就是闷在家里一顿顿地做菜。社会已经渐趋于固定,娱乐项目都少了一种“开风气之先”的新意。

指婚之事减少之后,青年男女可以在家人监督下自由相处,也并不是一见面就要结婚,精神上的压力自然降低不少。由此,人类天性里调情的艺术就发展开来。尤其是女性,在看戏,喝咖啡和吃饭这些场合,可以完全地表达出自我来。

冷清秋其实就是被这些新鲜玩意所迷惑,才嫁给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金燕西。书里一直说她冷淡消极,但其实是照林黛玉写的,表面上渲染“冷“,实际却大胆、热烈。还会自己手作玫瑰蛋糕,也是新式玩意,不过上面是铺了现在人最讨厌的青红橙皮丝、葡萄干、香蕉瓤的,故事发生在京城,北京水果向来特别多。

放在今天,离婚之后冷清秋去开个甜点店也是没有问题的。

感情这事情,当然不是只跟两个人相关。尤其是在滚烫的时候,就跟糖包子里的水晶糖稀一样,稍微用力就漏出来,把嘴都燎个泡。

金燕西跟冷清秋定情时,家人一直以为他娶的是白秀珠。现在提到白秀珠,人们头脑里都是刘亦菲的娇憨形象,但看看她吃的东西,我倒是觉得董洁和刘亦菲应该换一下。白秀珠秉承了千金小姐的特色,出场也就是吃吃饼干和咖啡。在燕西父亲去世之后不久,她觉得可以夺回自己失去的东西了,就又找了燕西,她给燕西的形象是一个喝着热“蔻蔻”的女人,燕西毫不在意地喝了她剩下的这杯热可可。

原著里,她简直是个不吃饭的西洋爱好者,在冷清秋已经病入膏肓的时候,金家处在分家后的风雨飘摇里。燕西见到的白秀珠则充满了香气,她又一次跟咖啡和古力糖一起出现,而且一次就放进去三块糖。

而来自社会底层的冷清秋,却是跟金燕西一起认真吃喝的。

她第一次去西山,见面金燕西就说“我饿了,你陪我去吃饭吧!”饭后吃果子冻,金燕西忽然感觉到一个热热的东西搭上了他的手背,原来是冷清秋用搅咖啡的勺子按住了他,跟他说:“刚才不许我吃凉的,怎么现在自己吃了起来?”金燕西就愉快地分了她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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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冷家总是大吃大喝的,又是吃月饼,又是一把一把的往嘴里塞糖炒核桃仁,商量婚事也都是在餐厅。而白秀珠认为的金燕西,却是跟他一样爱饮料的。家里榨甘蔗,白小姐找了一只果子露的瓶子,把甘蔗汁冰着留给他喝。她不太懂金燕西的馋。

嫁过去之后,冷清秋也没有闲着嘴,日常一餐饭菜有“花生仁拌香干,福建肉松,一碟虾米炒菜苔,一碟子萝卜丝烧饼“。所以当最后闹崩时,她总强调自己没有占金家的一点东西。金太太盯着她,想要说点儿什么又没说。

揣摩那个潜台词,大概就是:“没有我们金家,你哪儿能吃得这么白白胖胖的。“

咖啡自然不是日常的食物,不能填饱肚子,但在极度困倦的时候,可以救一些人的命。金家落难之后,白秀珠倒是主动想帮燕西找事留学,比冷清秋有用。

从饮食的角度来看,两个女主角给一般大众的印象其实刚好相反,冷清秋日常、柔软、热烈,而白秀珠超脱、冷静、场面化,近乎于女侠。

在金家境况还好的时候,冷清秋跟李瓶儿一样,在家里常年躺着,吃吃喝喝也没什么事,金家落难,则需要和咖啡一样,能清醒掌舵的女侠登场。

爱情在吃方面的作用特别强大,看完电视剧或者书也好,总有个印象,金燕西其实也不喜欢白秀珠,理由之一就是两个人几乎吃不到一起。他在白秀珠家总是隔着一层。即便后期迷上白莲花、白玉花姐妹,也不过是带着去买东西。

白莲花姐妹拿他当恩客看待,给的都是些骨碟瓜子、小点心。

这种细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另一部张恨水小说叫《欢喜冤家》的悲剧当中,唱戏的白桂英跟着丈夫王玉和到了乡下,见桌上只有一个大瓦碗子,装了北瓜,一只粗瓷蓝花碗,装了一大碗苋菜,又是一只旧瓦碗,装了一大碗臭咸菜,四方堆着四大碗黄米饭,是后面惨淡生活的一种预兆。

王玉和发现平时吃两碗饭的白桂英,这时吃一碗就说自己吃饱了,还说出了现代女性的常用借口“我本来饭量小”。

新妇到家第一天就吃这个,对比起冷清秋嫁到金家的第一天,床头柜上放了一杯人参泡水,就已经见出了天壤之别。

一粥一饭,本来只是小事,但是跟爱情一旦相连,就成为了一种富于戏剧性的道具。我想连张恨水本人也没发现冷清秋光吃饭,白秀珠光喝饮料。

但也不一定,他的小说融化了不少《红楼梦》的故事,不会不知道林黛玉的那句名言:“她在别的上,心还有限,唯有这些人戴的东西上越发留心。“

爱情一旦落实到生活细节里面,那就是越发见出大文章来,《金粉世家》小说的最后简直淡到没有,冷清秋趁火逃遁,白秀珠也没有去送留洋的金燕西,偶然见面说了几句淡话。

金太太吃素,金家分家前吃了顿火腿冬瓜汤,油腻腻的,金燕西也没怎么吃。他最后一次遇到白玉花姐妹,只喝了一杯牛油茶,说,我最近忙得没空。

人生和爱情,就跟冷清秋当时喝的人参水一样,纵然再好的东西,不过几十年,就化成了灰。又或者是跟白秀珠喝的咖啡一样,不管再名贵,过一阵就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