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色·戒》，令人印象最深的，是王佳芝的背叛。
她以身体为诱饵，引易先生进入陷阱。
结果，又亲手撕开了陷阱的口子，功亏一篑。
不仅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也赔上了同伴的性命。
《色·戒》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
它给了男女主一个可供宏大叙事的身份，实际上关注的却是个人的特殊性。
片中，动情的何止王佳芝。
杀人不眨眼的易先生，同样沉沦。
01
易先生对王佳芝，是见色起意。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香港的一个台风天。
风大，雨大。
王佳芝犹如一个尤物，被风雨送到了易先生身边。
两人同撑一把伞，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之后，易先生的变化初露端倪。
本来要出门的，结果他又回来了。
理由是：雨大，改约了。
到底是因为风雨留人，还是被人留住了，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而后，许久不上牌桌的他，易太太稍微一劝，他就同意了。
牌桌上，他毫不遮掩地给王佳芝喂牌，易太太、朱太太都发现了端倪。
只有急于勾引他的王佳芝，反应最慢。
彼时，王佳芝还是一个大一的学生，没有感情经历，也没有足够的生活阅历。
她的勾引过度紧张且生涩，甚至带着一点点蠢——
竟然刻意给易先生留电话。
易先生是个老狐狸，如何不明白王佳芝的雕虫小计。
不过，她的生涩，恰恰让易先生兴趣更浓。
02
两人的第二次交锋，是在咖啡馆。
此时的王佳芝，依旧是生涩的。
她说话，偶尔有点语无伦次。
手会紧张地放在餐巾上，偶尔抿嘴、或者眼神飘忽。
相对于易先生一直冷静地审视她，她只是在刻意表现魅力或者暧昧的时候，才敢与易先生对视。
这次聊天，相互都是试探。
王佳芝暗示自己是深闺少妇，丈夫平时不在家。
易先生说，他不喜欢黑的地方，平时也很难和人轻松的聊天。
在悠扬的钢琴曲里，两个寂寞的人，像是找到了知音。
易先生不缺漂亮的女人，可王佳芝的单纯、青涩、美丽，让他心动。
突然一个女人出现在他身边，又如此明目张胆地诱惑他。
他没有怀疑过吗？
有的。
王佳芝杯口留下的口红印，传递着危险的信息。
可这份似有若无的危险，也带着致命诱惑。
紧张、刺激、欲望，在复杂的情绪的牵引下，易先生配合了王佳芝的狩猎游戏。
03
即使易先生的出发点，是玩一场致命游戏，但王佳芝终究是不同的。
香港的那场策划，无疾而终。
三年后，他们在上海重逢，游戏继续。
三年里，易先生的眼神，愈加阴骘，可以想象，他是如何在黑暗中生存游走。
王佳芝则褪去了那份生涩，愈加优雅美丽。
也和以前一样简单。
别人关注他的权势，她却说：你瘦了。
周围人对他或者算计，或者逢迎，她却直截了当地说：我恨你。
他生活在谎言里，她感同身受地说：那你一定很寂寞。
在一次次的缠绵里，两人一起沦陷。
且，越陷越深。
易先生的生活状态，就像悬崖走钢丝，一不小心，粉身碎骨。
王佳芝则可以让他在阴谋算计的生活里，感受片刻的放松。
在王佳芝这里，他不再被仅仅当作特务头子，而是感受到了作为普通男人的温情。
他的存在，对王佳芝来说，同样有不一样的意义。
三年前，因为对邝裕民的爱恋，她付出了身体。
对象是同学，也是一个她根本看不上的猥琐嫖客。
她被父亲抛弃，在战争的疮痍中游离。
老吴他们口中的锄奸大业，她其实根本不感兴趣。
她同意参与其中，大概只是想让生活摆脱虚无，有一个可以抓住的目标。
但没想到，她和目标，都在失控。
黑暗里，上演着一幕幕的戏假情真。
04
易先生和王佳芝感情最浓郁的时候，不是那些激烈缠绵的时刻。
而是那些难得的平静温馨时光。
两人相约在日式居酒屋中，易先生的第一句话是：
“我自己罚一下，让我也等等你。”
对应的是，之前他让王佳芝在寒冷的车里等自己。
这样的场景，多像闹别扭的情人之间的赔礼道歉。
此时，时间已经来到1945年，美国对日本宣战，日本的战败，可以预见。
人人都在恐惧，易先生也不例外。
王佳芝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约我来这里”，“你让我做你的妓女。”
易先生：“做妓女？我带你到这里来，比你懂怎么做娼妓。”
娼妓，是他的自喻。
山河破碎，他没有原则地在各种势力之间逢迎，不就像对待恩客的娼妓？
不管表现得多么强悍，他终究是心虚的。
而他的心虚、仓惶、恐惧，只有王佳芝能够抚慰。
王佳芝为他唱了一首《天涯歌女》。
优美的歌声传出，美妙的身姿在眼前摇曳，他会心一笑。
当王佳芝唱到：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粘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他眼眶微红，手指颤抖。
一曲终了，他抹掉眼中的泪，握住了王佳芝的手。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王佳芝对他的真诚。
那一刻，没有人能否定他们之间爱的流动。
易先生决定送王佳芝鸽子蛋，就是在这场约会之后。
影片开始的时候，几位太太在打牌。
其她三位太太手上都带着钻戒，唯有王佳芝手上带着翡翠戒指。
女人对珠宝是没有抵抗力的，王佳芝也不例外。
当那枚闪闪发光的粉钻呈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心中一惊。
原著里描述此时王佳芝的内心：
“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对她来说，这枚鸽子蛋的分量，就是她在易先生心中的分量。
男人是政治的动物，女人是感情的动物。
王佳芝的理智，终于屈从于情感，抛弃了最初的目标，颤抖着对易先生说出了“快走”二字。
只是不知道，那时的她有没有想清这两个字背后的代价。
05
易先生逃离之后，王佳芝恍惚地走在大街上。
匆匆的行人，如水的车流，明明一切都那么清晰，但她又觉得，自己似乎被这个世界隔离在外。
正如橱窗里精致的模特，她可望，却无法触及。
她拦了一辆三轮车，车夫笑容满面地问她：“回家啊？”
她愣怔了片刻，才回了一个：“欸”。
仔细想想，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呢？
亲情，已经把她抛弃。
初恋，是犯傻。
理想，太虚无。
只有和易先生的纠缠，是真实可感的。
因为这一点真实，她甘愿赴死。
南郊石矿场，面临死亡，同伴们哭哭啼啼。
只有邝裕民和作为背叛者的她，是冷静的。
邝裕民的冷静，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他也懂得王佳芝的选择。
王佳芝的冷静，则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
失去王佳芝，易先生终究是神伤的。
他对她有爱，但权势和生命，是他的底线。
日本宪兵队、汪伪政权内部的政敌，都对他虎视眈眈。
如果让人知道，他与一个重庆间谍的风月，那怎么得了？
所以，王佳芝的命，他不能留。
他能给的最后温柔，就是不对她用刑。
当秘书还给他戒指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说：“不是我的。”
那枚戒指，是他给出的感情。
给出了，就不会再收回来。
06
回到家里，太太们依旧在谈笑打牌，似乎一切都和曾经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很多事已经不一样了。
十点的时钟突然响起，他吓得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已经红了眼眶。
十点，正是王佳芝和她的同伴命赴黄泉的时间。
他自己签署的命令，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眼中的泪，是对王佳芝的缅怀、凭吊。
张爱玲形容易先生和王佳芝的关系：
“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
在李安的电影里，他们都是猎人，也都是猎物。
彼此占有，彼此沉沦，情意互动。
可见，不管多么高尚的话术，不管多么见不得人的算计，在人性的弱点面前，都难免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