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好多年前的事了。

在街口一个暗红色灯光昏暗的简陋房间里,我抚摸着她挺拔的酥胸,脂凝暗香。顺着优美的曲线滑到腰际,和嫩滑的浑源,一手可握。洁白无瑕,一丝不挂,吹弹即破。

她是一位站街女,广东茂名人。

彼时我正孤身一人去香港旅游,邂逅于上海街,遇到了。

21岁,温香软玉,倾国倾城。

那注定是一个永生难忘的夏天和刻骨铭心的夜晚。

自那以后我没再遇见过她,当然,命运也从未再给过我机会。

她让我明白在最肮脏最幽暗之地成长、生存,不意味着不能保持最纯洁善良的心灵,让我意识到有太多人在窘迫生活下背负着重担维艰举步但仍引步前行,不惧不畏。

一直想对她说声谢谢。

谢谢她曾带给我的短暂美好回忆,带给我的那种强大不可摧的勇气与斗志,和她那激荡心灵的嫣然一笑。

但竟再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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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给我安排一个年轻漂亮身材好的”,我悠悠道,“要年纪小的!”

“没问题,老板,等半小时我给你带来!”

“嗯,绝对不要超过20多岁哈。”

“放心,马上来几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给你挑!”

“不用。把最乖那个喊过来好了。”临时出差,人在异乡,为了安稳起见,我想尽快免去这繁复流程。

老板把我带进一间房间,狭小、幽暗。只容得一张二人床和一小间淋浴房,潮湿的空气混杂着汗液和体液的味道,还有隐约不值一提的丝丝香水味。床尾上方破旧小电视播放着熟悉的日本成人影片,不时发出女性的叫声。

“先生你好,我为你服务。进来啦咯~”,对方推门而入。

普通话夹带着方言的影子,虽已刻意掩饰仍流露无遗。不过轻声细语,悠悠远远,倒也颇为动听。

只见一位女子脚着红色高跟、翩翩而入,风姿绰约。双腿不长但匀称协调,冰肌玉骨。百褶短裙随走动微微浮起,忽而落下。荡出幽幽暗香,瞬间将屋内难闻的气味摧至踪迹杳无。白色衬衫只到腰际,露出隐约可见的马甲线,和性感的肚脐。一对耳坠垂于脸侧,装点一二。

樱桃小嘴涂抹了口红,娇滴欲湿。虽时而蠢蠢时而欲动,却不失雅致。似乎背后一股莫名的强大的力量催生着这种既放荡又克制的复杂情绪,同时又牵引在恰当的位置以使其不至过分流露。

二、

不知为何。顿然间一种想要离开此地的强烈情感油然而生。窗外嘈杂的往来声,和小电视中此起彼伏的叫声,以及眼前女子微弱的呼吸声和一切的一切,似乎合为一体变成可怕的恶魔,裹挟着我一步步走入深渊,不见光明。我欲挣脱却不可得。

“想什么呢?对方直勾勾地看着我~”

略带挑逗的呢喃软语终于把我从万丈深渊拖回或许更为可怕的现实之中。说着她便褪去单薄的上衣,用一种未深涉世事的眼神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清晰亲近地看着她。

直视,相对。

“叫我彤彤就好喽~”

彤彤打破了平静,躬身,酥胸半露。脉脉含情地看着我,秋水盈盈。

涂抹了不合适的口红,看起来和她的少女气息有些违和,但脸蛋儿却天然纯净,偶有一粒可爱儿的痣,微瑕白璧。又似淡妆,又似浓抹。天然矛盾的两种样式赋予这位柔弱可人的女子身上倒也相宜自然,竟无一点冲突之感。我想起了故乡杭州的西子。

“彤彤几岁了?”

“22,96年呢”

在农村成长的人们不出所料地采用所谓虚岁的概念,我一直困惑父母为何总把我的年纪往老了报。不论如何,我喜欢周岁,我渴望留住年轻,我也喜欢年轻的姑娘。

“你看着没比我大多少呢~”

她边说着边把刚脱下的短裙叠好放在一旁。

“反正比你大!叫哥哥”

“不叫嘛~”,彤彤轻抚我的脸。

“哥哥洗澡哈”。

她褪去了我身上的所有,我封存二十余年的自视高贵的尊严似乎也随同那可有可无的衣物褪去而逝去了。

三、

无意中瞥到一滴汗水从彤彤额头落到唇边,在脸蛋儿上划出一道不明显的水痕。绕着口红欲留欲走,盈盈绕绕,如一支梨花,春带雨。

又如维多利亚港岸边划过天际的一抹鸢鸟儿,未打破丝毫寂寥,但多少带来些许趣味和美感。

我用嘴唇抹去了彤彤唇边的汗珠。一种激情开始涌动。

巴尔扎克曾在《十三人故事》中说:激情是一种希望。这种希望可能变成失望。激情同时意味着痛苦和过度。希望破灭时,激情便终止了。

我不知道这种支撑我踽踽独行的薄弱的希望何时会让可贵的激情销声匿迹,从而重新恢复那淹没我的令人窒息的痛苦与迷茫,而那支离破碎的余留激情将簇拥着我走回浑浑噩噩的人生。

我是五月来到香港的,这是一个美丽的城市。如同与其毗邻的深圳,香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来一直是国人窥探世界与世界交流的重要窗口。这里群英荟萃、金融发达,维多利亚港梦幻般繁华不可一世。一港置身岛上,时值夏日,鸟语花香,不燥不热。

我的思绪与鸢鸟飘向远方,到中山公园,到金紫荆广场,到美丽的维多利亚港。

四、

这里是世界金融中心,全球自由度最高的贸易港口。来自全世界各国的人们来往于此,自由自在。尽管现今看来,这种表面自由与繁华的背后隐藏了许多。

而这些深藏自由与繁华背后的力量若不得合理引导、积蓄多时,终将爆发而出,披着所谓自由和追求更美好生活的华丽外衣大行其道,却不知会将这座美好的城市和生活于此的无辜人们推向不复的万劫荒凉之地。

“身子转过来~”

彤彤贴着我的身子凑到耳边哈气说道。温暖的流水洗去了我的汗臭也洗去了萦绕许久的烦忧。

类同眼前这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有多少普通人居住或暂住来往于此,不过为了谋口饭吃,活个安稳。只是涌动的暗流一旦破裂迸发而出,可顾不得这些忠于生活热爱这座城市的人们,它会残忍地夺走他们的一切。不禁令人发问——我们为什么不能一同守护这份美好,却为了去追求所谓虚无的自由和无法允诺的未来而亲手葬送这或许一逝不返的温存和安定。

那时的香港还保守着平静。如今看来,那时的我居然没有预感到这平静之后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倒也幸运,我在那之前回杭了。

相比之下,人间天堂哟!

“你的腹肌摸着好舒服”。

“彤彤”

“哈?”

“你不是香港人吧?”

五、

“广东啦”,她一顿,“老家在茂名一个农村”。

我把她揽到身旁坐在床边,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有如此强烈的欲望想要了解她甚至侵略她的历史,她似些许诧异,明白了我的意图,继续说道:

“初中没毕业就离家出来啦!刚到深圳的时候16岁,在厂里做过衣服,饭店做过洗碗工,发过传单…总之啥都做过咯!我赚钱给弟弟读书,希望他有出息,你肯定是大学生吧!

彤彤自言自语道。

真羡慕你们!我们压根不喜欢学习,学不进去,学习好才好赚钱!和我一起从老家到深圳的还有好几个姐妹呢。现在在香港只有我一个人。”

“多久回家一趟呢?”,我见她独自忧伤起来打断道。

“想回家随时呢~被查到在这里就要立刻滚蛋咯!”

我的旅游签证在香港最多只能待七天,他们这种人应该是非法居住于此。我突然反应过来,恐怕这种情况在香港并不少见。

“只是回家也不多,上一次回家是过年了。回家一趟好花钱好麻烦的。爹娘在老家种地没多少钱,弟弟以后还要读大学。我要多攒钱!

我在深圳那会儿还是个害羞的小姑娘儿,被厂长骂被老板骂会偷偷躲起来哭。现在好多啦!现在都快成女汉子了。看我!还有肌肉呢~”

彤彤突然冲我俏皮一笑,在大臂处强行弯出隐约肌肉。罢了捏了个鬼脸,又莞尔一笑。仿佛向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倾诉生活的难处多少让她释然了些,又或许此刻我们在肌肤之亲推动下达到了某种精神层面的共鸣。

六、

她的笑容那么激荡人心。一种坚不可摧的勇气和斗志瞬间由内而外涌动而出,凝结在她那嫣然一笑中,源源不断。

空气中原本弥漫着的缭绕的深不见底的忧伤情绪转瞬荡然无存。她的这种勇气和斗志显然是触动心灵的,我顿然感到内在充实起来。

可惜要等到许久之后我才深刻领会到,这种在窘迫生活之下不起眼的却势不可挡的勇气与斗志是多么难得多么可贵,它支撑着许许多多普普通通的人们心怀热忱地活着。

她把于她而言或许不在意于我而言宝贵的身子献给了我,相比起初似乎情愿了许多。手脚利落、动作娴熟,似乎这对于她而言就是一份再正常不过的普通工作,一种挣钱的手段。在她的生命中好像从来没有所谓尊严的概念,亦或者对于她来说尊严应该是有钱。

她身上焕发出的蓬勃的生命力催生了我的欲火。

“我准备下班了”,她轻声说,“今天太累了”

“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呀好呀!”,彤彤随口应声,可是立马便收起那份乐意。好像丢了点什么似的。茫然无措。

我们沿着上海街走到山东街到砵兰街。沿着弥敦道深入街头和巷尾。

“你不觉得在素不相识的男人面前脱光衣服做刚才那样的事情很别扭嘛?”,我企图加以试探,不大礼貌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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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在余华《活着》这一小说中曾看过这么一句话: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随下活着。

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想起我的舅舅,劳苦半生,操劳过度罹患癌症,终抱憾离去。外婆辛劳一生,勤勤恳恳,不料白发人送黑发人。生活哪有容易二字?

记得父亲在我小时候常发脾气,我一度非常厌恨他。

后来渐渐发现这种喜怒无常的性格根植于父亲悲惨的童年。爷爷暴躁,常家暴。早年奶奶便离家远走。后来爷爷再婚,不久继奶奶又离他而去。爷爷不管父亲,到处浪混。父亲和叔叔是年迈的太公一手带大的。三人相依为命。

记得小时候,我喜欢吃豆子,不喜欢吃外面的“壳”,父亲总是把豆子挑出来留在盘子里,但是不会夹给我,只是默默地把“壳”夹走吃掉。有一次问起,父亲长舒气,似忆起往事,说:小时候你叔叔和你一样,喜欢吃豆子,他吃豆子,我吃剩下的“壳”,他不喜欢吃蛋黄,我帮他吃蛋黄他吃蛋白。那时候不解,后来想起,小时候家里穷,太公一把年纪带着父亲和叔叔,吃完上顿没下顿,他老人家碗里有一点油都会舔干净,父亲不舍得豆子的“壳”,想来也是穷留下的习惯。

即使如今,父亲仍然会把菜里的辣椒都夹去吃掉。这穷出来的习惯是根深蒂固的,烙在心里,挥之不去。

八、

“会有一点点”,彤彤转身说道,“只是现在已经习惯了”。

“一个人会孤单吗?”。

她听到了但没理我,蹦蹦跳跳跑远处去了。如跳动的黄蝶飞入菜花丛中没入人从。不见了踪影。

不会儿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走到我身旁。不发一言。

许久之后,她表现得意外忸怩,说道:“干这个来钱快嘛~”。

我知道她这般活泼可爱的背后是独在异乡的孤独,是多年打拼的苦楚,是家人期许的压力,是困苦生活的无奈。她这娇弱的身子在过去的短短五年间承受的是不计其数的碗筷、传单和衣服,是无数次的赤裸身体。

我把她带到了维港。夜已深。

不敢相信她居然没有来过维港,甚至不知道从这里远眺看到的就是祖国和故乡。虽一衣带水,却咫尺天涯。

她的生活只是出租屋和红灯区两点一线。她和我们看到的是不一样的香港。

“有谈过恋爱吗?”她忽然问我。

九、

“有,好早以前了”,我答道。

“我没有呢~只是听朋友们说起”。

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憧憬。她的那些朋友不过是和她一样在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之际游走于各个幽暗街口的擦脂抹粉的女人们,只不过可能要比她老到许多。

砵兰街、山东街、上海街构成的交错矩式区域营造着一种不可触碰的浪漫气息,这些搔首弄姿的女子们游离其中,在各个色情驿站之间辗转。

不过这些都无足轻重,随着时光流淌,注定成过往烟云。只不过我时常在想——

那些生活之下多少丢失了点可贵东西的女人们就不热爱生活、不自惜自爱吗?

我给了她一张名片。但是没有向她要任何微信或是联系方式,我不必将她带入我的生活。只是我自以为是地以为在她需要的时候,我或许可以给她些许宽慰和帮助。

其实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这位娇弱的女子实际上比我强大多了。

十、

临别我和她说我要回深圳然后就回杭州了。

我和她说,那里有故人,还有美丽的西湖。我念了一首词,虽然或许她不能懂。

湖山信是东南美。一望弥千里。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尊前醉倒、且徘徊。
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我没再见过她。只是会偶尔想起,想起她那嫣然一笑,想起她没入人从又忽而冒出的活泼与可爱,想起她给我讲述的故事和她乐观的生活态度。当然,还有她性感的身体和跃跃欲试的蓬勃的生命力。

尽管与她相处不久,但总觉在她身旁走过了数年。或许这就是她和她的故事的魅力罢。

希望我的故事也同样能够给你带来些许感触,以及触动你前行的些许力量。

香港已今时不同往日。我甚至不确定她有没有顺利回家,或是仍停留在摇摇欲坠的异乡。不过或许她没有在意这么多,毕竟她的生活只是出租屋和红灯区两点一线。她和我们看到的是不一样的香港。

即使她的生活一成不变,我相信她那乐观地近乎奇迹般的勇气与斗志定会引领她攀援前行。

十一、

“我们根本就生活在一个悲剧的时代,因此我们不愿惊惶。大灾难已经来临,我们处于废墟之中,我们开始建立一些新的小小的栖息地,怀抱一些新的微小的希望。这是一种颇为艰难的工作。现在没有一条通向未来的康庄大道,但是我们却迂回前进,或攀援障碍而过。不管天翻地覆,我们都得生活。”

D.H.劳伦斯在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开篇这样形容康斯坦丝·查泰莱的处境,事实上我们的处境也大抵如此。

于那之后,我的生活没有多少波澜。

只是前不久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异乡的信,她对我说她在短暂回家后将来杭。她说,我曾给她描绘的杭州,让她无比向往。她说,她想看看西湖。她说,她也想东行湖畔,信步走完苏堤白堤。

署名是:彤彤。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