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乡下，有这么一种说法，当你深夜回家，走进家门前，不管身后有什么声响，也不管是谁在呼叫你的名字，都不要回头，也不要理睬；否则，轻则惹祸上身，重则危及生命。家中长辈也总是这么提醒我，我嘴上应允，心中却从来都不当一回事，直到那次事件之后。
１
大学毕业以后，我在县城工业园区的某家高新企业找到一份工作，薪资待遇、工作环境等都让我满意，唯一的缺憾就是企业不提供住所，得员工自己解决。
工业园区周边的居民小区内，是有住房可以出租，但价格都不便宜，不是我这种刚找到工作的小年轻能承受得了的。
几经周折，最后在同城网上看中一套房子，虽然距离我工作的企业有三四公里远，但所在小区的配套设施不错，租金也在我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唯一让我不满意的，就是房东非要预缴半年的房租。
我手上没多少积蓄，工资要到下个月才发，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来。
房东李守成态度坚决，不管我怎么苦苦哀求，他都无动与衷。无奈之下，我只得用信用卡透支一些钱，预付了半年的房租。
考虑下个月就有还款压力，我决定在工作之余再去找一份兼职。我平时热衷健身，体型健美，很快就在一家健身馆中，找到一份周末当健身教练的兼职，一个星期只要去做周六一个晚上，就是地点在市区，来去有点不太方便。每次下班，回到我租住的地方，差不多要晚上十一点钟了。
又是一个周六的晚上，我从健身馆下班后，约了朋友去吃宵夜，再打车回到我的住处，已经快要凌晨十二点钟了。我在小区门口下车后，急匆匆地往小区内走。
这个时间段，小区内大多数的居民都已经休息了。
在我走到我家所在那幢楼下的桂花树丛边时，听到树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我也没太在意，说不定有哪户人家饲养的小猫、小狗溜出来，躲在树丛中也是有可能的。
可就在我将要走过桂树丛的一刹那，忽然听到树丛中传来一声咳嗽，我终于忍不住好奇，回过头往树丛中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有个人影。
当我回过头的时候，这才想起家中长辈曾经提醒过的，走夜路要一门心思地往前走，不管身后有什么动静，哪怕有人呼叫我的名字，也不能回头。可是来不及了，我已经回头。
２
桂花丛中的那个人似乎也知道我在看他，从树丛中探出脑袋来，用颤巍巍地声音叫了声：“小伙子……”
我听出是一位老婆婆的声音，心想她这么晚还在树丛中，可能遇到什么困难了，连忙走过去，问：“大妈，这么晚了，您还在这里干什么啊？”
“我的眼睛不见了，我找不到我的眼睛了，你能帮我找一下吗？”老婆婆低下脑袋，又开始在树丛中寻找起来。从路灯漏进树丛的亮光中，可以看到那位老婆婆佝偻的身影和满头的白发。
“眼睛？”我愣了一下神，马上回过神来，那应该是眼镜吧。“大妈，您的眼镜掉在这片树丛中了吗？”
“是的，从上面掉下来，眼睛就不见了，我好想找到我的眼睛。”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上看，正对上去的四楼，就是我租住的地方，这位老婆婆应该住在另外的楼层，可能她在阳台上时，眼镜不小心掉落下来；这么大的年纪，眼睛不太好使，不管做什么都需要依靠眼镜，难怪都已经半夜了，她还在这里寻找。
“大妈别急，我来帮您找吧。”我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钻进树丛中帮忙寻找起来。“大妈，这里光线不太好，找起来没那么容易……”我的手机亮光刚好照到老人的身上，她的脸苍白的没一点血色，一道道皱纹深的像是刀刻斧凿出来似的，尤其是她的左眼眶，竟然是一个深凹进去的黑洞，里面根本就没有眼球。
我毫无心理准备，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叫，连退了两步，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心想：只有一只眼睛的人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怕的？
老婆婆嘿嘿嘿地怪笑起来，咧开两片干瘪的嘴唇，露出只剩下一颗门牙的牙床，那张嘴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笑了几声后，突然收敛笑容，盯着我问：“我的眼睛没了，是不是很难看？”
我这才猛然醒悟过来，她要找的并不是“眼镜”，确实是“眼睛”。一股寒意从我的后背上荡漾开来，全身毫毛倒竖；再看眼前这位老婆婆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古怪，越看越觉得诡异。连忙说声：“大妈，现在太黑了，看不清楚，等明天天亮了以后，我再帮您找吧。”说完，钻出树丛就跑。
我一口气跑进四楼的出租屋中，心还在怦怦怦地狂跳不已。转念一想，那位老婆婆的左眼可能坏了，安装了一只义眼，不小心掉在树林中，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可怕的。想到这里，也就释怀了，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３
时间很快就过去一周，又到了周末。
我去健身馆做完兼职，回来时又快要半夜了。当我走过楼下的那片桂花树丛时，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猛然想起上个周末在这里遇到的那位找眼睛的老婆婆，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朝桂花树丛中看了一眼，却惊恐在发现，那位老婆婆又在桂花树丛中，还把脑袋探出树丛外，睁大了她的独眼，正瞪着我看。
“哎呀！”我吓得怪叫一声，头皮都要炸了。“大……大妈，您、您别这样……您这是在干什么……这个样子会吓坏人的。”
老婆婆不紧不慢地轻声说道：“我的眼睛不见了，小伙子，你有看见我的眼睛吗？你上回说帮我找眼睛，到底帮我找到了没有啊？”
我惊魂未定，顿时又尴尬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好意思，大……大妈，上回我忘了；您的眼睛还没有找到吗？”
“还是没有找到，我每天夜里都在这里找，怎么也找不到；小伙子，你什么时候能帮我找啊？我的眼睛不见了，多难看啊。”说完，自顾自地低下头，在树丛中寻找起来。
我浑身直冒冷汗，再也不敢多说话，逃命似地冲进自己的屋中，关上门后，匆匆洗了一下，就一头钻进被子里，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不时地闪动着那位老婆婆佝偻的身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时，忽然感到房间中好像有人在走动；睁开眼一看，窗外漏进来的亮光中，隐隐约约有个人影，佝偻着背，满头银发，低着脑袋，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不正是那位找眼睛的老婆婆吗？耳边仿佛响起她阴森森的声音：“我的眼睛不见了，小伙子，你有看见我的眼睛吗？”
我“啊”的一声大叫，从床上一蹦而起，手忙脚乱地拧开床头灯一看，屋里除了我自己，并没有其他人。
我站在床前的地板上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心想：可能是因为在树林边受了惊吓，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吧。
经这么一闹，我的睡意全没有了，干脆打开电视机，直到天蒙蒙亮，听得到小区中参加晨练的人声了，这才沉沉睡去。反正明天是周日，不用上班，可以任性地睡到天昏地暗。
４
我一直睡到下午三点多钟才醒来，起床后脑袋里依然昏昏沉沉。我洗漱后下楼，打算出去透透气，再去大街上吃点东西。走过楼下的那丛桂花树边时，看到有位物业管理处的工作人员正在修剪树枝，就随口问了一句：“大叔，你有没有看到眼睛？”
那名工作人员吃了一惊，问：“眼睛？什么眼睛？”
我说：“昨天半夜，我从外面回来，有位大妈在这片树林中寻找眼睛，天太黑了，一时找不到，她还让我等天亮后帮她找一下；你刚才修剪树枝的时候，有没有……”
我的话还没说完，那名工作人员的脸色已经变了，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树丛中跳出来，大叫：“小伙子，你可千万别开这样的玩笑，不好玩！”
我说：“是真的，我也觉得很奇怪，我已经连续两个周末的夜里，在这片树丛中见到那位大妈了，她总是在找眼睛。”
工作人员颤声问：“你……你真的在昨天夜里，见过一位找眼睛的大妈？她……她长什么样？”
我说：“那位大妈个子不高，有点驼背，嘴中只剩下一颗门牙，头发全白了，最明显的就是左眼没了……”
工作人员大叫了声：“你遇到鬼啦！”转身就逃。他这么一喊，把另外几个正在小区中散步的居民引了过来，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事情的经过又说了一遍，那几位居民的神色也都变了。
原来，大约一个月前，也是一个周末的半夜，一个人居住在四楼的一位姓李的老婆婆，在阳台上捡被风吹落的衣服时，不小心从上面坠落，刚好掉在这片桂花树丛中，当场身亡。
李婆婆从小有眼疾，只有右眼，左眼中装了一只义眼。她落地时发生猛烈撞击，使得左眼眶中的义眼崩了出去，怎么找也找不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李婆婆去世后，她居住的这套房子，就由她的养子继承。
我的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问：“请问一下，那位李婆婆住在四楼的哪一室？”
有人伸手向楼上一指，我的大脑中“轰”的一声，差点晕过去。我租住的那套房子，竟然就是李婆婆生前居住的那一套。
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租住的房子，房东李守成没有去找中介代理，那是因为刚刚有老人在这套房子中过世，没有一家中介敢代理，怕租客知道后引发争议。房东以低于市场价的租金租给我，还一定要我预付半年的房租，就是怕我知道真相后退租。
我气坏了！这房子我也不敢再住下去，必须去找房东李守成论理，退掉房子，要回多付的租金。
５
房东李守成是位装修工，他另有住房，在别的小区。我按照租房协议上的地址找上门时，他正拎着一包垃圾从家中出来。
听我说明来意，他没好气说：“我的房子半年一出租，租房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白纸黑字，谁也别想抵赖；在协议的半年期限内，你不想再住下去，那是你自己的原因，我可不会退房钱。再说了，谁家没有老人，有哪个老人不会过世？就像我们这些年纪还轻的，等过些年老了，一样会老死！”
我气愤说：“你妈在这套房子死了才一个月，而你又没有事先和我说明情况，这就是欺诈行为，我可以去告你的。”
李守成瞪圆了眼珠，大吼：“有种你就去告吧，老子就是不退钱，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气坏了，大叫：“好，我这就去派出所报案，你这是彻彻底底的欺诈。”说完后，我掉头就走。
“你敢！”李守成扑上来拉着我的手。“你要是敢报案，我就和你没完！”
这个家伙常年干体力活，手劲挺大的。但我是业余健身教练，也不是好惹的。我用力一甩，一下子就挣脱他的手，反过来拉着他，大叫：“走，跟我去派出所。”
“我才不去呢！”李守成连挣了几下，都没有挣脱，就有点急了，抡起拿在手中的垃圾袋，朝我的脑门就砸了过来。
我往旁边一闪，伸手接住垃圾袋，本想回扔过去。不料“哗啦”的一声响，垃圾袋扯破了，里面的垃圾全掉在地上。
我大声叫道：“难道你想把我永远留在这里吗？我……”我发现李守成紧盯着地上的垃圾，满脸惶恐，连忙低头一看。
那堆垃圾中有一件蓝色的工作服，上面沾满了一点点褐色的斑点，像是干了的血迹。
李守成“啊”的一声，扑上来抢工作服。我眼疾手快，一把抓起衣服，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从工作服的上衣口袋中，掉下来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在地面上滚了一下，怎么看都像是一只人的眼睛。
“咦？”我微微愣了一下，心头灵光一闪，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脚踹翻李守成，用衣服包裹住那只眼睛，捡起来后，夺路而走。
经过警方调查，终于真相大白。原来，李婆婆的养子李守成，是个好赌的家伙，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赌债。一个月前，他听说养母李婆婆，拿到一笔她丈夫生前单位补发的抚蓄金，下班后赶去李婆婆的住处，向她要钱。
李婆婆知道李守成的德性，说什么也不肯给。母子俩僵持到半夜，李婆婆又累又困，忍不住骂了他几句。
李守成生性暴躁，一怒之下，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中掏出铁锤，狠狠地砸在李婆婆的前额上，顿时鲜血飞溅，李婆婆当场昏倒。
李守成担心受到法律的制裁，清理现场后，把李婆婆脸面朝上，从四楼的阳台扔了下去，制造她不慎坠楼身亡的假相；同时还伪造现场，将李婆婆的一件衣服，挂在阳台外，让人以为李婆婆是因为要去拿挂在阳台外的衣服，而不小心坠楼的。
由于李婆婆是脸面朝下落地的，鼻梁骨折，脸上多处伤口，遭铁锤砸伤的痕迹也被掩盖住了。所以，这起坠亡事件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警方也没有深入调查。
李守成逃回自己家中后，不敢把身上的血衣扔掉，怕被人发现后引起警方的注意。等过了一个多月，见事态渐渐平息，才想着把血衣拿出去处理掉，结果我刚好找上门来讨要房租。
而更让李守成没想到的是，他当时用铁锤砸李婆婆时，由于用力过猛，竟然把李婆婆左眼眶中的义眼给砸得崩了出来，刚巧掉进他工作服的上衣口袋里，而他当时并没有发现。
在警方的帮助下，我终于拿回多付的房租；并通过朋友的介绍，在别的地方另租了一间住房。
６
又是一个周末，我从健身房下班回家，已经快要半夜，小区内大多数的住户都已经休息了。
当我走到小区内的绿化林边时，听到树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我刚想回头，猛然想起家中长辈的再三告诫，走夜路要一门心思地往前走，不管身后有什么动静，哪怕有人呼叫我的名字，也不能回头。
我终于及时止住，没有回过头去，正准备继续往前走时，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小伙子，我一直都在等你。”
“大……大妈……”听到这个声音，我像掉进冰窟一样浑身冰凉，身体都僵住了；我听出这是李婆婆说话的声音。但我还是拼命忍着，没有回过头去。
“谢谢你，小伙子，帮我找回了眼睛。”
我听出李婆婆没有恶意，僵硬的脖子开始有了知觉。咬了牙，终于回过头去。
李婆婆站在那片绿化林中，昏黄的路灯光晒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色依然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一道道皱纹深的像是刀刻斧凿出来似的，只是她的左眼眶中已经有了眼球，看上去没那么可怖了。
“大……大妈，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心惊胆颤地问。
“我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但是我必须要来感谢你，谢谢你帮我找回了眼睛。”
“没……没事的，大妈，这是我答应过您的。”
“好、好，我得走了……”李婆婆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咧开嘴一笑，脸上的皱纹像水波一样层层荡漾开来。“我找回了眼睛，是不是看起来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