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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桌靠在窗边,电水壶喷涌,坐在茶桌边的建筑师,看着时间慢慢走到两点。服务员在另一桌泡茶。太阳金色的明亮落到茶杯里,客人的脸上有了一块波动的小光斑。她对面的人说:“你今天的眉毛真好看。”

盘子里的拿破仑,配着建筑师最喜欢的“铁罗汉”岩茶。柜台里外的服务员编着一条棕绳,侧着脸,免得飞起来的细灰扑进鼻子里,建筑师想:“搓这条绳不知道做什么呢?”突然一阵风来,窗外面响了一声,原来是隔壁屋顶上一块广告牌掉到了竹林里。

他去捡走广告牌,回来发现服务员给自己添了几块茶点。

刚才的风过去,扫下来茅草屋顶上的几片枯竹叶,旋转着落下,大太阳下,有一个参加茶席的客人站在竹子边,看那叶子在空气里卷动的姿态,一直到它落在小碎石铺成的地面上。

眉毛好看的女客人声音很大,已经讲到了她自己跟某个人告白,前一晚紧张到做噩梦,醒过来到冰箱里咕嘟咕嘟灌下了大半瓶乌龙茶才平静了下来,然后就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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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师修房子的时候,没有做传统的窗子,这个茶馆像个大山洞,在墙上挖出各种各样的洞口透光,最得意的是墙半腰处的一长条开口,既解决了保温的问题,又能看到后面小区里的游泳池和花园,居民走过来,在窗口里露出一颗头。

人们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往往是一个人沉思着,于是,他总是可以在店里看见很多沉思着飘过去的头颅。

建筑师说:我总是在想,这些人都是谁,有几个兄弟姐妹,结婚了没有,生小孩了吗?走路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

一只狸花猫把草丛拨开,匍伏前进,他认出了这只猫,把最开始的九条鱼祸害得只剩六条。又要了一壶茶,服务员过来说:“老板,这一款没有了,已经卖完了”。顺便把桌上的塑料袋收走,拿破仑是从外面带的,在路上就已经挤压过,袋子留了不少碎屑,服务员往柜台走,没有注意到的碎屑不停地掉下来。

建筑师喊她一声,周围的客人都回过头来看,服务员见地面上落了不少残渣,就赶忙蹲下收拾。

三个客人看到一路饼干屑,笑着说:“这倒是像进了童话森林,沿着饼干屑往前走。”现在来喝茶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有时要一壶茶,也不怎么聊天,一人一台电脑放在面前,工作着。

搓完的麻绳,服务员把它们盘起来,就成了一个茶杯垫。建筑师看他们把茶杯垫弄好,又问:“今天楼上有人吗?”服务员摇摇头说:没有。忽然咦了一声,指着架子上的一桶茶问:老板,这是不是你要的茶?

建筑师的妻子负责在茶叶桶上写笺,但她最近去山里了,这几只茶桶就没有贴笺。

建筑师的客人终于来了,拉着一只箱子。这只箱子,从上海拖回南京,再由南京拖到苏州,再拖到大理和昆明。他离开上海的时候,没有任何车辆,幸好住的地方离上海火车站近,就把箱子放在自行车前面的小篮子上,一路摇摇晃晃,骑去车站。

离开上海时是下午四点,阳光下到处都是拖着箱子走向车站的人,帮他抢到火车票的朋友也要走,他一路上都在搜寻着熟悉的身影,但没有,跑着的人形成一条无声的河。车声也全无,很像默片《火车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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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呀,怕突然又下命令不准走了。路边都是警察,随时会封路——这一泡好香,是什么?”

这叫“上上清凉”,建筑师说:“喝茶。”

门外在修路,钻机破开门外的水泥地面,墙虽然足以屏蔽噪音,但桌上的一切都在微微颤抖。褐色的“上上清凉”发出轻轻的涟漪,建筑师笑说:最近的茶都不用醒,它们都失眠着呢。

日光正在变得越来越稀薄,茶馆里有人点起了自带的香,是一个胖大的穿着丝绸上衣,丝绸裤子的男人。茶叶、茶具、茶针、香插,一样样摆开,然后开始盘腿坐在椅子上。时不时睁开眼睛,喝完七泡茶,离开。

几乎不怎么动,即便走了,也像是有一个幻影留在椅子上。桌上什么都不留下,一切都是自带,连香的灰烬也都装在一个金属圆盒里带走。

当然,留下了茶位费。

远处包间里的客人起身,说“我出来太久了,家里在催”。两个人迟迟不走,坐在空荡荡的包间里,另要了一种茶,看着服务员收拾桌上每人一只莹白小杯,留着口红印,有嫌小杯喝茶不过瘾的,留下几只瘦长玻璃空杯。

仿佛是个专门遗落个人物品的集会,服务员捡到过女客人的头绳、戒指、打包的菜,扑克牌里的大猫小猫,游戏字条:“抽到的人唱歌一首。”

留下的客人很轻地说话,好像是那盘旋而落的竹叶。

二楼是民宿,自从疫情以来,已经很久都没有人上过二楼了,房间每天打扫,服务员像打开一个个藏经洞那样,走进去,过一会儿再出来。

但也没有关系啊,我们中国人至少还可以喝茶,慢悠悠地度过生命里那些难熬的时光。

特别鸣谢:成都 不知春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