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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我自知(五)

——邓斌编年体自传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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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运程测算

姐姐十一岁,我还差几个月就是八岁。

是年春季,我们都转到了石灰窑镇上的小学校。

学校上课的时间特少,劳动锻炼的时间特多。有时好几个星期根本不用背书包,只需扛着锄头或背着背篓到学校操场整队出发,蚂蚁搬家似地背煤炭、运肥料、随同大人们挖田打垅种包谷,或者翻山越岭砍柴禾…… 患下“百日咳”的姐姐忍受不了一天跑来跑去的重体力劳动,竟然串通我半路逃学。

我们离家走一段路,就躲在树林里呆上几小时,然后回家撒谎,说是老师要下乡,提前放了学,以忍饥挨饿上山放牛的实际行动躲避父母的责罚。殊不知没过一星期,老师就找上门来,姐姐的“阴谋”败露了,我们只好再加入 “童工”们没完没了的义务劳动行列中……

终于,好几个月,我们不用上学了,因为我与姐姐妹妹们一个一个地病倒了!

浑身高烧不退,昼夜咳嗽气喘,结膜发炎,呼吸困难,胸部、腹部与四肢全泛起一种红色的丘疹,奇痒奇疼好难受…… 医生称这种病为“出疹子”,它特别容易并发百日咳、肺炎、中耳炎与腮腺炎。周围邻家,不断有孩子患病死去的消息风一般地传递着,我自己也几欲带着对人世稚嫩的记忆走向夭亡。

病中,我记得:一个瞎子拉着胡琴好一番依依呀呀地哼唱,尔后十分惋惜地对我父亲说,这娃子死不了,但劫难重重,若是八岁不聋不哑,十二岁不瘫不瞎,也会一辈子在云天雾地里跌着跟头走路,交不上什么好运!

父亲眉头紧蹙,求瞎子明言。于是,瞎子在胡琴声里歌哭一般念了两段咒语似的话。一段是:“ 一生苦中求,跟头撵跟头。任尔交游广,难解古今愁!”另一段是:“ 际遇不好,颠颠倒倒。薛仁贵从军,苏季子赴考,应藏拙弄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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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荒年悲歌

人,一个一个地死掉,死得莫名其妙!

死得最惨的是我的干爹一家子。

干爹一家四口人。先是在一个风雪夜,干爹到酒厂去领猪饲料,他们刚两岁的小女儿高烧不停,躺在床上说胡话。正当守护一旁的干娘六神无主泪如泉涌之际,吊脚楼下,他们为集体喂的母猪偏偏拱开圈门,率领它的一窝儿女窜往夜雨如泼的田野里。干娘大惊,慌忙将火炉般发烫的小女儿裹进被窝,擎着竹篾火把只身扑进雨夜去拦猪。待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猪赶回圈内,返屋去看小女儿,才发现女儿浑身早就僵硬了!

不久,一脸挂耳胡须的干爹又死去,他活活饿死在为小高炉砍柴禾的山坡上,被人抬回家,浑身上下全是草茎与泥巴,嘴里淌的泡沫搅拌着粘粘糊糊的观音土。

干爹死去后,瘦弱单薄的干娘备尝艰辛,她带着五岁的大女儿过了约摸半年忍饥挨饿的日子,终于在一个冬日的凌晨悄悄上吊。

此后,这一家仅剩的孤女,据说被送进城里一所孤儿院,再也不知道下落!

我亲眼目睹的,则是死前气息奄奄的周老师。原本身材高挑、举止潇洒的他因浮肿病完全脱了人样,眼睛眯成两道缝,浑身肿得像面团。他用馒头似的手掌拉着我,艰难地说:“ 纯儿,你写字时,身板要挺直,脑壳莫要偏,笔要捏稳……写错了,莫用巴掌擦……”

不几天,装殓周老师的柏木棺材沉沉入土,在亲人的哭声中,他成了凄风苦雨中的一座坟!

人为什么会生?人为什么会死?这问题,在我童年的脑海里纠缠了好多好多的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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