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3月21日,身着绿军装的“东风-2号”导弹,竖立在酒泉发射场的塔架上。弹体上书写着几个清晰的大字——“独立自主、自力更生”。

这是我国第一颗自行设计的中近程导弹,这也是众多科研人员憋足了一口气,准备释放的一个大招。

因为就在一年多前,苏联单方面废除与我国合作的几百个科研项目,赫鲁晓夫突然下令,一个多月内撤走了全部苏联专家。

那时我国正在进行仿制苏制P-2型导弹的最后阶段,仿制弹的型号叫1059,后来改称东风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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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8月的一天,就在苏联专家突然撤离的最后一个夜晚,钱学森心事重重地来到聂荣臻那里,两人坐在沙发上对视着,久久没有说话。

他们的耳边还回响着赫鲁晓夫的恶毒讽刺:“有些人不愿意参加我们的核保护伞,要自己搞。我看他们不仅得不到原子弹,到头来恐怕是裤子都穿不上。”

还是聂荣臻首先打破了沉寂,他问钱学森:“你觉得我们的事业能够顺利地继续下去吗?”

“能!当然能!”钱学森的回答很坚定,他过来除了商量事情,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表明态度:排除万难,一定要造出中国自己的导弹!

在这种关键时刻,有了火箭导弹科学大家钱学森的表态,聂荣臻心里踏实了。

1960年11月3日,就在苏联专家撤走后的第82天,甘肃酒泉,弱水河畔。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钱学森遥望着高高的发射架,作为世界顶尖的火箭科学家、火箭小组的发起人,十多年前他还在美国。

那时,即使在科技发达的美国,有着超前理念的火箭小组也不被理解,只能在洛杉矶郊外,自己搭建一座火箭地面试验台。

如今,成熟的发射架耸立在面前,还是在自己的祖国,更是自己主持研制的中国第一枚导弹,钱学森心潮澎湃。

尽管是仿制苏联导弹,在钱学森的带领下,中国仅用了两年多时间。而美国人仿制的德国导弹,却用了八年。

而且,就在十多天前,苏联方面传来惨烈的导弹悲剧,战略火箭军总司令和发射台上的一百多名宇航科学家全部遇难。

在尖端武器的科学探索中,科学家面临的不仅仅是费尽心血,更多的时候,还要直面淋漓的鲜血,随时要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

钱学森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心中所想的,就是这一次发射能不能成功。

一方面,他有些担心,毕竟这是第一次,所有都从零开始,前方充满了未知;另一方面,他相信身边的战友,相信自己的判断。

无数中国人为此付出了艰辛而细致的努力,这一切都是走向成功的历程。

9时1分28秒,现场指挥员下达命令:……,10、9……、3、2、1、0,“点火”!

倒计时结束,戈壁滩上火光冲天,伴随着一声惊雷,导弹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直冲云霄。

不过,此时人群中却是一片安静,因为导弹升空只是开始,在下一刻远方另一种轰鸣声来临之前,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实际上,远方的轰鸣声再大,发射架这边什么也听不见。

8分钟过后,550公里外传来消息:“1059导弹精确命中目标!”

茫茫戈壁中顿时洋溢起欢呼的海洋:成功了!成功了!

中国诞生了首枚导弹,而且是短程弹道导弹。

成功的喜悦还没散尽,科研工作者们又紧急投入了下一个征程。因为发射成功的这一枚弹,还是个仿制弹。

真正的“争气弹”,还得靠自行设计。由仿制走向自行设计,才是质的飞跃。大家心里都很明白,独立自主的路还很长,容不得半点懈怠。

这一点,科研人员心里明白,革命老帅们头脑里更是清醒。

还在仿制弹没有研制成功时,身为国防科委主任的聂荣臻就提出了要求:“要突破从仿制到独立设计这一关,迅速发展提高,建立我们自己的高技术水平的导弹技术体系。”

对于老帅提出的要求,科研人员是憋足了一口气,一定要完成。强国之路再难,也挡不住他们对理想的追求。

那时承担导弹研制任务的单位叫国防部第五研究院,简称五院。关于导弹研制,五院还流传出一段房子的佳话。

在给大家盖宿舍时,尉官房叫“丙级宿舍”,校官房叫“乙级宿舍”,接下来,顺理成章该给将官们盖甲级宿舍了。

不过,五院的将军不同意,他们说:什么时候导弹、卫星上天了,什么时候再盖甲级宿舍。

所有的人都憋着气,铆足了劲,为了自己的“争气弹”能够早日上天,废寝忘食地工作。

尽管大家憋足了劲,东风2号导弹的设定目标还是稳中求进,在技术方面尽可能地继承东风1号。

整体方案在设计上不做大的改动,适当加大发动机和弹体机构等方面尺寸,使其射程达到1000公里以上,实现中近程的要求。

时间再一次来到了倒计时的时刻,还是熟悉的:……3、2、1、0,点火!

不出意料,巨龙再次腾空而起。

压抑已久的人们长长舒了一口气,大家对这枚“争气弹”的期望值远远超过了正常的研制任务。

加上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验,大家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看到导弹点火起飞,掩蔽体的科研人员都跑了出来欢呼雀跃。

然而,欢呼的人们很快变得心慌,他们看到弹身在晃动,接着弹体脱离了预定轨道。

“轰”的一声巨响,导弹坠落在600米远的戈壁滩上。大家的心情也跌到了谷底,发射场死一般的寂静。

原定的晚上会餐已经没有人去吃了,导弹的总设计师林津一直绕着直径近30米的弹坑转圈,一边转圈一边落泪:“这个坑是我的,我准备埋在这里了。”

这样的挫折,给大家带来的打击可想而知。

这时聂荣臻十分冷静,他安慰大家:科学试验允许失败。并要求各级领导,不要追查责任,重要的是找出失败的原因,以利再战。对于查出故障原因的人,同样要给予奖励。

有了老帅的表态,全体参试人员得到极大的安慰,大家放下了思想包袱。

基地的科研人员和解放军官兵,忍住心中的悲痛,冒着大西北凛冽的寒风,以拉网式的密集队形,在爆炸现场将导弹的残骸一点点地搜集起来,一粒黄豆大小的碎片都不放过。

这种严谨的态度,就是为了从中找到失败的原因细节。

后续的3个多月,大家痛定思痛,对整个研制和发射过程进行仔细地复盘和分析研究。

最终,钱学森带领故障分析小组进行了全面的归纳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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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总体方案设计来看,有两方面原因:

一是设计导弹的稳定系统时没有摆脱仿制的惯性思维,弹体加长后没有考虑弹性振动对控制系统的影响,以致在飞行过程中,弹体的弹性振动与姿态系统发生耦合,产生共振导致飞行失控。

二是发动机改进设计后推力提高了,但结构强度没有得到相应加强,启动过程中引发局部破坏而起火。

从工程技术角度看,没有掌握自行设计的规律,对导弹系统工程的复杂性和各分系统之间的技术协调性认识不足,有些必要的地面试验没有做,有的做得还不够充分,对产品质量检验也缺乏科学的标准。

从科研管理角度看,没有建立技术责任制,没有制定严格的研制程序和工作制度。

在思想作风方面也有问题,缺乏科学严谨的态度,急于求成。对基础工作特别是地面试验重视不够,对可能遇到的问题和困难考虑得较少,对产品存在的缺陷和隐患没有采取有力措施坚决加以消除。

故障分析报告全面而又系统,让大家茅塞顿开,国防部五院针对性地重新部署下一步工作。

钱学森经过深思熟虑,提出了“把故障消灭在地面”的要求,这句话成为我国航天事业今后的重要原则和准绳。

流传至今,它演绎成一句更为通俗易懂的话,就是“零故障上天”。

作为技术科学——工程控制论的开创者,钱学森特别注重“系统”的概念。

他注重把工程控制论的思想,运用到科研试验实践中,由此进一步提出航天系统工程概念,为我国国防科研管理体系的建立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

他在不同场合,利用各种机会给大家讲解大规模科学技术工作的特点,以及现代化的组织管理在这种工作的重要意义。

在他的引导下,五院建立起两条指挥线——技术指挥线和行政指挥线,用“系统”的概念,把科研工作组织起来。

在这里,五院出现了一个新部门,就是总体设计部,主要担负宏观指导和系统控制管理职能。

不过,总体设计部在当时是个新生事物,老专家不理解,新的技术人员更是茫然。

那时还是个年轻的中尉的中国工程院院士、载人航天工程总师王永志对于总体部,有着这样的回忆:

“我们刚到一分院总体部工作时,连总体设计的概念都没有,各方面的技术问题也不会协调。

有一次,钱院长来了,他给大家举了一个通俗易懂的例子,说今天天气很热,这个房间温度很高,正好屋里有台电冰箱。

于是有人提议,将冰箱门打开,不是可以放出些冷气吗?

但是,这个意见是错误的,因为你在通过冰箱不断向室内输送能量。也许你站在冰箱门口会感到有些凉意,但整个室内温度必然升高。

这就是局部和整体的关系,局部优化,不等于整体优化。总体设计部的任务就是要做到整体优化。

钱院长这个通俗易懂的例子,使我们明确了总体设计部的任务和要求。”

钱学森的“系统”概念,其实就是东方的“整体论”和西方的“还原论”的深度融合。而总体设计部,也就是系统工程思想理论方法应用的主体。

中国古代的整体论思想,就是把万事万物看作一个整体,从整体上考虑最优效果。整体论具有哲学上的指导意义,但是未能发展成为完备的科学体系,没有形成具体实践的方法路径。

西方的还原论崇尚对“科学的无限分解”,由整体向局部,研究得非常细化,但难以实现从局部到整体的回溯,解决不了高层次和整体性问题。

而系统论的观点既解决了“还原论”思想中“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矛盾,也避免了“整体论”思想中“只见森林,不见树木”的弊端。

钱学森的伟大,在于划时代地将一门普遍适用于工程系统的技术方法,扩展到社会系统工程中,提出了一套理论联系实际的科学方法论。

从古到今,无论是科学技术还是社会形态,都在经历一个从简单到复杂、从非系统到系统的演变过程。

在这个演变过程中,系统的规模越来越大、结构越来越复杂,包含元素或子系统种类繁多,本质各异,相互关系复杂多变,存在多重宏观、微观层次,不同层次之间关联复杂,作用机制不清,很难通过简单的统计综合方法,从微观描述推断其宏观行为。

因此,随着社会的进步,组织管理开始发挥愈来愈重要的作用。

然而正如列宁所说:“管理的艺术并不是人们生来就有,而是从经验中得来的。”

管理本身是个体、组织和环境协调而成的整体演化过程。但人类认知有限,难以清晰理解真正复杂的管理过程。

因此,只要有“人”的因素存在,系统就会变得极其复杂,钱学森称之为“开放的复杂巨系统”。

他清晰地认识到社会主义有一种独特的优势,就是能够在党的领导下,充分发动各方力量,进行一项大型尖端技术研制,俗话说就是“集中力量办大事”。

在落实到具体的国防型号任务的过程中,他从项目总体提出如何分工、如何集成的整体思路,以及如何组织与管理实现整体思路的组织与管理的策略工作。

这套科学方法论总结起来,就是“总体设计部”思想。它在中国国防事业中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帮助我们在较短的时间内出色地完成了“两弹一星”工程任务。

周恩来曾经很感慨,他对钱学森说:“学森同志,你们那套方法能否介绍到全国其他行业去,让他们也学学?”

钱学森不仅是世界级的科学巨擘,也是一位当之无愧的系统科学大师。

在他的带领下,五院专门制定了工作条例,对型号研制与设计工作、研究工作、试制工作、试验工作、政治工作、组织计划和条件保证等一一做了明确规定。

同时,国防部五院建立了技术责任制和科学技术委员会,各项工作逐渐走上了正规化、科学化的轨道。

另一边,聂荣臻也提出了“三步棋”原则,即在同一时间内,至少要看三步棋:一种是在探索研究的,一种是在设计和试制的,一种是定型后小批生产的。

他尤其强调了预先研究的重要性。从此,预研工作得到加强,为进入型号研制储备了足够的技术,也为以后的型号研制打下坚实的基础。

经历了刻骨铭心的挫折,国防部五院又脚踏实地埋头努力两年多,历经坎坷的“东风2号”终于在1964年6月29日发射成功。

钱学森和张爱萍激动万分,热烈拥抱。现场的技术人员和执行发射任务的解放军指战员都是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高呼“科学家万岁”。

东风-2导弹是我国首款自主研制和正式装备以及实战部署的弹道导弹,它的射程覆盖了日本全境和苏联(俄罗斯)远东地区。

它的研制成功有着重大的意义,标志着中国能够独立研制高技术水平的战略级武器,也意味着我们拥有了具有实战能力的弹道导弹,具备了由本土攻击敌方的远程打击能力。

就在“东风2号”发射成功后不到4个月,1964年10月16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腾空而起的蘑菇云惊天动地,全国人民为之振奋。

不过,帝国主义大国在惊诧之余却又有些不以为然,他们说:“这是无枪的子弹!”

原来,我国首颗原子弹是在102米高的铁塔顶部引爆的,只能算是个不会飞的巨型炸弹。

如何让原子弹长出翅膀呢,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两弹”合一,把核弹头和导弹结合起来。

其实早在1963年年底,周恩来主持中央专门委员会的会议上,便确定了核武器的研究方向:应以导弹弹头为主,空投弹为辅。据此,钱学森提出了“两弹结合”的设想。

后面的会议上,周恩来说:“……中央决定成立导弹工业部,对外叫七机部……‘两弹’结合,二机部负责原子弹,七机部负责导弹。从今天起‘二七风暴’要刮起来了!”

“学森同志,‘二七风暴’从你这里开始吧。”

外交部长陈毅补充道:“刚收到外电,美国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说5年内中国不会有运载核武器的工具,因为美国和苏联都花了12年,所以中国至少要用10年。”

聂荣臻看着钱学森:“‘两弹’结合到底需要多长时间,请钱学森同志说吧。”

钱学森很平静:“我看3年差不多。”

听到钱学森的话,参加会议的人像炸了锅,纷纷议论起来。

周恩来让大家安静下来,他说:“钱学森同志说3年差不多,我相信!我们靠科学家!”

会后,钱学森率领总体设计部的方案论证小组一起展开工作。

根据“两弹结合”的设想,科研人员在东风2号导弹基础上又进行了增程改造,命名为东风2号甲,也叫东风-2A。

1966年10月27日,东风-2A导弹携带当量1.2万吨的原子弹弹头,从酒泉发射击中800公里以外的目标,“两弹结合”试验成功。

聂荣臻和钱学森高兴地紧紧拥抱在一起,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沉重的压力,如同核弹头一样释放出来。

核弹头在罗布泊无人区爆炸,意味着中国拥有了真正可用于实战的核武器,彻底打破了超级大国的核垄断和核讹诈。

社会主义新中国绽放出最绚烂的蘑菇云,成为名副其实的导弹核大国。

毛泽东听到试验成功的消息后,兴奋地说:“谁说中国人搞不出导弹核武器?现在不是搞成了吗?赫鲁晓夫不给我们这些尖端技术,极好,逼得我们自己干出来,我看要给赫鲁晓夫一个一吨重的勋章!”

也是在同一年,火箭军的前身——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炮兵部队成立。这支神秘部队从诞生伊始,便肩负着保障中华民族根本生存利益的重任。

他们手持“大国利剑”,堪比古希腊神话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威震八方。

作为“两弹一星”的元勋,钱学森始终不同意“导弹之父”、“航天之父”之类的称呼。

每当听到人们这样称呼他时,他常常摇头,说导弹、航天事业,是一项大规模系统工程,有党的坚强领导,有成千上万人参加。这样的大科学工程,不是哪一个或几个人能完成的。他只是恰逢其时,做了该做的工作。

是的,虽千万人吾往矣!钱学森的恰逢其时,使得中国导弹、原子弹的发射至少向前推进了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