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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帆担任小区志愿者

在居委会人力紧张的情况下,小区业主陈帆(化名)报名成为了志愿者。

整日闷在防护服里,很少喝水如厕,摘下口罩后的脸上满是印痕,志愿者的工作无偿而琐碎,自愿为左邻右舍付出的陈帆不求回报,唯一的诉求便是“希望业主们多多配合做核酸”。

透过志愿者的眼,小区居民们之间的温情展现得一览无遗:有住户确诊,小区居民们非但没有抱怨,还纷纷给予白茶等“民间偏方”支招;志愿者搬送物资时,邻居大哥主动拉出自家平板车帮忙运送;海外留学却在家上网课的大学生,每日准时做好疫情简报发送至业主群。

另一小区里,陈帆的前同事偷偷溜进双目失明的独居老人家,帮忙做好一日三餐,放入冰箱,再用84消毒液消毒地板,然后悄悄离去。等到饭点,老人便打开冰箱摸到饭菜,再放入微波炉加热食用。隔离的二十来天里,日日如此。

透过志愿者的眼,政府垂直管理空缺的问题也暴露无缺:装载物资的外地牌照卡车,停在小区外的马路边,满车的蔬菜到不了居民手中,开始发烂;对接不到位,志愿者们在等待四小时后,医疗队才姗姗来迟。

上海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当过女兵、见识过上海的繁荣之路,经历过人生的大风大浪,一向从容的上海市民陈帆开始痛心追问。

上海的困境暂未解除,自救是不灭的生存准则,而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或许是这场来势汹汹的疫情中,难得的闪光之处。

以下是陈帆的志愿者自述——

撰文|刘 蓓

统筹|张喜斌

居委会与居民之间的「缓冲墙」

从3月底浦东封控开始,我们小区的业主就主动到社区居委会报名志愿者,希望出自己的一份力,其中很多都是党员,因为居委会的人很少,一位居委会书记带五六位社工,要服务好几个小区,远远不够。

我参加志愿者的初衷也是如此。在国家的危难时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包括助力核酸检测、给居民分发物资、参与现场消杀等,志愿者们都冲在最前面。我们小区住户有一千二百多户,志愿者只有四十多人,没有报酬,且要应对很多事务,经常忙得吃不上饭。

其实大家都是在帮政府做事,好让老百姓对政府的怨气少一点。

之前有人问我,志愿者和大白有何区别?可能最大的区别就是志愿者是无偿奉献吧。

志愿者基本都是业主,在这段特殊的日子里,我们自愿为左邻右舍服务,其中的累与疲倦只有自己知道。

现在室外二三十度的天气,整日闷在防护服里,很少喝水如厕,晚上回到家摘下口罩,脸上耳朵上印有深深的印痕。

每天早起晚睡,回到家脱下防护服后,需要核对物资等表格,帮助解答物资何时到货等问题,也得随时关注天气预报,以防小区团购的物资被淋湿——那将比我们自己的东西受损还着急。

虽然志愿者的工作千头万绪,身心上都很疲惫,但我们是很愿意为大家付出的。

小区里还有很多腿脚不便的长者、年迈多病的老人以及年幼的孩子,都在没有任何怨言地配合着,这也让我们很感动。

唯一的诉求,就是希望业主们能多多理解与支持我们的工作,我们原本也都从事着不同职业的工作,对于怎样服务好社区也在学习当中。

脱下这一身防护服,我们也是一位普通的母亲、孩子,有一家老小需要照顾,也有工作上的事需要处理,大家也都不愿错过团购紧俏物资。很多志愿者都是女性,身形比较瘦小,但在发放十余斤重的大米蔬菜等物资时,也从没推辞过。

今天又将进行全市核酸检测,真诚地希望业主们能按时下楼做核酸,可能在居民们花一二十分钟下楼背后,志愿者们则需要花费四五个小时去完成。

作为一名志愿者,我也亲身经历了面对危机时,邻里之间展现的那种温情。

小区里有一五口之家,其中女主人被检测出是阳性,检测出来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在业主群里说明了这个情况,还说连累了大家很对不起。

大家也都没有抱怨,反而在微信群里鼓励,问家里缺什么物资,是否缺药,还有人给送白茶,也有人建议喝红枣汤,大家都用各种民间的方式支招,有需要就给他们送。

邻居转入方舱医院后,大家也都在群里鼓励,希望她早点回来。

以前大家虽住得很近,但都很陌生,没什么往来,疫情拉近了邻居之间的心理距离。

作为志愿者,有时我需要去领物资发物资,有位邻居大哥就会主动拉着他家的平板车,帮我去拉东西。

小区里还有一位海外留学回来的大学生,现在在家上网课,以前很少交流,但我一请他出来做志愿者,他就立马答应了。小伙子负责每日小区疫情简报,简报做得非常规范详尽,有动画有音乐,很暖心治愈,居委会都做不到那么好。

我们小区分南北两区,我所在的北区志愿者负责人是位党员,他既不属于业委会也不属于居委会,但小区封控后,他主动承担起了北区680多户居民的生活管控,核酸调配、物资分配等,每个环节都由他来指挥,付出的时间比我们任何志愿者都多,其实他的身体状态并不太好,但一直在不求回报地奉献着。

可能因为做核酸是唯一可以下楼的机会,有些居民就会把自己收拾得很精致,穿上盛装,让自己心情更愉悦,还挺有意思的。

这都是发生在我们小区里的,小区外面的事就更多了。

我的前同事上海电视台石建敏夫妇,他们所在的住宅楼已经封控二十来天了。同楼栋有两户人家,各住着一位90岁高龄的老人,夫妻俩自发每人负责照顾一户。

90岁高龄的老人

其中男同事照顾的老人精通英、俄、日等多国语言,记性还很好,但双目失明,不会用智能手机买菜,我同事就每天戴好口罩、护目镜、手套,全套武装后偷偷溜进老人家,给他做好一日三餐,再放入冰箱,到饭点时老人就打开冰箱摸到饭菜,再放入微波炉加热食用。

同事还给他搬来了两箱小瓶装的农夫山泉,再帮他用84消毒液消毒地板。

为什么做这些事是偷偷的?小区封控这么久,但还在不断冒出阳性,阳性从何而来?每天都有人敲门通知做核酸,老人不敢开门,因为老人长期居家、没有外出,基本没接触过外人,且没打过疫苗,一旦确诊,后果会很严重。

敲门的人见不应,把同事事先放在门口的两箱矿泉水踢翻在地,里面的老人也不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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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帆前同事为老人准备的饭菜

我的同事夫妇也是老人了,只是比照顾的这两位老人稍年轻些,如果没有他们冒着风险照顾,那这两位独居老人该怎么过活呢?所以人间还是有真情的。

还有我的老师富敏和张宏夫妇,他们曾是上海电视剧制作中心的导演,联合执导过《十六岁的花季》,现在也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唯一的女儿已经逝世,张宏老师还有糖尿病,两口子不会用手机,不会团购,孤立无援。

幸好楼下的年轻人主动找到他们,帮他们订菜、找药。

现在政府要管的事太多了,照顾不过来,所以基本靠老百姓们之间的互助与自救,年轻人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在我们小区,年轻人也分两种,一种虽喜欢睡懒觉、追剧,但他们也会积极投身于志愿者队伍,主动帮助有所需的人,但也有些年轻人不太配合,因为核酸检测一般都很早,有时候门都敲烂了,才开门出现一张不情不愿的脸,但实际上为他们服务的人,岁数要比他们大很多。

「我们的心都是碎的」

不管是沪漂,还是上海本地人,大家多少对上海是有感情的。我和朋友们都说,等到疫情结束大家再见面,一定会含泪相拥,因为我们的心都是碎的,上海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上海有如此惨淡的局面,我觉得和政府垂直管理空缺是分不开的。

市政府给区政府安排工作,区政府给街道安排工作,街道给居委会安排工作,但居委会会碰到老百姓很多问题,问题一层层反映上去,往往得不到及时的回复,志愿者和居委会只能不停电话给求助者解释。

上次居委会通知我们志愿者,医疗队医生将在次日早六点过来,但那天早上我们等到上午十点,医生才姗姗来迟。

期间我们只好不断拿着大喇叭在楼下喊,让居民们先不要下楼,以免等待时间过长。

陈帆当志愿者照片

后来医生解释说他们也很早就出门,但在医院排队领物资等了很长时间。其实做过管理的人都知道,如果第二天有执行任务,提前做好相关预案很有必要,但为什么在小区封控期间,这类事件屡屡发生?

以前的上海可不是这样的。

我曾做过记者,知道以前的上海市委市政府,一直保持着一条很好的工作作风,即每隔段时间便会下到街道和居委会实地调研,去解决老百姓生活中遇到的实际问题。

如去到老旧小区与条件较差的棚户区,解决下雨天屋顶漏雨、改善如厕环境等问题。

居委会干部也都对所在区域的居住情况了如指掌:有多少住户、有多少租户、居民们多大年纪做何工作、有无成家和孩子等。

现在的市民中心是越来越多了,有咖啡有杂志,环境很漂亮,但区域内有多少居民会特地走很远的路去喝杯咖啡、去看本杂志?所以我们需要反思,真正的市民中心该是怎样。

市民中心应该成为我们心中的一个依靠,给予市民帮助,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做点事才是真理。

管辖区内有多少老人,有多少人生活困难,很多老人都是独居,尤其是吃低保的老人,不可能去团购物资,那一线干部手上是否有这些人的名单?

我所认识的一位区委书记,他就直接电话问我,说在做志愿者过程中,最需要关心与解决的问题是什么?我回应称首先要关注老年人群体,有多少老人有基础病,去医院的通道是否打通?又有多少贫困群体,他们的物资保障怎么供应。

之后他就带着这些问题下到了最基层调研,看基层社区工作者是如何应对这些难题的,我觉得这种方式就很好。

其实一开始要进行封控时,我们都还挺乐观的,但很快过了封控的四天,仍未解封,后来新增确诊者数字不断增加,求助信息越来越多,网上传出的上海航拍视频,全市街道都空荡荡的,我心里就开始有种很强烈的刺痛感:曾经那么繁荣的上海,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子?

医院的婴儿没有母亲陪伴、基础病病人得不到及时治疗而死去、九十岁高龄老人被送进方舱……还有我的一位老战友,疫情中因劳累而倒在了工作岗位。

我一朋友所在的小区,有位妈妈刚生下孩子没几天,就被检测出阳性拉走隔离,但她的孩子还不会吃奶粉,家属就在全小区找人工喂奶。

还有著名作曲家朱践耳的遗孀舒群,发病时找不到救护车,后来找到音乐学院的司机才帮忙送进医院。老太太还很内疚,和保姆说给司机拿五百块钱,再带些水果给他。

就是这么一位非常善良、精致优雅、曾在遗书中写过要把遗体捐献出去的老太太,却因封控丧失最佳抢救时间而逝世,太刺痛人心了。

这几天大家讨论的最多的是,好不容易盼来物资,却发现很多物资都是“三无产品”:稀得像水一样的洗衣液、发霉的猪肉、山寨品牌粉丝、包装混乱的大米……

特别是食品,如果有问题,吃下去真的很可怕,也会让本在封控状态下的我们,更加感到不安。

供货商、采购者,到底是谁让这么大批量的“三无产品”,被作为“物资大礼包”下发到居民手中?这些我们都无从得知,只是大家好不容易得到物资,对街道居委会非常感激,相信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结果却是这么不堪,真的很寒心。

小区封控期间,有过一次两小时居民外出的时间。我骑上久违的自行车出了小区,街上是空无一人,树叶堆积在一起成了小山,鸽子飞得很低,流浪的猫呀狗呀瘦弱嶙峋,它们好不容易见着人,便开始追着人跑,那番惨淡呀。

一辆山西牌照的货车停在路边,就在世纪大道商城路那里,孤零零的一车子蔬菜烂在那里,外边物资来了也到不了居民手中,大家都关在家里,没人卸货。

做了小区志愿者,我才知道其实居委会是整个管理层次中最低的,但也是和老百姓接触最多的,每天要面对各式各样、层出不穷的问题。

谁家老人去世了怎么拉走、阳性感染者垃圾如何处理、谁家孕妇临盆了要联系医院……基层干部真的很不容易。

抗疫的日子还要坚持多久,谁也无从得知,但怀揣着这份理解和包容,是我们彼此搀扶着继续前行的动力。

我本平常,有责则刚——今天看到了这句话,我觉得写出了很多志愿者的心声。通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上海才有了今天,到了危急时刻,我们很希望能站出来为政府、为百姓做点事情。能让老百姓生活更好一点,就是很多志愿者最朴实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