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罪全书》,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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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期待着包四继续往下说,然而包四却停顿了一下,表示自己没有证据,只是推理和猜测,四街局长拍着大腿喊道:“别卖关子了,凶手是谁?”

包四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简易的时间轴,按照时间顺序,把三起凶杀案件中的线索都对应上去,一些词汇被他分门别类地写了上去,例如手机号码、下雨、尸体失踪、雨衣、熟悉地形、凶杀现场等。大家发现主要共同点有两处,一、没有发现尸体;二、凶手穿着雨衣。

包四提示道:“还有第三个共同点,我们都忽略了。”

四街局长说:“什么?”

包四说道:“三起命案发生时都下着雨,但是三位死者都没有穿雨衣,也没带伞!水塔腐尸案和会计被害案,没有找到凶杀现场的原因是因为——凶杀现场是在不断移动的。”

凶手穿着雨衣是为了掩饰身份,但这也恰好暴露了他的身份,三起命案都发生在雨天,三个死者都没有带雨具,而转移尸体需要车辆运输,那么凶手的身份是什么呢?

宋教授说:“司机。”

包四说:“是的,死者金葵离开桑拿城时正下着大雨,烟草局会计去银行取钱时也下着大雨,如果你是他们,你会怎么做呢?”

四街局长挠挠头,回答不上来。

苏恒说:“下雨的话,我会打车。”

包四说:“没错,凶手很可能是一名出租车司机,三名受害者都没有带雨具,上了他的车,就走上了不归路,我想提示大家的是——四脚的父亲正好是一名出租车司机。”

四街局长:“把这家伙抓起来,审一下,给他吃点苦头,是不是他干的,肯定就招了。”

宋教授:“如果他不是凶手,是无辜的呢?”

四街局长:“哪能管那么多,警察办案,谁能保证百分百抓对人。”

宋教授:“没有证据,不能抓人。”

苏恒通过技术手段调取了四脚的父亲户籍档案里的照片,还获得了驾驶证照片,与监控录像进行比对,结果大失所望。驾驶证照片显示四脚的父亲是一个中年胖子,而监控录像中穿雨衣的那个人身材偏瘦,很明显是两个人。

四街局长坚持要把四脚的父亲抓来审问,但宋教授认为没有证据直接表明他就是杀人凶手。场面有点僵持不下,最终四街局长作出妥协,同意让特案组先去四脚家调查一下,发现证据后再行抓捕。

特案组四人驱车出发,按照户籍地址,找到了四脚家,他们将车停在远处,打算以租车为借口去四脚家。四脚家是在一个破旧的居民小区里,一楼,有个小院,门虚掩着,院里有一株葡萄树,绿叶中垂着一串串紫色的葡萄,滴着雨水。

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车门锁着,看不出里面有什么异常。

四人径直走进小院,画龙喊道:“有人吗?我们想租车。”

苏恒推着轮椅上的宋教授,包四观察着小院,葡萄树下,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有挖掘过的痕迹,松动的土和周围的土颜色不一样。

包四把食指竖在嘴边,说:“嘘,示意大家别动。”

他从墙角找到一把铁锹,在葡萄树下掘了两下——土里赫然露出一个人的袖子,看来这里埋着尸体。

四个人的心都怦怦直跳,他们用眼神交流着要不要立即实施抓捕还是通知四街警方。

正在这时,屋门打开了,一个体型偏瘦的人冲到院里,画龙意识到那人想跑就迎了上去。那人举起手里的东西——一把射钉枪,二话不说,对着画龙的头部就扣动了扳机。画龙看到那人目露杀机,也来不及拔枪,甚至没有时间躲闪,危急之中,他用手堵住了射钉枪口。一枚钉子射了进去,穿透手掌,手背上露着钉子的尖,鲜血立刻流了出来,画龙疼得蹲下身子。那人看到苏恒推着轮椅上的宋教授,抢步上前,对着宋教授的胸口又开了一枪,然后他用力撞开包四,仓皇夺门而逃。

这突然的变故把包四和苏恒都吓呆了,仅仅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画龙和宋教授两人中枪,画龙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宋教授的伤势在胸口,正对着心脏,钉子射入,必死无疑。

包四惊慌失措地喊道:“小眉,赶快叫救护车,通知四街分局来现场,我去追那家伙。”

包四冲出院门,那人已经发动起出租车,以奇快的速度驶出了小区。包四不会开车,画龙手掌受伤也无法驾驶,包四追到小区门外,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越行越远。

他垂头丧气,心里非常担心宋教授的安危,这时,一辆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下了。

司机:“去哪里?”

包四立即上车,说道:“快,快点,追上前面那辆车。”

司机一边发动车辆一边问道:“讨债?还是老婆跑了?”

包四:“开快点!”

出租司机:“前面红灯。”

包四:“冲过去。”

出租司机:“凭啥听你的?”

包四:“我是警察。”

出租司机:“还真没看出来,抓坏人?说真的,我好久没这么干了——闯红灯!”

包四:“你的驾驶技术怎么样?”

出租司机:“我年轻时飙车,能让车轮起火,舒马赫来了也不敢和我叫板,这里是我们出租车司机的地盘,你注意到没,我是怎么把你抢到手的吧,你站在路边,一个同行打算斜插过来,而我呢,从天而降,你打开我的车门的时候,我正在向同行翻白眼,残酷的生存环境造就了我们高超的抢客技术……”

包四:“那好,逆行车道,抄近路,绕到前面截住他。”

出租司机:“出了事你负责吧,我是说,不是出车祸,而是被扣分,严重了就得吊销驾照。”

包四:“我不负责,你肯定会被扣分,不过你的名字会出现在明天的报纸上和收音机里。”

出租司机:“哎哟喂,玩真的了,好,系好安全带,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包四:“能追上吗?”

出租司机:“放心吧,前面即使是F1赛车冠军,也能追上,我开出租车多少年了。话说回来,前面那人是干吗的?”

包四:“那人也是一名出租车司机。”

出租车司机认出了前面那辆车的车牌,他说这是安师傅开的车,几乎所有出租车司机都认识安师傅,因为他的车牌号码上有三个“4”。

安师傅就是四脚的父亲。

那天,城外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了车祸。两辆车一路追逐,险象环生,轧死了一只鹅,溅起的水花高过了绿化树,后面的出租车试图超过前面的出租车,但差点被甩进路边的壕沟,在收费站参与堵截的情况下,前面的出租车闯过路障,一辆大货车紧急刹车,横在路上。眼看着出租车就要逃离,但是那辆车以最快的时速撞断了桥上的护栏,在空中长鸣着喇叭,飞越了一段距离,然后重重地摔在了桥下的河滩上。

我们不得不说,在空中的时候,那辆车的姿势非常优美,一道生命的弧线和轨迹。

警方在扭曲变形的车辆中发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从现场情况来看,此人应是自杀!因为当时他完全可以驾车逃离。

包四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安师傅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又要自杀?”

包四的心里闪过一个恐怖的画面:一个少年,在午夜时分,偶然看到一个穿雨衣的人背着尸体,这个人竟是他的父亲。

然而,包四没有心思多想,他担心着宋教授的生死安危!

2

这个杀人犯住在一条安静的街道上,街道两旁栽种着栀子花,白色的花瓣使得附近的空气变得芬芳。那时候,他有一间房子,他和他的心在那里休息了很多年,整个少年时期一晃而过。然后,父母去世,他娶妻生子,结婚离婚,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

院里的葡萄树是和妻子一起种下的,离婚之后,他常常看着葡萄树发呆,他从树荫里坐着,从树荫里站起,等待着儿子四脚放学。在院墙角下,冬天的白菜挨在一起,夏天的西瓜挨在一起,时光如流水,一年又一年。无论是大雪纷飞,还是大雨滂沱,他没有过再婚的念头。

他这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车上度过的,他开过各种各样的车:机动三轮车、拖拉机、长途客车、洒水车、带挂斗的大卡车、挖掘机、桑塔纳轿车、出租车……

他只有过一个职业:司机。

出租车同行们称呼他为安师傅。安师傅不爱聊天,喜欢开玩笑,例如在背后拍拍别人的右肩然后站在左边。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买彩票,但是从来没中过大奖。

司机的生活非常枯燥乏味,所以很多司机都爱贫嘴。出租车司机都是文化人,他们见多识广,扎堆聚在一起闲聊的时候,时常蹦出闪耀着真理光辉的惊人之语,例如下面这段话:

司机甲:“宇宙?切,睾丸爆炸。”

司机乙:“没错。”

司机甲:“睾丸爆炸,就是宇宙大爆炸。如果摄影机能直播宇宙诞生的整个过程,将电视的画面放大无数倍,再乘以无数倍,先找到太阳系,再找到地球,最终就会看到自己傻兮兮的脸。”

出租车司机也爱谈论时事,和一般小市民不同,他们往往能看透事物的本质,例如一个司机和一个乘客这样谈论台湾关系。

乘客:“要打仗了。”

司机:“他们要炸台湾,就让他们炸吧,他们要干掉日本人,就让他们干吧。君不见,帝王将相化尘埃,鹅鹅鹅,鸡毛浮绿水,一江骨灰向东流。无论你和我生活在清朝,还是明朝、元朝、宋朝,包括牛逼烘烘的唐朝,咱都是没有名字的人,什么都改变不了,阻止不了。”

安师傅喜欢在雨中开车。有时,他会将车停在大雨中,一条林荫路边,他待在车里抽一支烟,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隙,让烟飘出去,让雨中湿润的空气进来。混合着雨声哗哗,车里的收音机播放的音乐显得更加动听,雨刷将这个城市的轮廓变得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他在矿泉水瓶子里撒尿,然后扔出车外。其实,很多出租车司机都这么干。

他把装着大便的塑料袋扔出车窗,青春的稀屎在风中飘荡。

他喜欢恶作剧,这说明他还不老。

雨总是和浪漫有关,安师傅并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不过有时会有一些很有诗意的想法。例如,他将车停在路边,穿着雨衣去买包香烟,他站在十字路口,会这样想:

如果雨下得大一些,如果大雨一直在下,他所生活的地方会成为一个湖,湖面,也就是他膝盖的位置,会开满荷花。他站在水中,看着船绕膝而过。

安师傅有时也很幽默,例如外地游客拒绝搭乘出租车而选择等待公交车时,安师傅会对他们说:“鸡都炖了,还舍不得放盐?”

出租车司机更像一个旅人,看车水马龙和似水流年,将别人送回家,然后自己回家,每天重复,这就是他的一生。枯坐不动,但穿梭于城市的喧嚣之中。不管是穿着背心打完麻将的猥琐男子,还是洒了香水吃完麻辣烫的妖娆女子,无论是什么人,什么时间,有人招手,他就过去,他带着他的车。他能感觉到车就是他的身体,他的皮肤。他用眼角的余光观察每一个乘客,遇见善谈的人,会聊几句;遇到沉默的人,也就无话可说。

有一次,在人民医院的路口,安师傅拉了一个奇怪的客人,一个穿着医院病号服的女人,面目苍白,容颜憔悴,怪异的是——这个女人没有头发,是个秃头女人。

他:“去哪儿?”

女人:“哪里人少?随便转几圈吧,我也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山吗?”

他:“没有。”

女人:“湖,有吗?”

他:“有一条河。”

女人:“就去河边吧,唉,我怕水。”

两个人不再说话,一路沉默,车在河边停下,女人欲下车,安师傅提醒她还未付车钱,女人扔下一份病历,说:“连死人的钱你也要?”

安师傅看了看病历,也没继续讨要车费,这女人是一个白血病患者,头发应该是因化疗而掉光了。

安师傅看了那光头女人一眼,她下车,面带微笑,泪流满面,走向河边。

安师傅以为这女人只是出来散散心,没想到,几天后从河里打捞出一具穿着病号服的女尸,他才意识到——这女人自杀了!

这件事给他带来很大的震撼,从那天起,他想着一个问题,以至于开车的时候常常走神。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面对的:

如果自己患上了绝症,付不起高额医药费,会怎么办?

静静等待死神的来临?

也许自杀是一种解脱,结束自己的生命,来缓解家庭的经济压力,让自己的痛苦和家人的悲伤随着纵身一跃而结束。

这件事过去了好久,安师傅还自言自语:“那个女人肯定有孩子……她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静悄悄地死。”

安师傅想起和妻子离婚的那天,儿子四脚把鞋藏到了被窝里,他和妻子两个人找了半天,直到办理完离婚手续,他一个人从民政局回来后才发现藏在被窝里的鞋子。

那时,他的儿子四脚只有六岁,儿子站在门口,站在葡萄树下,没有哭,也不笑,只是很平静地问:“妈妈呢,还回来吗?”

他没有说话,感到一阵心酸,泪水涌了出来。

父子俩相依为命,他发誓要让孩子生活得好一些。四脚长大,穿着奇装异服,留着怪异的发型,他也只是觉得自己跟不上时代了,可是,他看得出儿子并不快乐。

一个少年眼神中流露的叛逆和颓废并不是伪装的。

有个细节不得不说,四脚和朋友们在水塔上发现尸体的那天,他坐公交车回家,上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车里人很多,没有空座,四脚——这个有着文身戴着耳环留着爆炸式发型的非主流少年,站起来很有礼貌地说:“老婆婆,你坐我这里。”

周围的人会心一笑,觉得这个少年很可爱。

从最初的栽树之心,到最后的杀人之心,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呢?

2006年冬天,安师傅患了痔疮。最初只有花生米大小,他试图吃药康复,他吃槐角丸,消痔灵,温水坐浴,涂抹药膏,每天傍晚,别人下班的时候,他开始上班。他吃完药,把碗放在院里结冰的桌面上,哈着寒气,开车上班。

他坐着的椅子总是离地半尺,与汽车尾气保持平衡。

很多司机都患有痔疮,所以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每一次踩刹车或者离合器,都会感到阵阵疼痛。

过年的时候,痔疮开始恶化,当初的花生米长成了面目狰狞的肿瘤,就好像屁股下面坐着一个番茄。动完手术,正逢春节,他强忍着疼痛包了饺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待着儿子,那天是大年夜,儿子通宵在网吧上网,第二天早晨带了一个女孩回来。

他没有生气,他很高兴,觉得儿子长大了。

四脚和华丽开始同居,安师傅很含蓄地告诫过儿子,怀孕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四脚说:“放心吧,不会的。”

华丽也用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说:“我们只是玩玩,没想结婚生孩子呢。”

2007年夏天,他的痔疮又犯了,这次非常严重,肚子剧痛,便血和吐血,拉出的大便不是圆形而是月牙形,这说明肠道里有肿瘤,他以为是内痔,结果到医院一检查:直肠癌晚期,已经转移扩散到肝和肺!

医生安慰说:“直肠癌并不可怕,动个手术,身上插个管子,做一个人工肛门就是了。”

安师傅说:“我这已经扩散到肝和肺了,能维持多久?”

医生说:“看化疗效果,三五年应该没问题,如果不治疗,也就三个月。”

安师傅说:“大概需要多少钱?”

医生说:“手术倒不是很贵,就是得进行十几次化疗,后期还要……”

安师傅说:“全部加起来,一共多少钱?”

医生说了一个数字。

安师傅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得过中耳炎,耳朵常常流脓,医生又大声说了一遍。当他听到那个数字的时候,窗外阴云密布,一个滚雷钻进了他耳朵里的脓,他打了个颤,医生劝他赶紧动手术,但他转身走出医院,走进了雨中。

百万富翁距离倾家荡产也许只隔着一个医院,更何况一个平民百姓?

一个小市民,得了绝症,又能怎样呢?

一只忙忙碌碌的蚂蚁,面对命运,又能怎样呢?

这么多年来,蝇营狗苟,苦心经营,安师傅并没有多少积蓄,家里的房子属于父亲的单位,只有居住权,没有出售权。

得了绝症,只能等死!

那段时间,他迅速地消瘦下来,由一个中年胖子变成了瘦子,生病前后的他,判若两人。

安师傅的邻居是一个有钱的老头,刚过完六十岁生日。

老人换过一个心脏,老人把移植手术成功的那天当成自己的生日。给予他新生命的那颗心脏,老人始终闭口不谈,后来听一个知情者说,老人的心脏来自一个杀人犯。一些医学专家认为,大脑不是唯一有记忆功能的器官,心脏也能存储记忆。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美国一个八岁的女孩移植了一个被人谋杀的十岁男孩的心脏后,小女孩总做噩梦有人要杀她。

安师傅问过老人一些问题:“什么是人工肛门?”

老人回答:“屎袋,身上挂个屎袋。”

安师傅:“你换的这颗心,用着还行吧?”

老人:“说实话,我想杀人!”

也许是这句话让他灵机一动,一只黑色的蝙蝠从脑海中飞起。反正自己就要死了,他决定杀人,给儿子留下一笔钱。他把出租车停在桑拿城门前,来这里消费的客人都是有钱人。金葵带着一个鼓囊囊的包,他用射钉枪杀死金葵后却发现包里没有多少钱。对于第一次作案,他完全没有经验,抛尸也很仓促,所以他再次从水塔上转移尸体。

每个出租车司机,尤其是夜班司机的车里都会放着匕首、消防斧、砍刀之类的防身武器,很多司机都知道安师傅的防身武器是一把射钉枪。一旦警方发现尸体,追查凶器,很可能就会查找到安师傅。出于一种反侦查的想法,他作案后将尸体转移,埋在了自家院里。

他走在雨中,背着一具腐尸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他想的是自己的儿子,他想起儿子小时候羊癫疯发作,他抱着儿子去医院,回来的时候,小家伙睡着了,路灯昏黄,拖长了影子。

在那个雨夜里,他把尸体背下水塔,还不忘和死人说话:“老兄,我也是没办法,你都去那边享福了,我还在这边遭罪。”

他把尸体放在出租车的后备厢,完全没有注意到隐藏在公园灌木丛中的一个少年,一双眼睛看着他,那正是他的儿子四脚。他在院里埋好尸体的时候,儿子进来了,嘴唇哆嗦着说道:“爸,我都看到了……”

安师傅问儿子:“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儿子说:“我不知道。”

安师傅:“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儿子说:“我,不知道……”

安师傅:“以后你会想起爸爸吗?不要想着爸爸的坏,要想着爸爸的好。”

儿子说:“我……”

安师傅:“所有的罪都让爸爸一个人扛,为了你,爸爸愿意下地狱,只要你好好的。”

儿子说:“爸爸……”

安师傅:“唉,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你要做一个好人。”

儿子低着头,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一个父亲深沉的爱总是难以表达,他是一个杀人犯,也是一位父亲。

尽管父子间平时很少说话,很少交流,但父爱如山,父爱无声。在埋下尸体的那天夜里,父子俩一直很沉默,他们坐在家里,都不说话,父亲抽着劣质的香烟,低着头,儿子的心里有一句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那句话就是:

“爸爸,我害怕。爸爸,我爱你。”

天亮的时候,父亲想好了对策。他知道水塔上的尸体已经被四脚的朋友发现,警方迟早会知道此事,所以他选择了报警。当时,华丽正好从网吧回到四脚家打算睡觉,安师傅伪装成自己刚下班回来的样子,和华丽一起将装病的四脚送进医院,然后报警。

在很多案件中,报案人即是凶手。2004年,重庆发生多起火灾,纵火犯崔幼平报警后还在现场救火;2006年,锦州环城路某仓库后山小路上,发现一个被砍断双腿的人,这个人叫曾劲青,自残后报警试图诈骗保险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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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师傅要儿子在医院装疯卖傻,然后他用死者的手机发送鬼魂索命的短信,这样做只是想误导警方,分散警察的注意力,忽略掉一些真正的线索,来为他赢得继续谋财害命的时间。

四脚的病其实并不是装的,一个孩子如何能够接受公园里背着一具尸体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并且,四脚知道自己家院里的葡萄树下埋着一具尸体,知道还会有第二具尸体埋在那里。

安师傅对儿子这样说:“既然做了,我就做到底吧,大案一样,小案也一样,都是个死。”

他在等待杀人劫财的那几天里,常常想,再过几年,儿子会不会继承他抽烟酗酒的恶习,然后再戒掉?结婚以后,会不会再次离婚,把一个好端端的家,摔成支离破碎的回忆?他想起了儿子的女朋友华丽,那个年纪轻轻但水性杨花的女孩,每天早晨,喊一声叔,然后和儿子携手走进房间睡觉,有时,儿子不在的时候,她会给别的男孩打电话,很亲密的样子,这让安师傅感到极其厌恶,所以他杀掉了华丽。

他想给儿子一种崭新的生活,一种与过去完全不同、毫无联系的生活。

安师傅在自己的出租车里用射钉枪杀死烟草局的会计,那会计临死前苦苦哀求,说出了银行卡的密码,但他并没有饶恕那无辜的人。密码是正确的,会计并没有欺骗他,这使他内心不安,他决定收手。

那天,他把儿子接出医院,买了火车票,他把所有的钱装到包里,都给了儿子。

儿子:“我去哪儿?”

父亲:“哪儿都行,你已经长大了。”

儿子:“你和我一起走吗?”

父亲:“不用管我,我是快要死的人了……你走吧,走得远远的。”

儿子:“爸,我……”

父亲:“记住,永远也不要回来。”

儿子:“如果有来世,爸爸,我还希望能再做您的儿子!”

父亲心神不宁,觉得有什么事忘了,呆呆地想了半天说:忘记锁门了,家里的钥匙没拿。

安师傅要儿子找个理发店,先把头发理一下,他回家拿钥匙,然后再送儿子去车站。回家的时候,特案组正好去他家调查,他看到院里站着四个人,其中一个人用铲子在葡萄树下挖着什么。他意识到这四人是警察,所以他想都没想,拿起射钉枪就冲了出去……

画龙的手掌被打伤,但未伤着筋骨,没有生命危险。

射钉枪的钉子正中宋教授的胸口,当时,苏恒吓得脸色煞白,这一枪足以毙命,然而宋教授并没有死,毫发未伤——他的上衣口袋里放着一本《圣经》,这本《圣经》救了他一命。

安师傅开车逃窜,像迷失的狗一样不知何去何从,包四搭乘出租车紧追不舍,同时通知警方阻截。最终,安师傅的车在空中飞出一道弧线,长鸣着喇叭,从桥上撞向河滩,临死前,他闻到了栀子花的香味,他想起那个自杀女人的脸,那张带着笑容但泪流满面的脸。

此案告破,事后,警方没有找到四脚。

那个非主流少年换了新的发型,甚至换上了爸爸给他买的新衣服,他带着一包钱,坐在出租车里,打算回家看看久等不来的父亲,然而却看到了家门口忙忙碌碌的警察,他意识到回家拿钥匙的爸爸出事了。

这个孩子依依不舍,看了最后一眼自己的家,然后毅然地对司机说:“走吧,去火车站。”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路边的栀子花,洁白而芬芳,默默绽放。

也许,四人要用一生的时间,才能感受到父亲深沉的爱。

还有一件事必须交代清楚,特案组离开的时候,四街局长设宴送行,宴后,四街局长悄悄给了特案组一封信,按照他的说法——这是一封感谢信,隔着信封可以摸出里面放着一张银行卡,四街局长说桑拿城并不是他所开设,希望特案组回去后不要提及此事。

特案组拒绝了这封感谢信,回去的飞机上,特案组四人对话如下:

苏恒:“赤裸裸行贿!”

宋教授:“一个城市的色情场所大都有当地公安部门的庇护。”

画龙说:“福尔摩斯们,都猜猜,那卡上有多少钱?”

包四:“我想,肯定比安师傅杀死三条人命抢到的钱还要多……”

3

警方闻讯后赶来,随即封锁了现场。

据说,一个警察下到洞里,再也没有从洞口上来。各种小道消息开始流传,几天后,警方作出了澄清,体育馆在修建游泳池的时候,因为地陷缘故,不小心挖通了地铁隧道的竖井!

地铁隧道中有着很多世人不知的秘密!

地铁隧道有竖井、降水井、压力井、风井,井口大多被掩埋起来,或者设在隐蔽处。地铁接触轨上有千伏高压电,人员闯进隧道会有生命危险,并且有可能造成交通瘫痪。

尽管如此,还是常常有人跳下地铁站台,消失在隧道深处。国家不得不出台相关法规约束这种行为。

那个从竖井洞口下去调查的警察,确实没有从洞口上来,他在黑暗中沿着隧道摸索着前进,当他出现在站台的时候,乘客都大吃了一惊,他气喘吁吁地向地铁工作人员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何在这里出现,然后,他说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地铁隧道里……有人在唱歌!”

地铁调度室的监控系统未发现有人跳下站台,列车司机也声称没看到隧道里有人的踪迹,但那个警察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他说确确实实听到地铁隧道里有人在大声唱歌。

此事非同小可,地铁控制室采取了临时停运的措施,多名稽查人员牵着搜救犬进入隧道,那名警察拿着探照灯在前面带路。然而,隧道里空空如也,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只有铁轨反射着光。搜索了十分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大家正想放弃的时候,隧道前方拐弯处突然传来一阵歌声,可以很清晰地听到——一个女人的歌声,很高亢的女中音,并且唱的是一首日本歌!

怪异的歌声在隧道中回荡,听起来非常恐怖。

一名胆小的稽查人员说道:“这是人还是鬼?”

那名警察回答:“肯定是人。”

稽查人员反问道:“要是前面有人,为什么咱们的搜救犬不叫呢?”

搜救犬确实很安静,大家慢慢地向前走,拐过弯,探照灯光打过去,怪异的歌声突然停止了,隧道里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大家面面相觑,感到汗毛直立。

地铁在挖掘过程中常常会掘到坟墓和尸骨,很多站台也发生过跳轨自杀事件,一些工作人员更愿意相信灵异现象的存在,这使得他们止步不前,开始打退堂鼓,只有那名警察向前搜寻,很快,他停下脚步,弯下腰观察着什么。

其余的人走过去发现,地上有一部手机!

这也正好解释了歌声的来源,肯定是手机的铃声。

大家松了一口气,一名稽查人员想要把手机捡起来,那名警察阻止说别动。

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地上的手机,用一种特有的警觉性语气问道:

“手机的主人,现在哪里呢?”

众所周知,地铁车厢是一个封闭的空间,这也排除了乘客将手机丢弃在隧道里的可能性。并且这部手机看上去非常奢华昂贵。在地铁安全主管办公室,安检员对比网上的图片,确认这是一款日产东芝Cosmic Shiner exclusive手机,全球限量一千台,面板上镶嵌了十四颗钻石,该手机在《福布斯》评出的全球十大豪华手机中排列第四,售价为399000日元。由此可见,手机的主人肯定非常有钱。

正在安检员介绍这款手机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怪异的日语歌声再次响起。

安全主管和那名警察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随即决定接通电话,办公室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猜测着对方应该会说什么,谁知道手机那头一片沉默,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对方挂掉了电话。

大家议论纷纷,商量着要不要将电话回拨过去。过了一会儿,主管办公室突然闯进来一群人,地铁运营总监,调度长,公安局地铁分局局长,地铁各派出所治安站的负责人几乎都到齐了。

地铁公安分局局长召开紧急会议,透露了案情,二十四小时之前,一个富家小姐在地铁站神秘失踪,警方联合电信部门通过信号定位一直在找她的手机,富家小姐名叫安琪,她的父亲安逸轩是环球证券集团总裁,亿万富翁,在港台及大陆数百家企业均有证券投资,还是日籍华人。

安全主管点点头说:“这老头的钱多得可以买下咱们整个地铁运营公司。”

分局局长说道:“可是,安老爷子唯一的女儿却在地铁里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安全主管正想说几句俏皮话,只见分局局长站起来,他环顾四周,脸色凝重地说道:“我们的压力非常大,刚才,日方领事已就此事进行了交涉。市公安局四个局长,联合起来担任专案总指挥,你们看着办吧,谁要是出了问题,到时候别说我不给面子,就连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全市投入大量警力,在地铁内进行拉网式摸排,重点查找失踪当天的可疑对象,讯问笔录也做得非常细致,地铁的监控设备未提供有用的线索,案情毫无进展,只在外围得到了一条没有价值的消息,最后一个见到富家小姐的是私人司机。当时,司机送富家小姐去机场,因路口发生一起车祸遭遇堵车,富家小姐不得不改乘地铁,他们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富家小姐:“你是说,让我和那些穷鬼一起挤地铁?”

私人司机说:“小姐,现在堵车,我们即使是开着坦克,也到不了机场,您只能坐地铁了。”

富家小姐:“浑蛋,航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地铁能来得及吗?”

私人司机:“小姐,就在这里下车,坐最后一班地铁,可以直达机场,委屈小姐了。”

富家小姐骂了一声Fuck,下了车,戴上墨镜,她穿着一件白色雪纺薄绸丝缎细肩带露背的花苞裙,挎着一款圣罗兰的Muse手袋,虽然表情有点愠怒,但不失优雅和高贵,风情款款地走向了地铁入口处,然而,她再也没有从地铁内走出来。

三天后,警方依然一无所获,地铁分局局长被停职,在市公安局会议室,四位局长召开了案情紧急分析会议,副部长白景玉亲自前往听取汇报,与此到会的还有市委市政府各级领导。副部长白景玉在会议上发言,案情重大,此案不破,不仅会影响两国外交关系,安老爷子一旦从大陆撤出证券投资,不知会有多少企业和股民面临破产。

正说着,会议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日本和服的女人搀扶着一个颤巍巍的老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保镖模样的人。

这老头就是环球证券集团总裁安老爷子!

白景玉走过去,握住安老爷子的手说道:“对不起,实在是抱歉,我们也很重视……”

安老爷子说的第一句话是:“多少钱?”

白景玉不解其意。

安老爷子又说道:“他们要多少钱?”

白景玉这才明白,安老爷子以为自己的女儿被绑架了。

市局刑侦处处长站起来对安老爷子说道:“勒索钱财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到目前为止,并未接到任何绑匪的消息,此案的性质初步分析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报复谋杀,如果是这样的话,令爱生存的希望就很渺茫了;还有一种可能,令爱还活着,不过,遭到了……

刑侦处长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安老爷子一脸的焦急,刑侦处处长吞吞吐吐说了四个字,安老爷子差点昏了过去。

这四个字是:“拘禁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