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 人间故事铺》, 虫子,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1
最近南京终于恢复了清凉,我和老何不用整天缩在空调房里。开着窗吹着小风,下下军棋,看着对面新开的楼盘营销中心人来人往,好一副火爆的画面。

事务所的门忽然被人敲响。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这个点,我第一反应是谁点了外卖,果然,临时工周梓昂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我点的鸡排饭来了!”

然而站在门口的,却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精英男士。

男人梳一个复古的中分,五官立体,只是眼神有些游弋和不善。

他旁若无人地走进来,自顾自地坐在堆满了各种写真杂志和塑料袋的沙发上,手上一直拎着的黑皮箱放在了茶几上,然后面对我们,打开来。

码得整整齐齐的毛主席,一下子晃了我的眼。

小周哇哦了一声,有些兴奋地搓着手,老何则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男人皮笑肉不笑,态度傲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小周忙不迭地双手接过来,然后递给老何。

闇发地产集团董事长秘书,孙亮。

“我今天过来是代表我们罗总请你们帮个忙,这箱子是定金20万,事成之后再支付20万。”

我差点没叫出来,这是我们侦探事务所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订单!

“闇发地产集团董事长罗发财,三天前的晚上带一个叫孔静雅的女人回家过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女人和保险箱里的一份重要文件都不见了。”孙亮说道。

“直接报警不是更省事还省钱么?”我问。

孙亮笑得很玩味,像看智障一样看了我一眼,我一拍脑袋,明白过来了。一定是文件里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搞不好那个罗发财是个变态,里面全是各种小姐的SM相片?!

“那份文件对我们罗总来说很重要……总之给你们三天时间,拿回那份文件。

2

对于这次事务所历史上的超级订单,我和老何有着不同的看法。

我倾向于小姐见财起意,偷走文件是为了敲诈一笔,而老何的想法则十分复杂,快赶上编剧了。

“且不说那份文件到底是什么,按照你的说法,她想以此狠敲罗发财一笔,那么过去三天了,为什么毫无动静?”

彼时我们在楼下的快餐店里吃午饭(确切地说叫下午茶比较准确)。

“还有,罗发财应该不是第一次带女人回家过夜,这么重要的文件,保险箱不是随意可见的,必定藏在某个秘密的地方。他自己更不可能酒后失言,主动把密码给吐露出来。除非那个小姐事先就知道有密码箱,并且知道里面放着什么文件,才会像孙亮所说,故意借着灌酒套出密码来……”

老何的思虑让我张大了嘴巴,“你的意思是,这个孔静雅并不是单纯的小姐,而是有备而来?目的就是那份文件?”

老何点点头,“所以要找到那份文件,得先找到孔静雅。”

孙亮提供给我们的,只有一个薄薄的信封,信封里只有一张孔静雅的相片。

女人很年轻,披肩直发,浓妆艳抹下是让人审美疲劳的尖下巴、大眼睛。但是身材很不错,一双傲人美腿又细又长,加上丰胸细腰,是个尤物。

我们一直等到傍晚,才等到枪神发来的孔静雅的详细资料。

孔静雅,女,1994年生,广州人,中山大学本科毕业,平面模特、私拍模特。2017年来南京,成立“静雅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自任CEO。一年前在某高端私人会所被人举报聚众淫乱,被短暂拘留,后被保释。

“看枪神给的这份资料,这个孔静雅不是一般的陪酒小姐,应该是一个外围女。”

“外围女?”

我皱了皱眉头,正打算百度,老何立刻打住,“先上车,路上我再给你普及一下。”

“去哪啊?”

我有些懵地跟着老何上车。

“去静雅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虽然孔静雅肯定不在,但我想找找有没有新线索。”

3

“所谓外围女,通俗点说,就是脏模、脏蜜,也被圈内人称为‘商务模特’。她们大多有一份能摆上台面的职业——平面模特、演员(出演过不为人熟知的影视剧)。她们有一份‘明码标价’的价目表,项目包括陪吃、陪睡,出席重口味派对,甚至陪吸毒。”

老何一边开车一边跟我普及外围女,我一听就明白了过来:“就是高级小姐呗!那为什么又叫外围?”

“因为某些人想跻身到演艺行当里头去,但是她们的水平、各个方面的知名度都不行,所以打不进这个圈子。进到演艺圈和模特圈的叫圈内人,在圈外的叫外围圈。她们的圈子相对封闭,通过微信进行联系。这些女人不要老鸨,互为介绍人,而她们的卖淫对象,基本都是属于那种像高管,或者是经济条件非常充裕,非常富有的群体。比如罗发财。”

我点点头:“一个外围女,不会不知道规矩,坏了规矩就很难在这一行继续生存了。可她还这么做,肯定是有巨大的利益。”

正说着,老何缓缓踩了刹车,我们停在了秦淮区长乐路上的一栋商业楼前。

按照查到的地址,静雅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就在这栋商业楼的第七层,707室。

我们在楼下登记,物业保安是位年过五旬的大爷,说707这几天热闹得很,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我们这已经是第五批访客了。

我瞄了一眼登记表,今天造访707的果然还有一批人,下午三点四十分左右登记的,登记人写了“田野”,造访理由是合作洽谈。

“先提醒啊,707已经好几天没人来了,上去也是白去!真是,现在人都不提前打电话预约的吗?”

在大爷的抱怨声里,我和老何走进了电梯间,很快就到了7楼。

感应灯反应慢一拍才亮起来,整个楼层呈现一个回字形,空荡荡的,只有一半的房间看起来像是租出去了。

707室就在电梯的右手边,走大约十多米就到了,门边白底黑字的招牌上写着“静雅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门是锁着的,我看了看老何,老何看了看四周紧闭的房间,点了点头。

我用随身携带的小银针三下五除二就把这锁给打开了,然后和老何两人闪了进去。

房间不大,差不多四十多平,长方形。分为两个空间,一进门的员工区域,摆放着三四张办公桌,桌上除了电脑和电话别无他物,除此以外还有一台饮水机。

与员工区域隔开的是一道玻璃墙,用白色的百叶窗遮挡视线,玻璃门是半开着的,里面应该就是孔静雅的办公室。

办公室十分宽敞,一张红木桌的背后是一整扇落地窗,此刻可以看到街道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画面。

桌上没有电脑,只有一部红色电话,但从灰尘的分布来看,这张桌上原来应该有一台笔记本。桌子的所有抽屉都是打开的,里面东西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大多都是女人的贴身物品,比如卫生巾、口红、控油的维生素片等等。

东南角有一个文件柜,柜门半开,一沓一沓的文件散落一地。

我和老何走过去,蹲下来翻看那些白色文件,结果发现居然都是空白的。

“看来我的算盘落空了,要么有人捷足先登把有用的东西拿走了,要么这里压根就没有留下线索。”

老何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前,开始摸香烟了。我拿着手电晃了晃文件柜,看到了很多报纸。

“这个所谓的文化传播公司,就是个空壳,应该是孔静雅为自己贴的另一个身份标签。”

我一边听老何说,一边含着手电,快速翻动那些占满整整一层柜子的报纸。

“别翻了,这里的东西都是摆设,装饰用的。”

老何点燃打火机正要点烟,我忽然压低声音说道,“老何,你过来!”

在老何狐疑的表情中,我抽出其中一沓报纸,有扬子晚报也有南京晨报,时间也不一样,有17年的,也有18年的。

“什么问题?”

“我们这单大额生意的幕后金主,是不是闇发地产集团?”

老何对我的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点点头:“对啊。”

“你看这上面,每一份报纸虽然年限时间不同,但是相同的是,上面都有有关闇发地产集团的报道!”

拍了哪块地、新推出什么楼盘、与政府合作新项目,甚至各种小道消息,负面消息。

最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是在18年4月的一期报纸上,封面位置刊登了三个人站在一起的照片。

标题是:闇发地产首脑三位一体,庆祝集团成立十五周年。

照片上最中间站着一个光头男,约五十岁左右,微胖,笑容满面,在他左右手分别站着一男一女,都已步入中年。

照片一角附上文字:左手起,依次是林先武、罗发财和张蕊。

这本是很平常的一张企业大佬宣传照,但却被人用红笔从三人身上划了一笔,宛如一支利箭贯穿。

“老何,你怎么想?”

老何沉默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这一笔也许只是无心的,但一个人处心积虑搜集这么多有关闇发地产集团的信息,其意非善。”

4

回到事务所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点,因为老何租的这个房子是居民住房,所以本身就带热水器和灶台。

为了谁先洗澡,我和老何以包剪锤大战九回合,最后我勉强胜出,美滋滋地冲进了浴室。

等我出来的时候,看到老何手里拿着事务所电话发呆,电话筒里的盲音还在有节奏地响着。

“咋了,有女人跟你说你要当爸爸了?”

我揶揄他一句,老何也没照例让我鸽(g)吻(un),而是慢慢挂断电话,说了一句:“又有一单生意,20万,没来得及拒绝就挂了。”

我靠!

我激动得身上裹着的浴巾差点掉下来:“我就说我是你的福将吧!你看我这才回来多久?哎,对方是谁啊,什么案子?”

老何摇摇头:“对方不肯说,只说明早九点,钟山高尔夫见了再谈。”

第二天早上八点四十分,我和老何就到了约定地点。

按照我的想法,先看看什么案子,要是对方不着急,可以先接下来,毕竟20万的单子并不常见。

由于地点过于笼统,而目的地又大到令人发指,我们的破现代还被保安拦了下来,当做可疑车辆盘查了半天。

钟山高尔夫,全名叫钟山国际高尔夫别墅区。别墅区就位于钟山脚下,包括了纯独栋绝版景观别墅群、国际级赛事标准的18洞高尔夫球场、9栋市区灯光球场,还有超五星级索菲特钟山高尔夫酒店、铂金高尔夫会所等。

说白了,这里就是富豪的后花园。据说这里一栋别墅市价是7000万至一个亿,我虽然早有所耳闻,但还是第一次来。光是停的那些动辄几百万的豪车就让我晃了眼。

我们跟随那个自称是“林总助理”的漂亮女人,一路走过鸟语花香的林荫小道,有种置身世外桃源的错觉。

“我们林总正在打球,两位可以先坐一坐,喝点东西。”

漂亮助理示意我们坐在草地上摆放的靠椅上,小茶几上摆放了清茶和水果。

“我们想看看林总打球,可以么?”

老何平静地看着对方,漂亮助理愣了一下,点点头:“跟我来。”

修剪得仿佛绿色地毯一样的草地,让人感到丝丝清凉。

一个穿橙色polo衫的中年人正背对着我们,挥舞着球杆,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击出,显得十分犹豫和谨慎。

“这是一个435码的4杆洞,一个很考验球手信心的右狗腿洞。”

老何缓缓走到中年男人一侧,一副专业的派头,惊得我连忙吃了几颗葡萄压压惊。

“球手一开始就要面临选择:为稳妥起见,使小球安全落在球道沙坑的右侧,还是一记长打使球越过沙坑。虽然冒点险,但结果也可能不同,与前者相比,后者只需再一记短击便有机会捉到一支小鸟。在这个始发球洞,自信、果断的球手会得到奖励。”

中年男人顿了一顿,忽然放下球杆,当做手杖杵在草地上,一边用助手递过来的毛巾擦脸上的汗,一边冲着我们微笑:“看不出来,你竟然还精通高尔夫!何先生说的很有道理,但林某却是菜鸟一只,技术上不支持你说的这些,见笑了。”

当这个人转过脸来的时候,我和老何都愣了一下,这个人似乎在哪见过。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抱歉,之所以让你过来这里,是因为还有一个人也要见你们。”

他说着,领着我们朝着休息区走去,白色的靠椅上不知道何时已经坐了一个女人。

四十岁左右,保养得很好,身上穿着白色的阿迪短袖运动衫,笑起来的时候给人一种慈祥感。

但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我又觉得似乎在哪见过。

“给两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先武建设有限公司的林先武林总,这位气质优雅的女士是欣蕊建筑设计事务所的张总。”

随着漂亮助手的介绍,我和老何同时互望了一眼,我们想起来昨天晚上,在孔静雅办公室里看到的那一张报纸的封面。

封面上并排站立的三个人,站在罗发财左右两边的,不正是林先武和张蕊么?

5

昨天下午,有人给林先武和张蕊分别打了一个电话,我看了通话记录,来电显示为“未知电话”,通话时间是十五秒,两个电话的间隔只有一分钟。

“对方声音经过了变声处理,听不出来什么,但是说的话却是相同的。”

林先武说着,喝了一口清茶,吐了口浊气,眼神和张蕊交流了一下,然后看着我们。

“那个人说,罗发财手上有可以让我们坐牢的把柄。”

我只感觉虎躯一震,瞥了眼老何,老何的眉头都快拧在了一起。

“我希望你们能尽快查实,罗发财手上有没有那个把柄,是什么。”

张蕊收起慈祥笑容的时候,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冷得像刀。

“抱歉,今天我们之所以赴约,是出于尊重客户的考虑,在你们给我打电话之前,我们已经在处理别的案子,所以……”

老何竟然打了退堂鼓,我一想那已经吃到肚子里的20万要吐出来,立刻在椅子底下踢了下他。

“事情也有轻重缓急,其他案子可以先放放么?价钱么,好谈。”

林先武呵呵一笑,伸出一个手指:“我们可以再加一倍!”

“我们现在负责的案子,是罗发财委托的,他家里保险箱的一份重要文件被偷了,正拜托我找回。”

我吃了一惊,将客户委托信息透露给别人,这是坏规矩的!老何不可能不知道,那他还是要这么做,答案只有一个,故意的。

听了老何这句话,张蕊的脸和林先武处变不惊的脸顿时扭曲了一下。

我们坐着电动景观车沿着丘陵起伏的道路返回,一路上看到一栋栋意式、西式的独栋别墅,奢华得像是一座座小宫殿。

“老何,你为啥故意把罗发财委托我们的内容告诉他们?”

我忍不住问老何。

老何正微微仰头,透过头顶梧桐枝叶的罅隙望天:“你有想过么?”

“啥?”

“罗发财要找的,和他们俩要找的,可能是同一个东西。”

我一惊:“你说罗发财被偷的文件,就是可以让他们坐牢的把柄?不能吧?”

“这些人事业做得这么大,看似三位一体,但彼此之间的厉害掣肘谁又知道呢?罗发财怕有一天这两个人背叛或者离开他,事先藏了把柄也很正常,再说,你怎么知道林和张就没有罗发财的把柄?”

我一愣,也对:“但这和我们委托的案子有什么关联呢?”

“今天是那份文件丢失的第五天了,罗发财依旧没有收到任何讯息,反倒是林和张昨天收到了匿名电话的威胁,这说明什么?说明孔静雅根本就没打算用那个东西敲诈勒索罗发财。她到底要干什么,我之前一直不懂,但现在我好想有点头绪了。只要她动,就能查到她的踪迹——”

说着,老何的电话响了,他打开免提,率先出来的是一个低沉冷静的声音:

“你给我的是一个隐藏号码,我刚才问了移动通讯技术部门,反查到了原号码,现在给你一个定位地址。”

“谢了。”

老何挂断电话,我猜测了一下,“枪神吗?”

老何点点头,然后一个地址发到了手机上:马群新街89号天悦花园。

手机导航从这里过去只要3.8公里,大约十分钟。一想到十分钟之后就有可能找到孔静雅,并拿回那份文件和剩余的20万,我就感觉全身充满了能量。

天悦花园是一个中层楼,一共只有6层,我们要找的目标地址就在顶层。

我先是冒充物业拍门,喊了半天也没人应,正当我准备开锁的时候,门竟然露出了一条缝。

缝隙后是光影交错的空间一角,没有窥视的眼睛,也没有人,这门像是自动打开了一样,吓了我们一跳。

可我再看门锁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门是被业余的撬坏了,勉强带上,但是用力拍了几次门震动之后,就自己打开了。

六七十坪的空间,两室一厅,装潢得很素雅,从玄关的鞋子到洗漱间的用品不难看出,这的确是一个年轻女孩居住的地方,而且是只有一个人住。因为所有的使用痕迹都很完整统一。

垃圾桶里还装着外卖盒没来得及扔掉,塑料袋上贴着的小票显示,昨天中午这里还有人,收货人写的是孔小姐,手机号码也和枪神查到的那个号码吻合。

然而这里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卧室里所有的抽屉、柜子都被翻得一塌糊涂,看起来来人应该也是冲着那份文件来的。

“现在来看,想要找到那份文件的人真是不少,我是越来越好奇那文件里到底有什么了……”

老何看了我一眼,抬脚顺着楼梯爬上了顶层住户附带的小阁楼。

小阁楼很矮,以我和老何的身高必须要弯腰,但出人意料的,阁楼被布置得有些怪异。

墙壁上满是泛黄的老照片、锈迹斑驳的头花和女孩子的小坠饰小玩具,还有一部很老的佳能胶卷照相机。

所有的照片上都有一个少女出现,黑色长发,蓝色带波点的发卡,对着镜头笑得懵懂灿烂,就连掉了一颗门牙的样子都让人禁不住嘴角上扬。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觉有一点不舒服,看着这些照片,照片中的少女,有一种在看死去的人的感觉。还有那股淡淡的但是始终朝我鼻腔里钻的薄荷味。

这里萦绕出来的氛围更像是祭奠和缅怀。

“老何,这照片上的会不会是孔静雅少女时代?”

老何用手机拍了其中几张照片,然后猫着腰往楼下退:“不确定,从五官正常发展来看,和现在孔静雅的脸是悖逆的,但女孩子整容什么太正常了。”

“可是原来这样多好看啊,这么自然这么灵秀,为啥一定要整成蛇精脸?”

我无力吐槽。

“很多女孩是为了迎合这个社会扭曲的审美,但孔静雅,我觉得应该是另有所图。”

老何冲我歪了歪头:“先回去再说。”

6

回程的时候,我们被人跟踪了。

一辆蓝色铃木从我们出小区之后就一直尾随,我本来想探头出去给点警告,被老何制止,让我不要动,装作没看见。

然后老何把车开进了临近的街区,绕了三个街巷之后,硬生生将那辆铃木给逼停。

车里坐着两个男人,主驾驶位置是个稍显年轻,但是眼神冷冽,副驾则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一边扭脖子,一边撸袖子,开门第一句话就是“我x你”。

可是他哪里是老何对手,手腕递出来的一瞬间就被钳住,反扭,然后就很没节操地杀猪嚎。

田野侦探事务所。

男人身上的名片上这样印着,我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想了一下,昨天傍晚去静雅文化传播公司,楼下登记的时候看到了之前的访客,就是田野。

这两人一个叫田野,一个叫高山,还真是十分登对!

“同行,同行!嘿嘿嘿,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田野的脸说变就变,不用我们十大酷刑逼问就自己交代了。

原来罗发财不只是雇了我们一家,还找了田野侦探事务所,时间比我们要早。之所以跟着我们,是因为他们快查不下去了,想跟着我们捡现成的。

“天悦花园这个地址是我半个小时之前才查到的,来自另外的委托人,按道理你们是不可能查到的,谁告诉你们的?”

老何不为所动,加重了手上力量,那田野脸都快成猴子屁股了。

“是孙亮。”

高山连忙坦白:“昨天夜里,孙亮给我们打了个电话,说查到一个号码,让我们今早去这个号码的地址。”

我和老何对视一眼,彼此都感觉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了。

那个未知电话是昨天下午才出现的,事关重大,林和张不可能随便对外透露,所以才会商量找我们事务所私底下调查。

那么,罗发财那边是怎么知道的?

回到事务所,老何立刻打开微信。

早上从钟山高尔夫离开前,张蕊把我和老何拉进了一个小群,这个小群名字叫把柄。群里只有我们四个人,说一有什么消息就在群里公布。

老何把从天悦花园调查到路上被跟踪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既不反问,也不多话。这一招很高明。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张蕊。

张:老林,你告诉罗发财的?

林:你觉得可能么?我又不是傻逼,把柄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咧!

张:那什么情况?

林:你问我我问谁,莫名其妙!

张:两位侦探,你们知道怎么回事么?

老何:我推测有两种可能,第一,罗发财也接到了那个未知电话,通话内容可能和你们略有不同,也许是勒索赎金的。这一点,我稍后会和孙亮确认一下。

张:第二种可能呢??

老何:第二种可能,你们被人监听了。

随后,群里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林先武发了一句:“我们委托你调查的事情先暂停,我和张总商量一下后面要怎么做,有结果了再和你们联系。”

“不打电话给孙亮确认?”

老何摇摇头:“不用,反正他肯定会撒谎。同时雇佣两个侦探事务所,却把号码只给了田野,故意忽略我们,很明显,那边已经知道林和张跟我们接触了,很快也会知道那个号码。”

我的心跳有些加速,“哪边?你是指——”

这时,电脑响了一下:您有一条新邮件!

7

邮件里只有一个差不多600mb大小的音频文件,没有标题。对方的邮件名是:Hamlet2001。

老何竟然对邮件名十分感兴趣,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

“Hamlet,应该是哈姆雷特的英文,虫子你看过这部莎翁的经典么?”

我有些头大,你问我金庸的哪部小说我肯定给你说得头头是道,至于老何说的莎翁,是谁我都没搞清楚。

“啥莎翁渔翁的,直接点视频不就完了?”

可老何没理我,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哈姆雷特简单来说就是王子复仇记,后来被指代复仇。”

“你的意思是,这个发邮件的人在暗示我们什么?”

跟老何在一起久了,我的思维也变得不一样了。

老何点点头:“我觉得我们从接下这个案子开始,就一直在被暗示。静雅公司里留下来的旧报纸、租房阁楼上的老照片老物件、还有这封来历不明的邮件——”

老何轻轻点了点鼠标,从音频里传出来微信音频的经典铃声,然后一个男的接通电话:“喂。”

是林先武!

随后发起音频通话的人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是张蕊的。

“先武,你不怕吗?罗发财这个人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现在看来,他的确是在找一份很重要的东西。我觉得与其在这里抓瞎,不如直接去质问他,到底是什么!”

“先别冲动,发财和我们不是一年两年了,当年我们在厦门混不下去,你也被开除,那么难的日子都走过来了!而且我觉得他应该没那么蠢,这么多年干的肮脏的事情,哪件咱们不知道?他手里有咱们的把柄,咱们手里就没有他的把柄?他这样做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啊!”

“那个号码怎么解释?你没泄露,我没泄露,鬼泄露的?还是他罗发财有天眼天耳?我觉得小何说的对,我们被监听了,我们一直都在罗发财的监控下!我现在就联系专业的人来公司,来我家里还有车上做全面的排除检查,如果让我找到任何监听监控设备,我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电话戛然而止,音频也到此结束。

这应该是二十分钟之前,张蕊和林先武的通话录音,也就是在微信群那暂停的十分钟时间里。

“我去!还真被人装了窃听器!会是罗发财么?”

我抹了把额头渗出的冷汗。

“不会,罗发财即便会监控,也没有道理将透露这么重要讯息的音频发给我们。”

“也对!”

我点点头,又摇头:“可黑暗中的那个人为什么要把音频发给我们?几个意思?故意让我们知道,然后给林先武和张蕊通风报信?不对,不对,老何,我觉得这个人肯定是想让我们知道这个录音里所传达的东西!”

我只是凭着直觉推测了一下,没想到老何用十分惊讶的眼神看着我:“可以啊,虫子!”

老何很少这样赞我,我知道,我碰到点了。

接下来,老何把这份音频通过微信发给了枪神,拜托他好好查一查闇发地产集团的前身,尤其是在厦门的时候,到底因为什么混不下去了。

另一方面,我和阿蓝联系,把阁楼上拍的照片传给她,拜托她通过大数据重新调查孔静雅的身份,特别是2001年,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

而调查的结果,让我们大吃一惊。

8

第二天上午,也是限定期限的最后一天,孙亮怒气冲冲地给我们打来了电话,要我们立刻去一趟闇发地产集团总部。

闇发地产总部就在河西南鱼嘴,这里是正在建设的全市乃至江苏的金融中心,有着“南京陆家嘴”的美誉。

昨天张蕊请了专业的人来做排查,果真在手机里查到了一个监听软件,另外随身携带的包里也有一个窃听器。

雷霆盛怒的张蕊拉了林先武一起,直接当面找罗发财质问,还搬出我和老何作为证人。

我们被前台引去董事长办公室的时候,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

“罗发财,你到底藏了我们什么把柄?是个男人你就说!”

张蕊的声音以高八度的质感呈现,林先武则默默抽烟,靠在沙发上的一个大胖子气得脸都黑了,抹了把光头,一口把茶几上的淡金色酒液仰头喝下,随即破口大骂!

“老子什么时候派人搞你们了?你们两个现在做大了,有种了,敢来质问老子?没错,老子就是有你们把柄,妈的怎么样吧?”

听到这句话,原本一言不发的林先武忽然用力扔掉香烟,指着罗发财:“罗黑子,我告诉你,你做的那些脏事丑事我可是都记着了!当年在厦门,你非要我偷工减料,让我节省成本,还私自更换通过审核的施工建筑图,结果楼顶天台塌陷害死了一个人!当年要不是兄弟我讲义气,替你扛了,你能有今天?!”

听到这个,我和老何对视一眼,果然!

撒尼耐唧唧!

罗发财直接把酒杯抄起来砸向林先武,林先武一闪身,酒杯啪的一声砸在了地上,碎裂一地。

“烂了几百年的事情,你还要提?当年要不是老子花了大钱疏通关系,你他妈现在还在牢里呢!你跟我算账?你跟我算账?”

气急败坏的罗发财一把扯掉领带,当做武器朝着林先武抽了过去,然后就是一通王八拳互锤,随后张蕊也加入了战场,场面混乱不堪。

按道理,作为秘书的孙亮此时应该第一时间冲过去,英勇护主,可他居然负手而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忽然发现,那个孙秘书的西装有点问题,胸口口袋中间有一个小红点,不时地闪烁一下。

我碰了碰老何,老何点点头,然后摆摆手。

这时,孙亮忽然拿起电话,大声喂了一声。他第一时间按下免提,从电话里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声音让罗发财立刻退出战斗状态。

“想要那个东西,十分钟之内,把3000万打到我发给你的指定账户,超过十分钟东西就会在警察那里。”

很干脆,说完就挂断,然后孙亮一脸无辜地看着罗发财,之后用一个隐蔽的动作关掉了胸口口袋里的摄像头。

罗发财黑着脸,犹豫了一分钟,掏出手机要给财务打电话,老何忽然走了过去,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罗发财的脸立刻就变得吃人一样凶悍,他明明盯着孙亮,但我却感觉有点后背发凉。

“手机借我一下。”

我走到孙亮身边,孙亮犹豫得很,但在罗发财的眼神威逼下,还是不情愿地递给我。

三星盖乐世最新款手机,刚才的通话记录时长为10秒,吻合。

我冲老何使了个眼色,老何点点头,又在罗发财身边耳语几句,然后和我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我立刻给阿蓝打电话,查刚才打给孙亮这个号码的确切位置,阿蓝的效率太快了,只用了五分钟,就发给我们一个定位。定位的地点,居然就在闇发地产总部大楼!

可是闇发地产大楼一共有47层,每一层又有很多办公间,如同大海捞针。

Hamlet2001!

老何忽然念出一个名字,有的人对某一个数字十分执着,邮件名也好、微信名也好,都会使用相同的。同样的,在这栋大楼里,她有可能也会选用相同的,这符合她的内心。

20层,没有2001。

整个楼层从2010开始,我们像是赌鬼一样一个门一个门地敲,直到2019。

我轻轻敲了敲门,隔了二十多秒,门打开,一个白衬衣黑短裙的OL美女对我们嫣然一笑:“有事?”

女人皮肤白皙,五官秀美,戴一副黑框眼镜,挑染了些许棕色的长发扎成了丸子头,清新女神范儿把我迷得差点腿软。

老何依旧不为美色所动,瞄了一眼女人身后三十多平的办公间,只有她一个人,办公桌上的笔记本背对着我们。

“你们哪个部门的,怎么没见过啊?要进来坐坐?”

女人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眼神清澈笑容温柔,我立刻拉了拉老何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应该是搞错了,这女人和照片上的一点都不像。”

老何也点点头:“抱歉,打扰了。”

我们正要转身离开,我忽然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薄荷的味道,老何应该也闻到了,他的一只手卡在门缝里:“等一等!”

女人的脸色变了一下,但依然十分镇定,只不过老何更加迅速,直接冲到了她的办公桌前。

银色的惠普电脑屏幕上,正在发送一个视频文件,还有十几秒就要发送完成。旁边是一个索尼的挂耳式耳麦,我拿起来戴在脖子上,从耳机里传来罗发财、林先武、还有张蕊的声音,三个人余怒未消,还在争吵着什么。

我对老何点点头,老何的脸色有些严肃,有些伤感,他转身看着她:“孔静雅——不对,应该叫你宁菁。”

9

2001年,厦门某新楼盘,七岁的宁菁和爸爸开心地去到自家房子天台上拍照。

那天天气很好,厦门海在阳光下仿佛蓝宝石一样,宁爸爸想要站远一点,将女儿和身后的海景融为一体。

他慢慢后退后退,背靠着栏杆,站在天台一角,快门按下的一瞬间,他脚下的天台忽然塌陷。

宁母为了讨一个公道,四处奔波,以房屋质量存在严重缺陷,并导致丈夫死亡为由状告当时的地产商——罗发房地产有限公司。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罗发房产手眼通天,第一时间封锁了所有消息,并利用关系禁止媒体的传播。由于当时没有监控,罗发房产一口咬定宁爸是自杀。至于天台一角为何会塌陷,房管局则给出了模棱两可的解释,说是因为一些综合意外因素,而非建筑本身质量问题。

对于这个结果,宁母当然是不甘心,但是罗发地产在发家前本身就是黑恶势力,对付孤儿寡母的手段没有一千种也有一百种。迫于压力和对女儿宁菁的考虑,宁母最后贱卖了房子,带着女儿离开了厦门。

而罗发地产也因为房屋质量频频出现问题,加上一些行贿手段,惹恼了当时的政府首脑,第二年就被下了封杀令。

谁知道罗发财一路南下,到了南京重新发展,居然起死回生,事业迎来了第二春。

2017年,一个叫孔静雅的模特,接了一单活,飞来南京参加一个新楼盘的开业典礼,却在典礼上见到了自己的三个仇人:罗发财、林先武和张蕊。

罗发财自不必说,林是当时的建筑工程的总负责人,张则是房管局的主任高管,在罗发财离开南京之后,她也因为受贿被开除,后接到罗发财邀请来到南京,成立了建筑事务所。实际上是专门替罗发财设计阴阳图纸。

按照规定,建筑工程施工设计图纸在经过审查后应严格遵守,但许多施工单位出于各种利益因素,擅自更改图纸,不使用审查合格的图纸,而是采用两套图纸,隐瞒施工。这就是阴阳图纸的由来。

为了复仇,她不惜出卖自己,在一起全部由外围女参加的聚众淫乱派对上,她成功从一个叫孙亮的人口中得知,罗发财把这些年所有楼盘的阴阳图纸都藏在自己家里的保险柜里,连他的合伙人都不知道。

从那一刻起,一个复仇计划就开始了。她先是用身体俘获罗发财的秘书孙亮,并许诺事后会安全地让他拿到三千万。孙亮考虑了孔的整个计划,觉得可行,于是安排孔陪罗发财回家过夜,并灌酒套出了保险箱的密码。

虽然拿到了阴阳图纸,可即便交给相关部门,以罗发财的能力,花些钱大概就可以摆平了,这不是孔静雅想要的。所以她给罗三人做了一个局,用钱收买张身边的人,在她手机植入了监听程序,在包里放了窃听器,并用未知电话让他们相互猜忌,直到最后的撕逼。而过程则由孙亮用针孔摄像头摄录下来。

孔拿到视频,立刻打电话索要3000万,这个钱会打到孙亮在海外的银行账户。彼此的交易到此结束。

这是一个堪称完美的计划。

不完美的是,留下了太多“痕迹”。

“从你办公室里故意留下来的旧报纸,再到阁楼里的旧时照片,最后是音频录音的邮件名,你一直在故意引导我们找到你,为什么?”

老何静静地望着宁菁,我也期待她的答案。

宁菁的眼眶微微泛红,嘴角却是倔强地上扬,我以为她要说一些感人的或者震撼的,可是到最后,她都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看着我们。

她把那个视频发送给了正在南京的中央扫黑除恶督导组邮箱,她自己也走进了公安局自首。

我和老何走出闇发地产大楼的时候,初秋的阳光温暖。

“我猜想她大概是希望有人能找到她,找到那个叫宁菁的单纯美好的孩子,找到她过去的轨迹。那些被她自己遗忘或者淹没的轨迹。”

老何轻声说道。

我不置可否,抬头看着高耸的大楼,有些讽刺:“老何,不觉得站在这里很危险么,万一哪里塌陷了怎么办?”

老何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房子塌了可以修补,人心若是塌了怎么都补不回来了……希望罗发财这样的黑心地产商能得到应有的惩罚,以儆效尤。”

后来,罗发财在众目睽睽下被警察带走,在视频和阴阳图纸的证据面前抵赖不掉,将自己所犯罪孽一一供述,林先武、张蕊还有其他涉案关系的人全部被抓,也都得到了重判。闇发地产集团受此打击,一蹶不振,没过几年就宣布破产。

孙亮因为故意敲诈勒索,私自监听他人隐私,也被抓起来判了刑。

至于宁菁,只拘留了三个月就被无罪释放,她离开南京时给过我们事务所邮箱发过一封邮件。内容只有两个字,谢谢。

其实该说谢谢的人是我们才对,要不是因为她,我们也不能因此狠赚一笔。

当然,这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