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想写点轻松的。年底了,请问大家都洗澡了么?

估计80、90后的朋友们会对我这句话一头雾水。你几个意思?天天都可以洗澡,干嘛非要等到年底。但我小时候,洗澡绝对是一件要在过年前完成的,仪式感很强的工作。

我从小生在北京。那时候的北京,老百姓的居住条件都不怎么样。除了大杂院就是筒子楼。大多数的人家里没有洗浴设备。夏天还好解决,冬天可就受了罪了。所以很多单位都有自己的浴池。洗澡需要用单位发的“澡票”,这也算是一种福利。门口通常坐个虎视眈眈的老太太,没有澡票一律免进。那种二指宽的或粉或白的小纸条,就把人划分出了不同的社会地位。小时候听说干部家里有那种带淋浴的房子,可惜从来没机会体验。

那些没有单位的人怎么办呢?分散在北京城的大大小小的“澡堂子”就是京城老少爷们儿常去的地方。科普一下,现在叫“洗浴中心”、“XX浴都”,甚至是“XX号温泉”的,那会儿统一都叫“澡堂子”。还有个大号叫“大众浴池”。冬三月是澡堂子生意最火的时候。尤其是过年之前。甭管有钱没钱,谁不想把自己捯饬的干干净净的过个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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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离得最近的就是甘家口浴池。位于现在的甘家口大厦斜对面的把角儿位置。两进四对开的大玻璃门,敞亮、大气。进门当间儿是个休息厅。有几把椅子和一个大镜子,剩下的是空地儿。稍左边一点是个小屋。也就是收钱发澡牌儿的地方。澡牌儿是个大拇指宽、中指长的小竹牌儿。上面是用油漆写的“盆堂”“淋浴”等以示区分。洗浴区域以正门为界按照男左女右划分。男宾二楼是盆堂。那时候淋浴和泡大池子是两毛钱。盆堂倒是要五毛。绝对是上等人洗澡的地方。所以小时候一直很期盼但是从来没有机会体验盆堂。一直到长大了,浴池拆了也没洗上。不能不说有些遗憾。

男宾部里面(别问我为啥只写男宾部)分为内外两个区域。外面换衣服休息,里面洗澡。换衣服的地方也是分档次的。有简单点的是个不到一人高的箱子。俗称“脱箱子”。刷的是浅米黄色的油漆。门上有红色的号码。锁是用的最普通的暗锁。钥匙就插在锁眼儿里。钥匙用松紧带儿栓个铝牌儿。铝牌儿上面的号码和门上的号码一样,便于辨认。除了“脱箱子”以外,还有高档一点的是带床的。有点像是火车的卧铺包厢,两两相对,用半人高的隔板分隔。床是小床,也就是一米五的长度,八十厘米左右的宽度。仅够一个成年人弓起小腿躺着。床头也是一个同款带锁的箱子用于放衣服。两张床的床头中间是个小桌。能放点儿茶壶茶杯烟灰缸什么的。到了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又在换衣区挨着洗浴区开辟了一个新区域叫“桑拿”。都是一帮子动物园练摊儿的“大款”待着的地儿。好像是十块钱一位。想想看,那可是一个月工资几十块钱的年代啊。大款们聊天的内容都是成千上万的大买卖。普通洗澡的人不让往那边凑合,只能干看着眼红。

在里面洗浴区的地方正中间是一组五个瓷砖砌的池子。中间的最大,左边三个小的,右边一个大的。池子的水温不一样。早先也没啥标注,后来有个牌子写着温度。习惯性的是左边的最烫,中间的适度,右边的最凉。要是不经常来的话,那就只能挨个儿拿手豁楞一下再决定下哪个。澡堂子的水一般是一天一换。上午的时候是最好。池子底下是蓝色的马赛克,映的池水也是淡蓝色。就跟现在高档别墅的私人游泳池一样。我小时候的游泳启蒙就是打那里开始的。那时候的小孩子都爱泡大池子。没别的,好玩儿呗。这一扑腾撒了欢儿,保准得把老爹的大巴掌招过来。然后就是被老爹按在池子边上“咔嗤、咔嗤”的一顿搓。搓的身上的渍泥乱飞,整个人跟个煮红了的虾米似的被拎着冲水去。

池子左右两侧是成排的淋浴头。开关是用脚踩的一块铁板,踩下去就能出水。打完肥皂或者搓完泥就会在淋浴头下面冲。有时候人太多了,得俩仨人用一个。这时候就不能太自私。光图着自己舒服,占着淋浴头不让别人用可就容易遭白眼儿了。

小时候,感觉澡堂子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进去,满眼全是白蒙蒙的雾气和白花花的屁股。个别的时候还有人洗舒服了来上那么一段儿流行歌曲。可能是因为堂子里面比较空旷有回音,加上水对杂音有吸收作用,还真有点“混响”的音效。我们给这种人起了个外号,叫“堂子红”。

那时候的澡堂子,毛巾肥皂都是免费的。敞开了用,但是不能带走。洗完澡,换衣和休息区还专门给准备了高温蒸过的热毛巾。都在一个大保温桶里面搁着。往床上一躺,热毛巾往脸上一敷。那叫一个通透。现在想起来都有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老北京讲话,这叫“滋润”。

堂子里的服务员那时候都是正式工。分工明确,手脚勤快。水磨石地面儿从来都是给擦得能照出人影儿来。没事的时候也爱跟老顾客贫几句。您可甭看他们平时客气。这帮人的嘴都损着呢。我就遇上过这么一回。有个人估计是第一次来大浴池,不习惯当着这么多人脱光了。穿着内裤就进了里面洗澡的地方。服务员当时就给拦下了,“怎么了这位,敢情您拿这儿当游泳池游泳来了是么。怎么还遮着呀。您先麻利儿的脱了再进来啊”。这位当时就臊个大红脸。还有的时候,人多了有排队的情况出现,服务员就得往外赶人腾床。看见睡觉工夫大的。服务员就过去敲小桌板或者柜门。一边敲一边念叨,“醒醒吧您内,家睡去吧您,今儿人多。”不过在桑拿那个区域却是从来也不赶人。阶级地位一目了然。

那时候,甘家口浴池挺有名的。主要是因为规模大。真上档次的还得说是在虎坊桥湖广会馆对过儿的“清华池”。也就是郭德纲相声里面“上大学的地方”。清华池的历史悠久,装修也上档次。池子不仅标明了凉热而且还有专门的硫磺池,据说能治皮肤病。清华池还有一大特色就是修脚。那时候的人走路多,鞋子质量也差,不少人都有鸡眼、脚垫之类的足病。泡完了澡,脚上的老茧软化了,找个专门师傅修一下,出门觉得整个人都是轻快的。那时候的老师傅刀功好。讲究既要干净又不能伤着旁边的好肉,也很少出血,绝对得让顾客舒服。现在这老手艺八成也没了。

说起有特色的还有一地儿。东四的“松竹园”。我对那里的印象最好。第一是舒服。床比别的地方大,而且包厢是带帘儿的。谁稀罕睡觉的时候弄八百人边儿上看着呀。再盖个白毛巾被,显得也不吉利不是么。再有就是,除了洗澡还能提供茶点。这在眼下的洗浴中心算不了什么。可是在八十年代来讲,绝对是腐败的到位了。

除此以外,还有德外浴池,西四浴池我也都去过。那时候的澡堂子还都兼具着一个功能:夜间住宿。比住旅馆的价格便宜,而且洗澡还免费。挺受短期来京出差的人的欢迎。但也不是你想住就能住的。得有当地开出的带红章的介绍信。那个年代,介绍信和粮票才是真正卡脖子的东西。少了哪样都是寸步难行。

这篇文章是我在整理书稿的时候翻出来的旧文。些许修改后发给朋友们轻松一下。文中所写的都是我八十年代时候的亲身经历。我时常纳闷,为什么有些人放着好日子不过,却天天怀念那些早请示晚汇报,连洗澡都要凭票,没有介绍信都出不了门的日子呢?真正让我们住上冬天能洗澡的房子的,是改革开放后与世界接轨和我们的辛勤工作。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到当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