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来访者自述
整理/黎向安
我生于1990年,步入千禧年后,是新旧时代的接替,一切蓬勃发展,原本可以摆脱苦难,却因为原生家庭,拉开了悲剧的开端。
我的父亲,在那个小山村,被称为“赖子”,好吃懒做,大部分时候不是在喝酒,就是醉醺醺倒在路边。
小时候最痛苦的记忆,就是喝醉酒的他,倒在学校的小卖部旁,来来往往同学特别多,我坐在他旁边,叫不醒他,也不敢走。
我还有个弟弟,年纪比我小六岁,因为他的出生,家里也更加难过下去了,母亲每天以泪洗面,父亲眼里却依然只有他的酒。
变故是在我小学六年级那年发生的,母亲跑了,说实话我并不怪她,或许曾经有过很多瞬间,她因为心疼我们姐弟而妥协。
可当绝望的生活让她看不见未来,又何必再去深究是哪件小事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自己种的花,盛开时候的美丽,却也是枯萎倒计时的消耗
她离开以后,我们的生活彻底陷入了黑暗,我在原本应该继续读初中的年纪,被动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任务。
父亲依然每天喝酒,至少在我的印象中,我都不曾见过他有多少清醒的时刻。
这样的生活又过了两年,我变成了曾经母亲的角色,被困在家里,寸步难行。
只到有一天,一群人突然告诉我,父亲没了,据说是在烈日下,出了汗,又猛喝了几口烈酒,一下冲了血管。
等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脸黝黑,眼角,鼻子,嘴巴处都留有血迹。
大人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说怎么也要收敛了把人安葬,可我们没钱,没办法,最后还是村里凑了点钱,给他置了副棺材。
父亲下葬后,我和弟弟彻底沦为了孤儿,亲戚本来还有几个,只是没人愿意站出来接这个烂摊子。
小地方嘛,女孩子本就命贱,为了弟弟,我求了表叔一家好久,才让他们答应,勉强给我弟弟一口饭吃。
作为交换,我出去打工,每个月寄钱回来。
我记得很清楚,2005年,我第一次离开了那个小地方,手上却只有二十块钱。
我那时要求很简单,只要有口饭吃就够了,可一没学历,二没能力,这样的我,免费都没有人愿意要。
那时我在大街上游荡,实在饿不住了也翻过垃圾桶,只到有一天,一个中年男人叫住了我。
他说他可以给我介绍工作,包吃包住,还有工资发,天真的我以为我终于迎来了转运,殊不知这群专门“拉人头”的团伙,骗得就是我们这样的人。
那是一个黑工厂,没日没夜上工,二十四小时轮班转,就是我的日常。
如今的人们大概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个毫无人权的工作,我那时竟然还心怀感激,因为我终于能吃口热饭了。
虽然那饭菜,没什么油水,可就是一点肉末剩汤,都比我以前吃的好多了。
家乡虽然不够发达,但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只是如我一般的农村女人,还有多少?
也是在那工厂里,我一干就是好几年,还被一个年纪大我几轮的男人骗了身心。
他一开始说“女孩子怎么也得找个依靠。”
我其实并不理解,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女孩子应该如何保护自己。
厂里做工的男人女人,关系挺混乱,不乏像我这样十几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因为放纵,最后女孩不小心怀孕,有的选择回老家结婚,也有的因为黑诊所蒙骗,彻底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我属于后者。
之前,因为营养不良,我一直没来例假,直到在这工厂有了一点自己的收入,才逐渐改善了伙食。
17岁,我第一次流血的时候,吓得要死,还是同厂的也有几个年长点的女工,给我找了些布条,说是垫在下面。
我不懂这方面的知识,最后得知自己怀孕,我瞬间懵了。
我太清楚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却让一个无辜的孩子来到这世界是多么自私的行为。
我以为,这只是很简单的一个小手术,看到街边电线杆子上的广告,就找过去了……
而那罪魁祸首,至始至终都当了个缩头乌龟,我不明白为何他前后差别如此大,一番逼问之下才知道,他在老家早已有了家室,孩子都和我弟弟差不多大了。
被欺骗,大概也是一个渴求温暖的苦命女人迟早会面对的下场。
19岁,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那个工厂,也是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之后,我再次回到了曾经的故乡,弟弟长大了,性格与同龄孩子相比,却多了些孤僻,和我好像也隔着点什么,变得不再亲近起来。
在外面每次问表叔,他都是支吾两声就不说了,还是去学校问了老师才知道,弟弟在学校,不止一次有过异样。
他会突然尖叫,然后抽打自己,仿佛瞬间不受控制,按照他们的判断,应该是心理方面出了问题,最好带他去医院检查。
灯火万千,对那时的我来说,却是举步维艰
我如今没什么积蓄,但弟弟始终是我想要照顾的人,可回来后,我早不止一次听到那些长舌妇嚼舌根:这娃子,怕不是和他爹一个德行。
我不希望弟弟的命运如今就被定义,这不公平,我得照顾他,也得治好他。
后来,村里人见我出去几年,出落的不错,便争着抢着要给我当介绍人。
“女孩子,成家就好了,找个好人家,还不是一辈子享清福”。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享福,只知道在这里嫁人,我的职责就只有一个,洗衣做饭带孩子。
我本不愿妥协,可身边人人都如此,显得与众不同的我倒成了异类。
为了更好照顾弟弟,也为了稳定下来,我决定嫁人。
也没怎么千挑万选,就是一个看起来挺老实的人,个子不高,但待我挺好。
结婚以后,我们也过了一段短暂幸福的时光,他家里是养鱼的,时常早出晚归,而我在家打理几亩薄田,还养了两头猪。
他回来时有热饭吃,有干净的衣服穿,偶尔给我带点礼物,逢年过节了一起到街上转转,孝敬父母,我以为这就是婚姻的意义。
可是,我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开始还只是婆婆旁敲侧击的询问,后来是所有人一起来质问,到最后,连他也站在了我的对立面。
可他们残忍就残忍在,即使我们的婚姻坚持不下去了,也应该换个体面的方式结束,而不是在外面偷腥。
养了几年的三花,喜欢偷鱼塘里的鱼吃,它尚且知道“偷”是犯错,人却只会装傻
我同意嫁给他之前,他说了几门亲,都因为他外在条件被拒绝了,如今有了我,反而能在外面拈花惹草,或许钱真是好东西。
我不是故意害他,那时年纪小,打胎伤了元气,他既然这么想要孩子,我便成全他吧。
离婚,他本来说要给我补偿,但我什么都没要,孑然一身而来,就了无牵挂的告别吧。
24岁,一切似乎再次回到了原点,我又找了个工厂上班,这次虽然辛苦,但钱挣的不少。
我就想多存点钱,弟弟马上也要成人,以后也得做新的打算,我慢慢的自信起来了,也开始花心思收拾自己。
我底子算不错,化起妆来,也像城里的都市丽人一般,有了些许不一样的气质,我相信我的生活会好起来的,人生也会好起来的。
在我最是风光靓丽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男人,他谈吐风趣,举止优雅。
我的野生灵力,他的有趣灵魂,我们自然而然彼此吸引,而这次,也是没人能左右的,我的第一次自由恋爱。
我以为,我一定会幸福到底,却不知这个世界上,处心积虑的人还发明了PUA这种东西。
和他闪婚以后,突然一切都变了,他不再体贴入微,甚至不再有丝毫耐心。
他骂我就是一个贱女人,到最后,还开始一次次拳打脚踢的伤害我。
我想要逃,却因为每次他再次流露出的脆弱让我心软。
他说,他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他不知如何面对婚姻,他失控的一切,只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我信了,我以为他只是和我一样满身创伤,我一次次给他机会,最后却演变成了他拿捏我的把柄。
这段感情,毁了我的一切,等我伤痕累累终于逃离的时候,我已经彻底失去了面对现实的勇气。
太阳照常东升西落,可是这一次,我还能重新开始吗?
我真的是个烂人吗?为什么要让我拿到这样的人生剧本?
我颓废,不再期待任何,可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弟弟出事了。
之前我带他去过几次医院,医生说他这种情况是巨大变故引起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再加上后期没有得到引导,才不断恶化。
我知道,弟弟其实从小就比我聪明,那一切,他什么都懂,只是选择了独自面对。
他创伤是什么?我比其他人都清楚。
我本来想把弟弟带在身边,可第二段婚姻一地鸡毛,有几次被他撞见我被打伤的样子,他眼里的心疼让我不知所措。
好不容易他好了一点,我怕他的情况再恶化,才……
我26,他20,花一样的年纪,却永远陨落了,我不敢相信,好好的人,为什么说没就没了。
我看着他安详的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我疯了一般去质问村里那些人究竟做了什么,竟让他选择用如此痛苦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没人敢应声,最后也只是隐约听到一句“怪我们做什么,还不是你弟弟被什么脏东西上身,如今被锁了命……”
我不敢相信,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角落,如此愚昧还能理直气壮。
心理疾病在他们眼里,大概就只有精神病和疯子吧,他们不理解也就罢了,非得去恶意造谣,又让孤立无援的弟弟该如何面对?
他本来还有大好人生,只差两年就能大学毕业,就能离开这里,就能开启新的人生…
弟弟的死,我有罪,长姐如母,我应该把他留在我身边的。
我后悔不已,明知老家就是个深渊,却一次又一次的推着弟弟一个人去面对。
如今,他去了另一个世界,留下我孤独一人,我应该随他而去,还是赎罪呢?
飞机飞走的瞬间,是不是也把弟弟带到了天堂?
一滩烂泥扶不上墙的人生,我突然意识到,我或许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弟弟离开的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那个女人耳朵里,我不愿再叫她母亲,虽然她的离开只是一种逃离,但她确实是把我和弟弟抛下了。
她也只是个苦命的农村女人,父亲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管不顾的酒鬼,她也曾以为自己嫁给了一个好人。
或许一切都是源于无知吧,她十八岁怀了我,父亲二十,两个小年轻,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生活。
她回来那天,弟弟已经下葬,我没让她见最后一面,在弟弟坟前,她哭的声嘶力竭。
她还想转过身来抱住我,我躲开了,我只有不再做任何期待,才不会再次被抛弃吧。
我想,或许我的人生也不再漫长,或许找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就能停下来了。
我越来越颓废,似乎又变成了最开始的模样,母亲却莫名亲近了起来,不论我怎么冷眼相待,她始终在用她的方式弥补。
后来真正让我放下的,是那天她说的那翻话:
“我应该带你们姐弟走的,我不该把你们留下来,可我那时带着赴死的决心离开,我怕你们跟着我受苦……”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了他与父亲的相识,说了这个小地方的局限,也说了这几年,她在外面经历的种种。
我这才发现她大概同我一样,既后悔却无能为力,如果那时有其他的选择,谁也不愿意走这样的路。
母亲看我态度有了转变,更加殷勤起来,她前年重新找了个男人,这也是她终于有勇气再次回来的原因。
那男人是个比他小十几岁的鳏夫,和母亲同是苦命人,一来二去,彼此体谅,才决定组建个家庭。
男人自然承担起了父亲的角色,他自己并没有孩子,对我的好却是真心实意的。
后来,他们甚至想着再为我张罗一门婚事,可如今我对婚姻,早已失去信心。
我知道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也不该祸害别人。
我对他们表明了我的立场,他们却告诉我,以前没人替我撑腰,现在我也有娘家人了,过得幸福,他们替我开心,过得不幸福,他们也能马上接我回家。
人生试错的成本,他们说为我承担代价,我只需要勇敢走出那一步就可以了。
说实话,我有点心动,无论怎么狡辩我也只是一个普通女人,其他人拥有的幸福,我又何尝不渴望呢?
生活的期待,是因为有了期待才变得美好
最后他们左挑右选,看中了那个男人,是个木匠工,自己做家具买,因为太老实木讷,谈了几个女孩都黄了。
我第一眼看他,也觉得这人实在本分过了头,该不会又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所谓了,嫁与不嫁,就在一念之间,也不至于更差了吧。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男人迎我进门那天,居然还学着城里人那套,给我买了套三金首饰。
我说我戴不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反过来强调:这些都是应该的。
和他在一起后,所有人都说我变了,曾经那么谨小慎微的人,居然也会撒娇耍脾气了。
是啊,他什么都依着我,竟也让我不知不觉流露出了另一面。
可我对不起他,2019年,我因为一次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却查出了尿毒症。
我连个孩子都不能给他留下,如今还要成为拖累了。
我本来不想治,也不想把实情告诉他,但他还是知道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大发雷霆,他说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接受治疗,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都会陪着我。
我拗不过他,或许也是贪心了吧,如今的一切幸福让我有了依恋,真要这么走了,突然又不舍得了起来。
如今医院我成了常客,从最开始每周做一次透析,到如今隔两天就得跑一趟。
来回花销是笔不小的支出,这里还得感谢国家,医保能报销一部分,村里也把我们评作低保户,给予我们补助。
这种所有人都祈祷我活下去的祝愿,一下子给了我太多对抗病魔的勇气。
如果有机会,以后我还想去那些没去过的地方多看一看,人一辈子,有了羁绊,有了牵挂,原来,才是真正活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