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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伟人杨振宁先生,在其卓有成效的学术生涯中,与世界上许多伟大的物理学家、数学家都有共事和交流。《百年科学往事——杨振宁访谈录》通过耄耋之年的杨先生的视角展现过去百年间世界数学、物理学的发展及相互影响,是华人科学家对世界科学史的独特贡献。

美国密歇根大学数学系终身教授季理真、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的王丽萍,从2016年开始,每年和杨振宁先生相约,对他进行访谈。从数学到物理学以及社会科学,从数学家到物理学家,从他们的伟大工作到他们的浪漫生活,从快乐的成就到悲伤的事件甚至悲剧,从学术上的亲密合作到互生嫌隙等等,话题无所不含。

让我们透过杨振宁教授的独特视角,看看20世纪重大的科学事件,以及他眼中数学和物理学的发展及相互影响,科学家的学术工作、日常生活、个人性格以及科学家相互之间的合作与竞争……

百年科学往事:杨振宁访谈录

访谈时间:2017年3月1日

访谈地点:清华大学高等研究院

采访人:季理真、王丽萍

如何读书和学习

季理真:华罗庚在他的很有名的《数论导引》序言里面,提出了一种如何读书的方法。他说一本书你先要把它读厚,后来要读得很薄,我的中文不怎么样(“从薄到厚,从厚到薄”)。您对读书方法有什么建议?您大概也读过很多书,见过很多事,您觉得读书应该有什么好的办法?

杨振宁:我想这要看每个人自己,我认为不同的人读书的办法是不一样的。

物理学跟数学的文章或者书我不大会读。比如我听说有一个什么东西现在有些发展,我的办法通常是我自己去想一想,而不是去看别人的文章或者review(评论)。自己想有时候有些结果,有时候没有结果,可是没有结果并不是白费了时间,因为想了三天没有结果再去看那个文章的话,跟没有想过三天去看那个文章是不一样的。不过我觉得有人不是这样的,换一句话说就是,我不喜欢模模糊糊地去认识一个东西,可是有些人非常会模模糊糊地认识。也就是学习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渗透性的学习方法——我给它起了一个名字。

季理真:渗透性就是彻底的?

杨振宁:这渗透性的学习方法就是模模糊糊没懂。

季理真:就是稍微渗透的感觉。

杨振宁:你不能说懂了,可是第二回你再听人讲这个东西,你就发现比上回多懂了一些,这是一种学习方法。

我想每一个人都有两种学习方法,即渗透性的与准确性的学习方法。可是比重不一样,我是比较侧重于准确性的学习为主,不过我知道渗透性的学习非常重要。而中国的学生,因为中学、大学的学习态度,不喜欢渗透性的学习。我曾经讲过一个故事,石溪去了很多大陆的学生,我跟他们说,系里头每一个礼拜请人来做一个综合性的报告(colloquium)。我说你们要去,他们说我们去了,听不懂,我说我去了也听不懂,可是你如果听不懂一次,你事后稍微想一想,第二次再听的时候,你就多懂了一点,这种方法叫渗透性的学法。我跟中国同学说,中国的教育方法训练出来的人,特别要注意渗透性的学法,因为这是被中国的传统学习方法所摒弃的,而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学习方法。

季理真:这个和我这里准备的另外一个问题相关,我们现在有很多人批评说中国的学习方法很多是死记硬背的,中国学生的原创性比较少。很多人说中学生考试好,会读书,但没有什么想法,原创也比较少。我想您在中国和西方都受过教育,我记得您在有个地方写过,您是两边好处都取到了,接受了两边比较好的教育。现在我的问题是,可否说说中国教育和西方教育的优势和缺点?

中国教育和西方教育的对比

杨振宁:这是很重要的一个题目,中国的教育和西方的教育各有优点。

中国太注重训导,所以学生胆子比较小,所以原创的力量变小了,我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但不能认为中国绝对不好。我认为是这样,最好的学生,九十分以上的学生,是美国的办法好。为什么呢,因为他不需要训导,他将来海阔天空,有些东西他没怎么懂,他去想三天或者跟人讲几番话,就把漏洞给填补起来了。不过一个八十几分的学生,他不会做这件事情,所以八十几分的学生太美国式的训练是不好的。所以我认为九十分以上的学生,美国式的训练对他比较好,九十分以下的学生,中国式的训练比较好,这是一点。第二点是受中国训练的人,要了解到自己有这个缺点,所以胆子应该大一点。

季理真:我知道真正要做伟大的东西、有影响的东西,必须要有原创性的东西,因为重复人家的东西不一定有多少影响力。问题是说,您刚才也说到胆子大能帮助原创,有哪些事情或者说有哪些方法可以让人变得更加有原创性?这是追求的目标,如何去达到它?

杨振宁:我觉得是这样,我可以跟你讲我自己的经验。我到芝加哥大学的时候,立刻就变成了系里头理论最好的研究生。为什么呢,因为我在昆明,在西南联大,最重要的是把两个领域都学得很好,一个是场论,这场论我是跟一个叫马士俊的学的,马先生现在在国内不太有名。

季理真:我没有听说过。

杨振宁:我觉得有人应该写一本《马士俊传》。马士俊大概是1913年、1914年出生的,他是北大的学士,然后到英国得了一个博士学位,他在英国的论文就是场论。当时场论还没有费曼图,那个时候有好多人在做,他回到昆明就开了一门课是场论。场论去念的人很少,我只记得有三五个人。他教得很详细,我对那个知道得很多。所以我到芝加哥的时候,不单是我的研究生没有我懂场论。我不止对场论的东西知道得很清楚,而且我吸取了他的精神,就不止比我的研究生要好。当时最好的最重要的理论物理学家是费米。费米是对场论有巨大贡献的人,可是他已经十年没搞这东西了,因为他做实验去了,所以他对于30年代、40年代初的场论已经(不了解了),所以我比他知道的多了。

季理真:他已经跟不上了。

杨振宁:那么我想我对于场论不只是一些具体的现象,对它的精神的了解,是我后来(领悟到的)。

季理真:做原创性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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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家和物理学家的不同

季理真:对,我是以博士的身份去访问的,我是短期的,就是去一年。我们去了高等研究所那个Fuld Hall(全厅)的建筑,有个保安在那儿,因为要去取钥匙什么的。保安这人有点奇怪,他见了我以后说你先不要告诉我你是哪一个学院的,这我可以猜。我说数学家和其他的有什么区别么?他说有的,数学家有一点奇怪,就是有点疯狂。他说物理学家比较正常,然后他说历史学家更像学者。您觉得他这个评价基本上正确,是吗?后来我回来跟我父母说起这事,我爸爸就说你们数学家是有点怪。

中国的数学家不怎么古怪

杨振宁:你要讲起这个来,我认为中国的数学家不怎么古怪。

季理真:是吗?

杨振宁:比如举个例子讲,美国数学家变成大学校长的非常少,中国数学家变成大学校长的非常多。事实上,你要问中国从开国以来大学校长有百分之几是念数学的,百分之几是念物理的,百分之几是念生物的,念化学的?我疑心数学是最多的。

季理真:是什么原因呢?

杨振宁: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第一,中国人对于数学这个观念,都是从大众认知和学生自己的看法得来的,跟西方不一样。中国有些大学校长,数学家大学校长是规规矩矩念出来的;美国奇怪的学者,很多是数学家,所以他们不会变成校长,他们也不想做校长,社会也不要他们做校长。

季理真:对,比如最近闹得轰轰烈烈的,像格里戈里·佩雷尔曼,您看他多奇怪的一个数学家。还有亚历山大·格罗滕迪克,您听说过?

杨振宁:是。

季理真:对,您看这也是绝顶聪明的人,但很怪。

杨振宁:这个我想与整个中国的风俗习惯,就是中国的文化传统有关,因为儒家的文化传统,不希望人变成奇怪的,很有关系。

季理真:有时候原创性和奇怪是连在一起的。我想问您的一个小问题是,你们物理学界有没有这种奇怪的人?

杨振宁:物理学家?

季理真:对。

杨振宁:当然了。

季理真:您举几个例子。

杨振宁:费曼。

季理真:费曼。比起佩雷尔曼来说,费曼很圆滑、很能干,把自己的粉饰得很好,而佩雷尔曼就没有。

杨振宁:你所谓的奇怪,是不是说陈景润那样是奇怪?还是说格罗滕迪克,你讲的是哪个?

季理真:说奇怪,我给您举例子,像佩雷尔曼。

杨振宁:谁?

季理真:佩雷尔曼,解决庞加莱猜想的那个人。

杨振宁:对。

季理真:我想他跟费曼就完全不一样,费曼给自己塑造了一个非常好的形象,但佩雷尔曼不会这么做,我想格罗滕迪克也不会这么做。

杨振宁:物理里头没有陈景润这样的人,物理里头也没有格罗滕迪克。

季理真:我的感觉是,物理学界的人好像比较懂得人情世故,尤其是知道情感,数学界有的人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是吧?

杨振宁:对。

《百年科学往事——杨振宁访谈录》

季理真 王丽萍 编著

978-7-5760-2003-8

89.80元

杨振宁教授最著名的成就在物理学方面,由于他在研究工作中运用了大量的数学知识,对数学的发展也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在杨教授漫长而卓有成效的学术生涯中,他见证了物理学和数学领域的许多重要事件,与历史上很多伟大的科学家都有过共事或交流。本书记录了2016年至2019年间作者对杨振宁教授进行的八次访谈,通过杨教授的独特视角,生动再现了20世纪重大的科学事件,阐述了数学和物理学的发展及相互影响,并展示了科学家的学术工作、日常生活、个人性格以及科学家相互之间的合作与竞争等,其中不乏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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