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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八月十五,大批鬼子汉奸进攻龙县。县长丁茂华率领保安团和城里百姓顽强抵抗,打退了鬼子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仗打得十分惨烈,从黎明时分一直到傍晚,鬼子汉奸尽管装备优良,却始终攻不进城内。

第二天,鬼子从别处调来了山炮。几炮轰下来,城墙被炸开了个大口子,敌人趁机蜂拥攻入城中。紧要关头,丁县长将保安团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保护百姓向附近山里转移,一部分由他带领与敌人展开了巷战,拖住敌人,掩护百姓撤离。敌人穷凶极恶,尽管丁县长率领保安团顽强抵抗,终因寡不敌众,死伤过半,自己也身负重伤,陷入重重包围。关键时刻,贴身侍卫陆大有带领三个保安借助有利地形迂回到了侧面,开枪暴露了自己,拼命将敌人引开。其他人趁机背着丁县长突出重围,撤到了马岭山里。

当时盘踞在马岭山里的一伙土匪,为首的头目叫黄虎。当他得知丁县长和他的保安团被鬼子打得败退到山里时,便想趁火打劫,杀了丁县长,替父报仇。

黄虎的父亲外号叫黄大头,是个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的老土匪头子。几个月前,他得知有个八路军交通员去县城与丁县长协商联合抗日,手头带着一些钱,是支持保安团招兵买马和购置武器用的。他们就在交通员必经之路设下埋伏,抢了钱,杀了人。丁县长得知后非常气愤,亲自带保安团前去剿匪。黄大头依仗险要地形,负隅顽抗,并且对着众匪叫嚣:谁抓住丁茂华,赏大洋五十!

有几个亡命徒听了黄大头的鼓动,真的跳起来往前冲,却被训练有素的保安团一一打倒在地。其他匪徒再不敢轻举妄动,有的还悄悄地后退。眼看大势已去,黄大头气急败坏地从掩体后站起来逼迫匪徒拼命,结果刚露头就被手疾眼快的丁县长一枪击毙。其他匪徒见当家的死了,便纷纷举手投降。黄虎迫不得已,保命要紧,停止反抗,跟随他人举起了手……

在对这伙匪徒的审讯中,有人供出黄虎就是老土匪黄大头的儿子少当家,所有的事情只问他一个人就行了。黄虎表面上很识时务,为了将功赎罪,老老实实交代了他和黄大头做的不少恶事,不但如数奉还了抢夺八路军支持保安团的经费,还把土匪窝中多年抢劫的财物主动交出了很多。

丁县长剿了匪,夺回了经费,收获满满,心里十分高兴。他想,大敌当前,中国人应该团结一致,争取可以团结的力量对付外来侵略者。黄虎虽然罪大恶极,但已经缴械投降,认罪态度好,并且赌咒发誓不再祸害老百姓。看他口口声声要将功补过,丁县长宽大为怀,便给了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他以后不再为非作歹,可以既往不咎,和对待其他匪徒一样,放其回家另谋生路。否则,新账旧账一起算,绝不轻饶!

黄虎将黄大头的尸体拖回老巢,找个山沟埋葬后,背地里召集被释放的死党,投靠了日本鬼子。有日本人撑腰,鸟枪换炮,他变得有恃无恐,更加变本加厉,无恶不作。他发誓不灭丁茂华全家誓不为人!

如今丁茂華落难到了自己地盘,正是报仇的好时机。黄虎得意之下,把要去抓丁县长报仇的事告诉给他母亲:“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我有了报仇的机会。简直是天助我也!”

黄虎的母亲叫薛竹,表面上看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女人。虽然为匪妻、为匪母,却一直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听了儿子的话,她叹了口气说:“儿啊,不要再作孽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爹就是因为作恶太多才不得善终。他已经死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娘不想你因为报仇有什么闪失。再说了,人家丁茂华已经放过了你,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母亲的话让黄虎越听越别扭。想起当时面对父亲的尸体,她面无表情,一滴眼泪也没掉。黄虎以为她伤心过度,怕她憋出病来,还一再劝她人死不能复生,要好好活下去,等着他替父报仇的时刻。如今时机到了,她却是这样的态度,真是信佛信傻了!

他没好气地打断了母亲的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能不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能错过。什么因果报应,全是屁话!历史上哪个王侯将相不是从死人山上爬出来的?念佛念佛,念着念着就傻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薛竹望着儿子的背影,无可奈何地连连叹气。

第二天,黄虎穿着一身二鬼子的黄皮,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回到老巢,得意地对母亲说:“娘,告诉你个好消息。昨晚上我领着皇军,把丁茂华一家老小杀了个干净。我在皇军面前立了大功,被封为皇协军大队长。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像老鼠一样躲藏在潮湿的山洞里了。以后啊,龙县城里有钱人家的大瓦房,只要咱看上,谁敢不乖乖地给咱腾出来?等我挑选好了,就带您搬过去。现在,皇军让我领着人去山里抓姓丁的。不论死活,只要提着他的头去见皇军,就奖我一千块大洋。”

薛竹一听,急忙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啊。”然后劝说道:“儿子,咱可不能当汉奸啊。咱和丁茂华的仇,那是私人恩怨。要是帮了日本鬼子祸害中国人,连地下的祖宗八代都不得安生了。”

黄虎不以为然地说:“汉奸怎么了?只要能报仇,我管那么多呢!再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跟着他们干不吃亏!”

薛竹见状,急忙高声将他喊住:“虎子,等一下!”

黄虎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我回来再说!”

薛竹说:“儿子,找到丁茂华,一定要捉活的。而且要先把他带到你父亲的灵位前,让他跪拜后再杀他祭灵。然后你再提着他的人头去领赏不迟。”

黄虎惊讶地看着母亲,随后哈哈大笑:“高!高啊!这才是我的亲娘!您老说得对,我也正有此意。”

深夜,黄虎和几个匪徒把五花大绑的丁县长押到家里,将他按倒在黄大头的灵位前,抽出一把大刀说要砍头祭灵。

薛竹颤巍巍走向前,一把抓住儿子拿刀的手腕,让他别急。她看了一眼其他的几个匪徒,说:“有外人在场,阳气太重,你爹魂魄不敢近前。让他们到外面守门,等咱祭拜完了,再让他们进来帮着收拾。”

黄虎觉得娘的话句句在理,于是把其他匪徒打发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母子俩。薛竹拽着儿子,发狠地说:“儿啊,这么快就让他死岂不太便宜他了。你能为父报仇,娘高兴。我早就炒好了几个菜,来,陪娘喝几杯,祝贺一下。让姓丁的在一边看着,多折磨他一会儿……”

黄虎从小受他土匪爹的影响,嗜酒如命。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难得娘如此善解人意,不来唠叨自己。他哈哈笑着放下屠刀,来到八仙桌前,抬起脚踩在凳子上,伸手端起酒碗,说:“这第一碗,让我爹先喝!”将酒洒在地上。再斟了一碗,说:“娘,我敬你!”仰起脖子灌了下去,再斟再饮,一气喝了三碗,还要继续……

薛竹看着黄虎贪酒的样子,端起面前的酒碗,不由得泪流满面。

黄虎说:“娘,你哭啥?咱的大仇就要报了,日本人的赏钱也就要拿到手了,该高兴才对。”薛竹凄然说:“我想起了你爹和我的往事……”

“娘,你放心。咱报了仇,又有日本人给咱撑腰,好日子还在后头啊。咱不去想我爹……”

薛竹没有理会儿子的话,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又把酒碗再次斟满,对跪在一边的丁茂华说:“丁县长,冤有头,债有主。今天到了这一步,咱们的恩怨两清了,请你不要记恨我儿虎子……”

丁县长凛然不惧,大声喝道:“只可惜我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土匪汉奸的手里!要杀要剐,请便……”

黄虎狞笑着说:“死到临头了还嘴硬!娘,和他啰唆什么。马上他就见阎王去了,记恨我又有什么用?哈哈哈……”

娘俩又端起酒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黄虎突然觉得肚子有些痛,很快就疼痛难忍,不禁疑惑地看着娘,发现娘泪如泉涌,眼神里充满了怜惜和绝望。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指着母亲说:“娘,你……为……为什么?”一边去拿放在桌上的枪。薛竹抢先把枪抢在手里。黄虎扑上去爭夺,酒里的药力发作了,腿软得像面条,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上。

薛竹说:“虎子,别怨娘。我不能眼看着你成为千古罪人!黄泉路上,咱娘俩一起做伴儿,不孤单。”说着,她拿起刚才黄虎放下的大刀,走到丁县长身后,割断了捆绑他的绳子。

黄虎眼睁睁看着他娘做的一切,恨不得连她也一起杀了,却干着急,动弹不得。很快,血沫从他的嘴里咕咕涌出。

薛竹的毒性也开始发作,她忍着腹部剧痛,走过去,抱住了还没断气的儿子,流着泪说:“虎子,趁你还有口气,娘要让你走个明白。”然后,她断断续续说出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薛竹的父亲是一个私塾先生,她从小跟着父亲学习四书五经,受到良好的教育,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十七岁那年,土匪黄大头看上了她,带着厚礼登门求亲,被拒绝后,便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绑架了她的父亲,要挟家人把薛竹送上山做他的压寨夫人,否则就撕票。为了营救父亲,薛竹只得答应嫁给黄大头。黄大头阴险狡诈,他要让薛竹先上山与他圆房,然后才放人。薛竹被逼无奈,只好答应。

可是,父亲被绑票期间受尽了折磨,回到家时已经奄奄一息。当他得知自己被释放的经过,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当晚就含恨九泉。薛竹得知父亲死去的噩耗,一头撞上墙壁,昏死过去。黄大头立即把她抢救过来,并警告她说:“好好做你的压寨夫人,给我生儿育女!再敢打什么歪主意,就让你全家陪葬!”自己死不足惜,不能连累了家人,她只好咬牙忍辱,委曲求全地苟活下来……

丁县长打死了黄大头,等于替薛竹报了杀父之仇,她从心里感激、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为此流泪?只是不好对儿子说破而已。儿子的秉性完全随他的土匪爹,从小就被他爹教育得又狠又坏,薛竹虽然是生母,可儿子不听她的,她只好旁敲侧击进行劝阻,可黄虎不但不听,还带着鬼子杀了丁县长一家老小,又去追杀丁县长。眼看儿子比他的土匪爹还丧心病狂,将来必定没有好下场,既然如此,她只好狠下心来,带着儿子一起走……

母子二人顷刻毙命,丁茂华对着薛竹的遗体拜了三拜,拿起黄虎的刀枪走出门。外面站岗的匪徒刚要举枪拦截,早已被丁县长手起刀落,眨眼之间,两名歹徒跟随黄虎见阎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