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证词[日本]佐野洋

我被拘留以后,妻子江里子来探过三次监,每次穿的都是合身的西装。今天,我这个丈夫被控告为杀人犯,她作为证人出庭,却穿了一件风情十足的和服,让我非常恼火。江里子今天三十三岁了,出事前,她给我的感觉一直都是冷若冰霜,从未表现得像今日这般风骚。在我另有所爱之后,我一度想同意她提出的离婚。

现在,她以这副姿态出现,让我很是怀疑她的生活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重大变化。“起立!”法警的喊声将我从纷乱的思绪中带回了现实,站在证人席上的江里子居然没有向我看一眼。就连上周第一次开庭公审,她都没来旁听。

对这件事,我的老朋友八尾,也是我的辩护人,还特意安慰我说:“你也应该多理解一下你太太,这次公开审理,来了很多媒体记者,你太太如果前来,免不了要受他们的骚扰,再说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来了还不是活受罪。”

八尾的劝说让我心里稍微平衡了一些,但现在她作为证人出庭,至少应该看我一眼吧,难道就不想念我?这也是人之常情吧……但这个冷冰冰的女人并没有这样做。更奇怪的是,江里子是检方的证人。

“那天晚上,你太太确实一直跟你在一起吗?”八尾探过身子问我。“对啊,一直都待在家里。”“她对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检察官让她做证,不会……”“这肯定对我们有利。”我说。

八尾见我这么说,也只好同意由江里子担任检察官方面的证人。上次出庭做证的有发现田代夏子被杀的报纸收款员、夏子的邻居以及附近快餐店的伙计。他们的证词对我都很不利,快餐店伙计和邻居都反映说我一周通常要去夏子家三四次,就在她被害当天的下午四点半,还看见我们俩一起走进了她的公寓。

后来的解剖报告也证明了那天我和夏子有过亲密接触,她还怀孕了,已经有三个月,在她房间内发现了不少我的指纹。夏子曾是我的学生,毕业后当了我的助手,再后来,没能经受住我的引诱,成了我的情人,怀孕后她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我怕事情败露就将她杀了……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起诉书也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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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些,甚至有一次,一个同监房里的惯犯,还教唆我让我招供,说这样就可以被从拘留所移送到监狱里,以后可以再翻供。这样的好处是,在监狱里我能够看家人送来的书。而在拘留所则不准探监,还禁止阅读,这让我这样一个文化人有点儿受不了。但庆幸的是,我抵御住了他的诱惑。

后来,八尾了解了这一情况后,也怀疑他是警方派来的奸细。那个人两天后就出去了,至于他的真实目的我是无从知道了……江里子的父亲是一名学者,也是我的老师,她是长女,和我结婚后曾有过一次宫外孕,手术后再也没有怀孕,检察官也问了她这个问题。此时她正镇定自若地站在证人席上,毫无怯场的表现。

“案发当天,也就是六月十三日,你还有印象吗?”检察官坂本问江里子。“记得。”“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为什么还记得?”“因为那之后,警察和检察官都向我问过同样的问题……”“下一个问题,你丈夫那天是什么时候回家的?”“七点二十分左右。”“他有什么异常没有,比如兴奋或是焦躁不安?”对这个问题,审判长向辩护人那边看了看,我心想:这不是在诱导吗?不过,八尾没有做出反应。“没看出来。”“他回家后都做了什么?”

“换了衣服就开始吃饭,八点十分,就去二楼书房了,他吃饭很快,难得和我说几句话。”这我同意,确实像她说的那样,只是我不明白她对此是否有什么不满。“后来呢?”检察官接着提问。“一直看书到十二点,洗澡后,大概一点进的卧室。”

“那就是说从晚上八点到十二点,被告一直在书房,你可以做证吗?”“可以。”“你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在电视前钩花边。”“很好,谢谢!”坂本提问完毕,下面该八尾反诘了。“九点半她曾给我送过咖啡。”

我回头提醒八尾说。八尾点点头,问江里子:“八点到十二点之间,你有没有给被告送过什么东西?”“噢,想起来了,九点半左右,给他送过咖啡。”“确定是九点半吗?”江里子点点头,表示同意。因为夏子的死亡时间是在九点至十点之间,因此,八尾特意强调了一下这个时间。“是他要求的,还是你主动送过去的?”八尾接着问。

“他习惯在九点半喝咖啡。”“你们说话了吗?”“我说了声‘咖啡来了’,他说‘放下吧’,就这么简单,将咖啡放下之后我就走了。”“你进去的时候,能看见你丈夫吗?”审判长插了一句。“能看到,他背对着门。”“他回头看你了吗?”“没有,这也是他的习惯。”江里子肯定地说。观众席上顿时议论纷纷,他们或许想不到还有这样冷漠的丈夫。我心想:难道江里子不知道学者都是这个样子吗?

“你看到的确定是你丈夫吗?”陪审席上的法官问。“当然确定,我们共同生活十年了。”江里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请辩护人继续反诘。”审判长说。“书房在二楼,有没有特别的门或是安全梯?”“没有。”“窗户呢?”“有。”“能否从窗口进出?”“对动作灵敏的年轻人,或许可以吧……”“你丈夫回家后换上了什么衣服?”“和服。”

“是和服!”八尾又重复一遍,显然穿和服是不大可能从窗口出入的。“再问一个问题,你认为你们的夫妻关系圆满吗?”“算不上圆满,有一次已经提出离婚了。”江里子答道。“为什么?”“因为田代夏子和我丈夫的事,是我妹妹告诉我的,我妹妹和我丈夫是大学的同事。”

江里子的妹妹叫乃里子,她和田代夏子是好朋友,她曾让我帮她照应夏子,没想到最后夏子却成了我的情人。“那么,你还爱你的丈夫吗?”八尾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事情过后,我会和他离婚。但我认为他不是杀人凶手,因为他不在现场。”八尾满意地笑了笑。让江里子以这种方式来做证,原来是八尾的一种战术。

之前,情况对我很不利,我唯一指望的就是江里子能为我做出不在现场的证明。但是,作为我的妻子,江里子的证词很可能会被认为不足为凭,而不被法官采纳。为此,八尾才决定反其道而行,在法庭上先是让人们看到我们夫妻关系已经破裂,最后再让她为我做证,这样就比较可信了。下一个检察官一方的证人是古谷清一,他也是江里子父亲的学生,现在是另一所大学的教授。当初,他曾撮合我和江里子的婚事。

检察官认为他能够证明我们夫妻间的真实情况以及我的犯罪动机,这让我很不理解,我不认为他有这种资格。之前,八尾曾提出要见他,也一直未能如愿。身着高级西装的古谷走进法庭,还向我点头致意。他说我们两家前几年关系比较密切,最近有些疏于往来了。

“你对被告夫妇的情况并不是十分了解吧?”检察官都这么说。“可以这么说,但是,她夫人最近找过我,我想她刚才的证词可能只是一面之词……”“什么时间?”“六月十三日,我还记在了笔记本上。”古谷记得很清楚。“笔记本带来了吗?”八尾将笔记本交给了检察官,审判长看后又给陪审官传阅。“她是怎么通知你的?”“十三日上午她给我打电话,说晚上想见我,有事商量。我们就定在了晚上九点在赤坂的一家中国饭馆见面。”

“夫人是准时到的吗?”“我是八点五十五分到的,我等了不一会儿,还不到九点,她就到了。”“你们在那家饭馆待到什么时候?”“十点五十分左右吧。”“这期间,她有没有离开过半小时以上?”“没有,中间就打了个电话,也没通,就回来了……”古谷的证词,让我的大脑一片混乱,那天江里子明明在家,他居然……

“吃完饭后,谁付的账?”检察官问。“是江里子,她说是她邀请我的,我也没推托……后来就搭乘一辆车将她送到了她家附近,时间在十一点十五分左右。”古谷回答说。“谢谢,我的提问完了。”检察官满意离去。古谷的出现,让刚才妻子的证词变得毫无价值,谁都会认为是妻子给我做了伪证,事态变得严峻了……“辩护人开始反诘!”审判长催促道。“那个……那……”八尾看上去也是方寸大乱,“证人六月十三日那天戴的是近视镜吗?”“是的!”

“那个……在吃饭的时候,眼睛上会不会有水蒸气?”“有点儿吧,可是……”“好,行了。”八尾打断了古谷的话。八尾的用意是什么?怀疑古谷看到的不是江里子本人,但他们面对面对坐了两个小时,难道还能认错不成?这在逻辑上是说不通的。“请稍等一下。”八尾请求审判长后,低声问我:“你太太和她妹妹长得像不像?”“有一些像,但不是完全一样。对了,乃里子现在就在旁听席上,前排第三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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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很好!”八尾看了乃里子一眼,又对古谷说:“请证人看看旁听席右边前排第三个座位上的那位女性。”古谷虽然疑惑,还是看了过去。“证人认识她吗?”“是我恩师的小女儿乃里子,也就是被告夫人的妹妹。”“好,证人在六月十三日晚上见到的是她吗?”“不是。”“能肯定吗?”“可以,我不会看错,尽管她们姐妹长得很像。”古谷挺了挺胸脯说。

“我的提问结束。不过,我请求审判长让这位证人暂时留在法庭上。”审判长和其他法官合议一下,同意了八尾的请求。只见八尾又走到审判长前面,在小声交涉着什么,最后,好像是检察官方面做出了让步,同意了八尾的什么请求。“现在开始对证人进行调查。”审判长宣布。旁听席上传出一阵骚动。

接下来,乃里子被法警带到了证人席上,她还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对我这个姐夫她好像没有任何好感。乃里子首先回答了审判长的一些基本提问,她的语调和音色和姐姐江里子十分相似。“下面要问证人,刚才几个证人的证词,你认为有没有可疑之处?也就是有没有相互矛盾、对立的地方?”审判长问道。“审判长,让我来提问,可以吗?”八尾举手请求道。“可以!”

“好!那我就说说自己的推理,请证人认真听,等会儿我还要提问……江里子说六月十三日晚上一直在家,而证人古谷则说他当晚和江里子在中国餐馆一同用餐了。假设双方都没有撒谎,那么,我认为去见古谷的就不是江里子本人,而是她的替身,替身经过化妆打扮,是可以以假乱真的。

因此,古谷并没有说谎。那么,替身又是谁呢?恐怕只有你这个妹妹了吧?”“我没有去。”乃里子否认说。“你敢肯定吗?证人可是宣过誓的!”八尾警告道。“敢肯定,我没见古谷先生。”“那你六月十三日晚上八点以后都做了什么呢?

请依次说说。”“审判长,我认为这个问题和本案无关!”检察官起身抗议道。“不,有必要了解这个证人在同一时间的行为!”八尾毫不让步。“请证人回答辩护人的提问。”审判长说。

“哦……”乃里子膝盖在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那个……那天晚上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我突然想起了关于夏子的一些情况,就低声告诉了八尾。“哦?你和被害人夏子的关系不是很好吗?她遇害的日子你怎么可能不记得?”“确实想不起来了。”“审判长,请允许我诱导一下证人?”审判长表示同意。

八尾来到乃里子身边说:“那我来帮你回忆回忆吧,六月十三日晚上九点半,你是不是在你姐姐江里子家里?”“我忘记了。”乃里子声音沙哑。“九点半,是不是你端着咖啡给被告送过去的?”“我……”乃里子双腿抖动得更厉害了。

“这么重要的情况,你不会忘的,那天在书房你说了句‘咖啡来了’之后,就转身离开了,被告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因为你的声音和你姐姐的很像,是不是这样?”八尾紧盯着乃里子问道。……“你不想回答,也不要紧。你的声音已经被录下来了,和你姐姐的声音非常相似,这一点检察官和审判官也都承认。”

乃里子无言以对,内心仿佛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你给被告送完咖啡,马上就出去搭乘一辆出租车,去了田代夏子的公寓楼。你们曾是同性恋关系,后来她成了被告的情人后,就逐渐变成了一个性取向正常的女人,她曾对被告说过这些。”……乃里子仍然一言不发,不断摇头,还捂住了双耳。

“另外,田代夏子怀孕了,而你的姐姐则不能生育,她还要面对离婚的打击,因此你对夏子恨之入骨,你也痛恨夏子对你变了心。于是,你们姐妹俩便决定杀了夏子,并嫁祸于你的姐夫……江里子开始假装勉强给丈夫做不在现场的证明,后来又通过古谷彻底推翻了这一证明。这样,被告就彻底无计可施了……”

【本文节选自《挑战逻辑极限的经典推理故事》,作者吉尔伯特.基思.切斯特顿等,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 ,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