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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这篇《溺水的巨人》的文,欠了大家快半个月了,实在很不好意思。

现在已经没什么人讨论《爱死机》第二季了,我估计我们应该是网络上最后一篇关于这一集的小小解读。

也好,就恬不知耻的把这篇文当整场讨论的收尾吧。

首先,怎么理解巨人。

我觉得它其实更像是房间里的大象这个象征,两者都更带一点讽刺性,虽然一个是令人畏惧的踩踏者,一个是可怜的被肢解者,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一种喻体一般的存在。

而喻体的特征就是不具备唯一性,这头大象的本体可以被理解成父权制,可以被理解成失控的公权力,可以被理解成很多,同样的你也没法具体说清这个巨人是在代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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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代入很多东西进去,代入什么,常常取决于你近期更切实地在思考什么,感受到什么,这恰恰是我觉得这个片子和它的文本厉害的地方。

所以很显然,今晚谈解读是根本谈不上的,我更多只是借着这个巨人来表达一些自己想表达的东西而已。

我知道很多人喜欢《溺水的巨人》这一集,是因为喜欢主人公嘴里那种诗意化的念白,那种和沙滩上的普通众生态隔绝起来,形成对比的人文气。

我能理解,但我倒是相反,我喜欢这一集,是因为我不喜欢主人嘴里那些话,也不喜欢那种他给自己设置的隔绝感。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下来全程都在感觉到一种虚伪——在我眼里,这一系列的讲述,都是这个主人公在为自己的怯懦,贪心寻找一种自我掩饰。

那是一种知识分子的矫饰,同时呢,我越看又越觉得,那种矫饰,我也常常在做。

它带给我一种巨大的矛盾,这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让我看到很多自己的状态,但我很不喜欢他。

明白吗,我很不喜欢他。

听他一段又一段的念白,我会觉得在看我以往写的很多文,然后感觉非常羞愧,虽然我做不到那么诗性的讲故事,也做不到能被称为一个知识分子,但这都不妨碍我感到羞愧。

整一集给我们的视角,都是一个知识分子的精英视角,然后再给我们看这个视角如何懦弱,如何逐渐滑脱,如何呈现无力,如何走向衰败。

我看到豆瓣上有人将那个巨人解读为历史,我认同一半。

如果我们把这一个巨人从出现到消失的过程,看作一段历史的浓缩,那那个学者隔三差五的“来看看”,

就是作为后来者的历史学家精英视角,去对世界的审视。

世界是巨大的,沉默的,我们感受世界的方式一直没有变,是用现在的或者过去的知识和常识,但是世界在急剧变化。

这一集里的观点是世界不可避免走向庸俗,走向破坏,走向四分五裂,满目疮痍,而民众意识不到,因为他们就是这一种进程的组成,历史的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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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停留在这里,停留在对历史里庸众的批判,那未免也太傲慢了。

这一定不是最终,而只是一面,历史学家雅克巴尔赞在《从黎明到陷落》里就说过,历史学家就是研究过去的社会学家。

这一集最后落的一定是如今,而非历史。

上面这一段话的重点也不是这个巨人如何,而是去看这个巨人的人,如何。

它是给我看,当精英视角被拉入了一个平民化的社会,这个视角如何无力和露怯。

这接近一种对精英的祛魅,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社会权力的倒调。

我们从头开始看这一集。

学家这个词和他的出场,其实就已经在很多观众的心中明示了这是一个精英式的人物。

他是第一个靠近那个巨人的人,没有带着猎奇,而是些许学术性的敬畏。

但随即当人群冲向自己时,他的这种敬畏没有了任何生效,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只是看着自己的敬畏被人群以好奇的名义亵渎和瓦解。

他后续每一次来看巨人前,都会有一些时间前缀,不是“很久之后”,就是挑了“人少的傍晚”,这些词背后也都是一种躲避,他无法去目睹这种瓦解的发生,以及人群的拥挤,所以只能选择躲着去看巨人。

或者幻想着巨人活过来双脚合并,去踩死这些亵渎他的人。

更明显的是,全片还有一个非常讽刺性的镜头,就是他看着沙滩上一对父子,丢了个垃圾,当时角色的独白是“至少他(巨人)比我身边的很多人有活力。”,这句话太精英视角了,但画面却透着相当的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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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的这种自白,也是他不断在给自己的无能和行为寻找一种自洽,给自己的怯懦,还有知识分子的无力寻找托辞。

观众也会被这种诗意,知识分子,精英视角的叙述而欺骗,然后忽略,这个学者本质上和那群人其实无异。

因为到最后他也走向了这种同化,产生了一种一种好奇心大于亵渎感的东西,走向巨人的尸体,踩了上去,看着巨人眼睛里的烟头,继续自我哀伤。

这个镜头其实非常值得玩味,除了烟头,巨人的眼眸里还有一个东西,就是这个学家自己的倒影。

他在看巨人,也在看自己。

他像极了古希腊神话中那个爱上自己倒影的美少年那尔卡索斯(Narkissos),这个名字本身就有“麻痹者”的意思。

那一眼里是知识分子的一种自溺。是一种独善其身,兼济天下的精神,正在知识分子身上消失。

这种消失也在他后续的开车漫游里得到更明显的一次证实——他路过正在被当作海鲸鱼生殖器在马戏团展出的巨人生殖器,他也只是路过,连纠正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踩上巨人的这一幕,也是全片最重要的一下转折,这一幕可以说是让这部短片没有停留在一种傲慢,相反去倒戈批判傲慢的点睛之笔。

同时,这种祛魅是双线并行的,一条线是那个人类学家,一条线是那个巨人本身。

不要忘记了,巨人在现实中的符号学意义上,一直就是精英和权力的象征。

《奥德赛》里住在西西里岛的波吕斐摩斯,海神波塞冬之子,赫西奥德笔下的泰坦众神,还有我们神话中的夸父,盘古,女娲也都是巨人,他们大多都是神和绝对权力的象征。

而现在权力死了,倒下了。

不具有权力的人,会怎么对待?

其中有很微妙的一段,民众是一开始不去,只选择远远站着,普遍的对绝地权力畏惧,但好奇心蠢蠢欲动,而后当第一个胆大者确认他的死亡之后,人群才蜂拥而至,权力在这里彻底发生了对调。

巨人倒下是权力的倒下,而巨人被肢解,无疑就是权力的倒转了。

同时,我们可以很自然地得出结论,巨人和那个主角科学家,其实就是同一个视角。

不信你看原著里的这段描述:

这个巨人仍然活着,也的确比许多观察他的人更有活力。我被深深吸引的部分原因是他巨大的体型,他那与我自己的微型肢体完全仿佛的胳膊和腿所占据的巨大空间,但最重要的是他的存在本身这一绝对的事实。无论我们的生活中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这个巨人,不管是死是活,都是绝对存在的,让人看到了一个这个相似绝对的世界,而我们这些海滩上的观众只是不尽完美、微不足道的复制品。

很明示了,只有他觉得巨人仍然活着,而且是以“绝对存在”这样的笃定,而海滩上的这些普通人在他们这个视角里,都成了不尽完美的复制品。

也是因为他们都是同样的精英视角,所以决定了只有他还会认为巨人还活着,那是一种对文明的乐观,也是一种视角相同后的认同。

但是这些复制品怎么看他们,怎么对待知识颓败后的他们呢?

原著里有的:

在上午的游客中,有一些穿着皮夹克、戴着布帽的人,他们以专业的眼光审视着巨人,踱着步子说出他的尺寸,用漂流木的碎片在沙地上进行粗略的计算。我猜想他们是来自公共工程部门和其他市政机构,无疑是想知道如何处理这个巨大的垃圾。

「巨大的垃圾」这个词里,是一种的外部审视的结果。就好像公共知识分子在现如今的信息民粹时代下的尴尬处境。

「垃圾」「歪屁股的垃圾」。

这也值得我们延伸去考虑,精英主义和民粹主义的对立,除了反智盛行和社会阶层固化的原因之外,是否也有精英主义和知识分子本身的怯懦导致。

这真的是一个好问题,但也是一个好复杂的问题,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

这里的症结在于,当你阅读和思考的更多了,是只做到剧中主人公那样那种自洽就好了,还是要铁肩担道义,去阻止某种亵渎。

这是一种知识分子的责任伦理的问题。

翁贝托·埃科说,知识分子的价值在于,当某种严重的灾难即将降临,而其他人都还浑然不觉时,只有在这种情形下,知识分子的一声呐喊才能起到警示作用。

但他最后还是给那篇文章取了一个很残忍的标题叫《知识分子的首要义务:在无能为力时闭嘴》。

这篇文写到最后,我实在想不清这个问题答案,就去找芋泥聊了一会。

她给了我一个算不上答案,但我让我很想分享给大家的片刻。

她说,至少要记住,并且告诉大家,那不是什么狗屁海鲸鱼的生殖器,而是巨人。

配图/《溺水的巨人》

音乐/

特别鸣谢:芋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