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悟净
我遇到了几个爱笑的聋哑女孩。
她们让我知道，聋哑人也是有笑声的。
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我们列车经停长春站，旅客很多，大多是大包小裹的学生。旅行箱占地方，在车厢里挤着进不去，站台上又排起了长龙。迟迟无法开车，客运员和列车员们焦头烂额，冲着车厢大声喊：往中间走！箱子放行李架上！别挡门！
我在站台维持着秩序。旅客上不去车也着急，一个劲儿地往前挤，往里冲，女孩们帅哥们也抛掉矜持与风度，就想着赶快上车，坐到自己的位置。
所有人都“挤香油”的时候，我注意到，队伍最后有一伙儿高中生模样的少年们，气定神闲地站着，一点也不着急。
可客运员着急，冲着他们大声喊：快点往车厢里走啊！杵着干啥呢！快点的！
他们无动于衷，有个戴着蓝牙耳机的小伙子，看着客运员通红的脸蛋，大概明白了指令，一手把着行李箱，一手冲着同伴来了一组动作。接着同伴们你拍拍我，我拍拍你，立刻会意，拽拉着自己的行李，跟着人流往车上挤。
这时，我才看清楚，那个小伙子戴着的哪是什么蓝牙耳机，而是助听器。打的那一套动作，应该就是手语吧。
那么这群孩子应该是听不到或听不懂客运员的话，才站那儿半天没有反应。
我再仔细看了看，看出了特征，比如耳朵，比如眼神。
之前我并没发现，因为他们和其他学生们是一样的年纪、一样的装束，谁又能想到会是聋哑人呢？
这群少年在队尾缓缓走进车厢，我想起电影《推拿》：
按摩馆，一个中年人，看着梅婷饰演的盲人技师都红，脱口而出：“姑娘，你，不是盲人吧？”
都红理解地一笑：“您这是在夸我呢吧？”
中年人直摇头：“可惜啦！可惜啦！”
我就是这种感觉，可惜啦，可惜啦。
开车后，我费劲巴力地穿梭，巡视了三节硬座车厢。回到餐车，发现三个聋哑女孩坐在我们桌子的旁边，准备吃午饭。
我落座，背对着她们。
记得曾看过的一段话，大意是，对残障人士的尊重，是忽略他们，别盯着看，别上前关心，别特殊对待，像对待健全人一样，“忽略”。
所以，我没有特意回头看她们仨，因为我要给予尊重，让她们平平静静地吃完。
可是，我实在忍不住，想回头看！
因为，她们仨，真好看呀！
简单纠结后，我灵光一闪，正常情况下，美女们吃饭的时候，旁边男人不都得指指点点偷摸看嘛？人家也是美女，凭什么不去看？
我要像对待健全人一样，予以他们尊重！
于是乎，我装作回头唠嗑、递东西等招数，偷看了她们好几眼。
里座的女孩，女神范儿，披肩打卷的长发，脸蛋白白净净，目光清澈，文质彬彬。玩着手机，修长手指轻快打字，是在聊天吧，时不时嘴角还带着笑。
边座的女孩，脑袋上反扣着鸭舌帽，一身运动装束，眼神灵动，表情丰富，两只手比比划划，正和对面的女孩讲着什么有意思的事。
对面的女孩，学生短发，戴着木框眼镜，给人学霸的感觉，可能和鸭舌帽女孩有点分歧，手速极快地争论，鸭舌帽女孩手速不够表情来凑，挤眉又弄眼，气势上不能输！
女神大人接着玩手机，偶尔抬头看她们俩一眼，鄙夷地撇撇嘴。被鸭舌帽女孩发现，冲着女神又是一顿手舞，女神嫌弃推开。
看着这有爱的一幕，想笑，又想起那句：可惜啦！可惜啦！
过了一会儿，这仨女孩吃完，起身到餐车的车厢头去聊天，这回女神大人也参与其中，六只玉手乱舞，热烈的讨论着，鸭舌帽还双手叉着腰，撅着肚子，表情威严地看向四处，又敬个礼，好像在模仿着啥，女神大人忍不住笑眯眯了眼睛，三个女孩又扭又蹦又跳的，真好玩。
大大的眼睛会说话，可我看她们，好似全身上下都会说话一般。
正好喝完茶水，续杯，因为茶炉在另一个车厢，我站起来也向餐车车厢头走去。
我即将路过他们时，那个鸭舌帽女孩突然做了个“收”的手势，然后装作看窗外，女神大人又低下头玩手机，学霸女孩反应慢了一拍，连忙转头看着窗外。
当我打完热水回来，又要从她们身边路过时，突然听到类似“哈哈哇哇”的声音！
周围没有其他人，再看三个女孩脸上的笑，我确定，是女孩们的笑声！
说实话，乍一听，声音确实有些奇怪。
可看到她们的笑容时，会打心里觉得，这笑声也是蛮悦耳的。
我曾无知地以为，聋哑人的笑，也是无声的。
现在我才明白，她们是说不出话，不是出不了声。
只要是开心的笑，声音都是好听的。
过了几站，下了不少旅客，车厢里放松快一些，不再是沙丁鱼罐头。
我在站台上，一眼看到车厢里的那伙儿聋哑人少年，鸭舌帽女孩坐在中间，依然手舞足蹈地和同伴们“说”些什么，几个同伴认真地“听”着。旁边几个小伙子大概是把座位让给了女孩们，拿着手机站在那儿看电影。
那个戴助听器的小伙儿，大概觉得鸭舌帽女孩太能嘚瑟了，冲着她比划了几个动作，鸭舌帽女孩猛地站起来，伸手去打小伙儿，小伙儿连忙求饶，女孩们不顾形象的笑。
我也跟着笑了。
列车还能停一会儿。
午后的阳光很暖，身心通泰，我转过身，醒着阳光，双手无意识地反掐着多功能武装腰带，扭了扭腰肢，松快松快，再低头看了看自己顶出来的大肚子，“咦？”，我转过头再次看向他们，刹那间恍然。
忍不住“哈哈”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