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博加兹(Steve Bogaerts)可能是中国潜水员最为熟悉的国际技潜大神(甚至不需要说“之一”),由他一手开发的Razor侧挂系统在国内有极高的市场占有率,而他精彩的水下踢法演示视频即使在休闲潜水员中都流传甚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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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2019年11月2日,博加兹先生突然在其个人社交账号上宣布自己由于罹患奇怪的减压病而不得不告别潜水圈(本号曾在中文网络中率先转发这一消息《突发:Razor侧挂潜水之父宣布挂靴》),但包括葡萄哥哥在内的许多潜水员都还在希望他能在疫情期间抓紧治疗,有朝一日能够康复,重新回到水中。

今天的故事与减压病无关,而是博加兹回顾了自己在2016年的一次探索潜水中,因为轻视了一样很小的潜水装备,而险些没能返回水面。在脱困之后,他重新审视了当时自己的应急方案中的种种漏洞,并提出了面对类似场景更好的解决方案。

这段精彩回忆同样由大师本人刊载于其个人社交账号上,虽然这个事件发生在洞穴潜水之中,但博加兹本人希望包括初级休闲潜水员在内的各个级别潜水员都能从他的这段经验分享中获益!

Anyone who ever tells you that they have never made a mistake cave diving is either not a cave diver or a liar. Even the ‘gurus’ of cave diving have made mistakes, in fact lots of them; that’s how they got to be the ‘experts’ in the first place. - Steve Bogaerts

如果有谁跟你说他/她在洞潜时从未犯过错误,要么他/她不是真的洞穴潜水员,要么就是在撒谎。即使是洞潜“大神”也会犯错,事实上正因为他们曾经的许多错误才使他们成为了这个领域的专家。-史蒂夫・博加兹

事件发生地点

潘多拉洞穴系统位于墨西哥尤卡坦半岛金塔纳罗奥 (Quintana Roo)南侧靠近墨西哥与伯利兹的国境线上。

这个咸水洞穴系统位于一大片红树林下的下方,洞穴表面都覆盖着大量非常松散不稳定的有机沉积物和细菌淤泥,而在很多通道的侧壁还悬挂着被称为 "鼻涕虫"的悬垂物--它们虽然看上去像是钟乳石,但实际上是大量细菌菌落的聚合物,细菌通过分泌出的粘液互相粘结在一起。(不是这么魔性,哪敢取“潘多拉”这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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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多拉洞穴实景,可看到潜水员上方的巨型细菌群落

©Under the Jungle

博加兹从2015年起使用开路气瓶(而非CCR)参与潘多拉洞穴体系的探索。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呼出的气泡会将天花板和墙壁上的细菌打落下来,使周围能见度下降为零。而洞穴中海水所含的单宁酸和有毒硫化氢只会使情况变得更糟,这让博加兹感觉自己仿佛在浓浓的细菌汤中游泳。

在洞穴底部,许多地区的淤泥和有机沉积物深达数米,很容易被脚蹼的踢动或潜水推进器(DPV)螺旋桨产生的水流而搅动上扬。即使脚法和DPV操控技术都很完美,潮汐流仍然会卷起淤泥和沉积物淹没导潜绳。出于这个原因,在该洞穴的许多区域,潜水员不得不将导潜绳绑得比正常情况下更高,以防止它被掩埋。这就意味着在一些更为低矮的通道中,导潜绳将不得不被固定在洞穴顶部。

为了让读者老板们对这个洞穴有更直观的印象,这里再进一段仍然来自于Under the Jungle的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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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小装备让Razor侧挂之父险些命丧水下? | 潜水大神们的生死一瞬(1)

然而将导潜绳结绑扎在洞穴上方同样会有问题:

由于海水、单宁酸、硫化氢和细菌的共同腐蚀,导致该洞穴的石灰岩和洞穴堆积物变得非常脆弱易碎。潜水员在看似安全的岩层上绑扎导潜绳,而结果往往是线一拉紧就把岩石或洞穴堆积物拉断。在许多情况下,博加兹不得不将导潜绳绑在非常大的凸出物上,以减少绳结出现上述情况的可能。

在从洞穴入口游进600米后,洞穴深度下降到16.6米,地形为层岩形成的隙缝(bedding plane),而隙缝底部为厚厚的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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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加兹穿越层岩隙缝(并非在潘多拉拍摄)

在2015年的探索中,博加兹曾沿着这个区域的顶部布线,而在隙缝的另一端,洞穴空间重新变大,所以博加兹选择在一根巨大的钟乳石上绑扎了导潜绳。

这根钟乳石是从洞顶倒垂下来,长度超过2米,在靠近洞顶的钟乳石根部有至少60厘米周长,而博加特在其从上到下的约2/3处绑扎导潜绳,在这个位置上,这根钟乳石的周长仍然有约20厘米。而钟乳石的尖端距离洞底淤泥有1.83米。

层岩间的隙缝其实不算特别窄小,但博加兹当时是以侧挂方式带了4个气瓶,而且为了长距离穿越还带了2台DPV,这使他在通过隙缝时还是小心翼翼以免扰动底部的淤泥,这些由细菌或其他有机物形成的淤泥非常轻,一旦被扬起,会长时间处于悬浮状态,让潜水员在返回时遇到非常大的麻烦。

博加兹在次年(2016年)的探索中,又多次安全通过了这个区域 -- 他每次经过这里时都提前关闭DPV,特别小心地踢蹼前进。

一切看上去都没有什么问题,然而事情在2016年的某一天还是发生了。

以下将全部是博加兹的自述

那一天我成功完成了既定的探索任务,所有的探索线轮都已用完,获得的勘测数据也非常丰富,我感觉人生真的很美好,于是我开动DPV开始折返。

在我返回到层岩隙缝区域之前,我就遇到了一片零能见度区域,这让我非常惊讶,因为我在进洞的时候动作都很完美,应该没有搅扰到淤泥。在轻微的困惑中,我开始在零能见度环境下的标准操作: 一只手感知着导潜绳的方向,另一只手推着DPV前进。

很快我发现了这片区域的能见度消失的原因: 我手中的导潜绳逐渐扎进了洞穴底部的沉积物中,这表示前方一个绳结的固定点发生了崩塌,脱落的固定点带着导潜绳一起扎入了洞穴底部的淤泥之中。

在这个洞穴体系中,我不是第一次遇到绳结固定点跌落的情况了,虽然有点烦人,但通常我所需要做的只是将导潜绳复原并打上一个新的绳结而已,不是什么大事。然而,这次的崩塌情况明显严重的多,而且特别不是位置。

我很快发现,导潜绳以一个很大的角度深深地扎进了淤泥里,所以为了不丢失导潜绳,我不得不将左手逐渐伸进淤泥之中,但即便如此,前进了不到数米,我的整个左肩膀已经没入淤泥之中,这时我只能努力将头拧向右上方,以免淤泥堵塞我的调节器二级头。我知道如果再这样摸着导潜绳前进,很快我整个人都会埋进淤泥之中,而我却仍然不知道那个绳结固定点陷在淤泥之下多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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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是一代宗师,遭遇这样的情况也不会比这个示意模特更潇洒到哪里去

(鉴于葡萄哥哥极为有限的美术水平,请忽略模特的服装、面镜、脚蹼等细节)

我尝试拉了拉导潜绳,立即充分感受到了那根断裂的钟乳石的份量,我知道如果我尝试把导潜绳往上提,很有可能会拉断它。

我在那一刻甚至想起了那是哪一根钟乳石(也就是刚才提到的又大又粗那一根--葡萄哥哥),并充分理解了它为什么能像一根长矛一般扎入泥里,但这些思绪在此刻并不能救我脱困。

在意识到无法继续沿导潜绳前进也不可能将绳结从淤泥中拽出来之后,我决定折返,并使用安全线轮进行跳线,以搜索前方未被淤泥掩埋的主线。

我在主线即将没入淤泥的地方系上了一个箭头标,然后就伸手摸向自己身后,那里扣着我已经放完线的主线轮和一个安全线轮。我在下水前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使用到安全线轮,也就没有花精力去整理那上面经年累月留下的线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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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图: 此时博加兹的所有主线轮上的线都已放完

然而当我的手在一堆空空如也的主线轮中反复摸索了若干次之后,我意识到,我的安全线轮不见了!

靴子终于落地,墨菲法则虽晚必至:因为计划在这一潜中进行长距离探索并记录大量数据,所以在3个多小时前的潜前准备中,我决定带上3块勘测板,并把它们都塞进我挂在臀部的装备袋里,为了给它们腾地方,我将我惯常放在装备袋中的安全线轮取了出来,将它和其他主线轮一起扣在了BCD上,那绝对是一个糟糕的决定,而我现在要为此付出代价。

显然在这一潜的某一时刻,要么是当我穿越狭小空间时,要么是在我摘挂主线轮时,我的安全线轮在我不知觉的情况下离开了我。现在我处于一个零能见度的环境,无法沿主线前进,而身上哪怕连1米用来给我做搜索的导潜绳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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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图: 由于忽视了一个可能许多OW潜水员都会随身携带的装备,博加兹几乎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当时确实考虑过回到洞穴深处寻找丢失的安全线轮,但鉴于我完全不知道它是在哪丢失的(甚至不知道它是跟我同处一侧,还是处于导潜绳被掩埋区域的另一侧),所以我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而既然我基于跌落的钟乳石/绳结对自己的所处位置有了清晰的概念,同时我觉得我对整个洞穴的地形都有很好的认知,所以我决定在没有任何导潜绳辅助的情况下游动穿过这片零能见度区域并找到另一端没有被淤泥掩埋的导潜绳。

这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做出的决定,但在当时的情景下,我想不到其他办法。我相信自己即使没有视觉参照物也能保持直线游进,毕竟我经常会有意识地进行这样的练习。

在我正式开始行动之前,我将两台DPV分别扣在我刚才在导潜绳上绑扎的箭头标的两侧,这样做不仅是因为我不想带着两台DPV前进,同时也让它们作为我个人的巨型导潜标志。在这之后,我就开始边游进,边用手前后感知洞底淤泥的表面,避免对淤泥造成进一步扰动。

然而我在向前游进了一段距离之后一头撞在了洞壁之上,完全没能找到出口或者是导潜绳。我不得不小心地180度转向,尝试回到我的DPV附近,以进行第二次尝试。

接着真正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在我认为自己应该接近DPV的时候,我再次撞在了洞壁之上,这真的完全出乎我意料,并让我感觉肾上腺激素疯狂分泌。我赶紧让自己停下来,深呼吸以恢复平静,并尝试让自己的行进路线稍稍偏向右手方向一些。

就在我觉得我返回时游进的距离大大超过了我离开DPV之后向前游进的距离,并开始怀疑我是否已经错过了DPV并游向彻底错误的方向时,嘭!我撞在了自己的DPV上,我的天,我终于回到了出发处,感谢上帝!

有了DPV作为参照物,我得以重新找回一定的方向感,并调整我的角度以进行再一次的搜索尝试。就在这种极其紧张、然而又不得不尽量缓慢的游进和摸索之后,我想我向前游进了大约9米的距离,而我苦苦追寻的导潜绳从淤泥下方出现,回到了我的视线里, 太TM神奇了!

我在导潜绳的指引下向洞口方向又游进了一段距离,这时的能见度已经得到了一定的改善,于是我在导潜绳上扎上了一个新的箭头标,然后原地停顿了一分钟时间,好让自己能完全放松下来,并检查自己的剩余气体。

由于没有了DPV同时能见度有限,游出洞穴的过程难称顺利,但我直到在洞口附近完成减压之前,一直努力让自己不要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因为我确实不想再犯任何新的错误。

博加兹的自我复盘

整个事件里最明显的教训其实是一个我了解多年,甚至无数次向学员传授的原则: 将自己的安全线轮放在口袋或装备袋这样不太容易丢失的地方。很显然,这条被我在下水之前忽视的原则险些让我在洞中丧命。

就在最后的减压阶段,我反思并想到了问题的另一个解决办法: 既然我身上还有若干个空的探索线轮,我在无法沿主线前进的时候完全可以返回洞内更深的地方,切断并回收一定距离的主线,并将其作为搜索跳线使用。

如果那样操作,安全度上就会有极大提升,至少在搜索一旦失败的情况下能够相当有保障地回到搜索起始点,而不需要冒完全迷失方向两头都顾不着的风险。

而在我成功寻回主线之后,我原本有很大机会恢复主线,并取回我的DPV,因为假使整个事件的发生地点是在洞内比较深的地方,没有DPV的话我有可能无法在携带气体耗尽之前游出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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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图: 博加兹在潘多拉项目中使用的Submerge推进器(DPV)

事后回想这应该是当时更正确的处理方式,虽然我可以自我辩解说当时我是在强迫自己尽量在脱困之后尽量简化后续操作,但我仍然很难自我辩解为什么曾经想过回洞穴深处寻找丢失的安全线轮,而想不到尝试取回位置明确得多的DPV。

如果下一次我在没有安全线轮的情况下丢失主线,我相信自己能借助这次的经验而处理得更好,当然我非常不相信自己还会再遇到这样的情况。

事后诸葛亮是容易得多的事情,而在那样一个紧张而毫无预案的当下,能想到完善的解决方案真的不是容易的事情。

另一个教训是在遇到情况的时候多花一点点时间去思考解决方案,而不是在第一时间选择相信自己的能力,并直接采取行动。

在之后的一天,我携带新的线轮下水,并用新的导潜绳连接两个箭头标,以取代被埋入到淤泥之下的主线,当然我也没有忘记在那个断裂的钟乳石附近寻找一个新的绳结固定点,并将那根钟乳石命名为“达摩克里斯之剑”。

那根断裂的钟乳石至今还扎在潘多拉洞穴的洞底淤泥之中,它上面应该还绑着一段我留下的导潜绳,而我觉得在那天的状况中所吸取的教训,就像达摩克里斯之剑一般,自此悬在了我的头顶之上。我坚决不会再去犯同样的错误,当然我相信自己还会犯下新的错误,并从中学习到新的经验教训。

最终视频:

博加兹在2年后的2018年重返潘多拉洞穴,并拍下了仍然陷在泥里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的影像,当然此时洞穴中的这段区域已经恢复了能见度。

硬广强插注:在这段视频中,博加兹已开始使用Liberty CCR来取代开式气瓶进行洞穴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