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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由《学术月刊》杂志社、《光明日报》理论部与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共同组织评选的2020年度中国十大学术热点正式发布。

2020年度中国十大学术热点

热点一: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研究

热点二: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理论贡献及当代价值

热点三:百年变局下的中国与世界

热点四:民法典阐释与适用

热点五:中华文化基因的历史探源

热点六: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多学科研究

热点七: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

热点八:张载思想的现代价值

热点九:图像学视域下的文学艺术研究

热点十:数字经济与发展新动能

中国十大学术热点评选活动已经连续举办了十余年,能够动态呈现我国学术的发展趋势与特点,是我国有重要影响力的年度学术活动。

那么,中国学术的未来道路应该怎么走?却仍是一个存在争议的问题。

一百多年的西学东渐,毫无疑问让中国学术高度西化了。从研究课题,到方法,到范式,甚至学者本身的世界观、价值观都高度西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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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况下,如何超越西方呢?因为我们没有定义“道路”的权力,我们只能在西方定义的道路上追赶。除非,我们找到自己的路,而且证明,通往未来的路并不止西方所定义的那一条。

这就是21世纪以来在社会学界先引发的,并扩展到中国社会科学,乃至整个中国学术的本土化与国际化之争,说得猛一点:“土鳖与海龟的龟鳖之争”。

其中,“华中乡土派”核心贺雪峰教授与美国科学院院士谢宇的争论,能特别清晰地呈现这次龟鳖之争的实质和深度。让我们回顾一下吧。

本土化是个伪问题吗?

在当前美国以定量研究为特点的社会科学处在霸权地位,中国大学以美国大学和美国学术期刊为模范的形势下,中国社会科学是融入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社会科学中去,还是要建设基于中国经验的本土社会科学体系,成为决定中国社会科学研究方向的重大问题。

谢宇教授在2018年发文认为关于中国社会学本土化的争论是伪问题。

谢宇

今天的中国社会学已经成功走过了本土化阶段,中国社会学要参与到世界范围内社会学学科的对话中去,需要与西方社会科学竞争,需要在国际已有的学术共识的基础上通过更为严谨规范的方法获得世界影响力。

谢宇教授认为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与美国社会学不同的中国社会学,因而也就没有必要建立中国自己的社会学。中国社会学的主要任务是尽快融入美国社会学,以争取对美国社会学有较大贡献。

贺雪峰教授显然不赞同谢宇教授的意见。他认为表面上看,谢宇教授反对的是社会学本土化主张,实质上谢宇教授反对的是建立中国社会科学的主体性。

的确,社会科学是西方舶来品,社会学起源于西方,中国是从西方学来社会科学理论与方法的。不过,中国学习西方社会科学理论与方法的目的是真正理解中国经验与实践,社会科学具有很强的时代特征和地域文化特点,中国学习西方社会科学主要是学习其基本理论与方法,而非具体结论,更非应当亦步亦趋。

贺雪峰

贺雪峰教授表示,中国社会科学主要发展方向不是与以美国为主的所谓世界社会科学对话,而首先是深耕中国经验,建立具有中国主体性的社会科学体系,再与西方社会科学对话,并因此才可能对世界社会科学有较大贡献。

以下两人分别从议题、应用、范式三个层面具体地看本土化问题。

01

中国自己关注的问题,还是美国关注的中国问题?

议题本土化

谢宇将社会学本土化主张分为议题本土化、应用本土化和范式本土化三个层面,他认为,当前中国社会学议题已经高度本土化了,所以强调议题本土化是没有必要的。

谢宇

无论中国社会有多么与众不同,中国社会学的价值仍然在于这是社会学。如若中国社会学变成了一门其他的学问,要建立在其他范式的基础上,那它将不再是社会学。中国再独特,仍为世界各国中的一员;中国的社会学,也仍是世界社会学的一部分。

谢宇教授主张“中国的学者要参与到社会学更广泛的学术社区中去”。简单地说,即中国社会学发展的最重要方面就是在美国主流社会学期刊发表论文,获得与美国社会学对话的资格。

在当前中国学术界本来就崇美以及当前中国推进“双一流大学”建设中建设世界一流大学必然要在国际一流期刊(美刊)发表国际一流水平论文的背景下,以在美国期刊发表论文为目标的对话式的本土化议题,就比理解中国实践为目的的本土化议题更有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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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雪峰教授认为,正是出于这样一种担忧,中国社会学界有识之士提出了建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的社会科学,形成了关于中国社会学学术话语体系、中国特色以及中国社会科学美国化危机的广泛讨论。

在选定研究议题时,关键不在于研究议题是否本土化,而在于为什么目的选取研究议题。当前中国社会科学最重要的任务是真正理解中国经验与实践,为中国经验与实践提供理论指导。

谢宇教授与美国社会学界对话中,迄今未产生出真正对中国社会学研究具有重大影响的成果。反过来,因为是从美国社会学研究中产生中国议题的需要,仅仅是将中国经验当作回应(对话)美国社会学的资料,中国经验往往会被切割、歪曲,中国经验是不完整的。

贺雪峰

贺教授进一步强调,以理解中国经验与实践为目标的议题本土化,和与美国社会学对话的议题本土化是根本不同的。后者的对话式研究无论有多少,都无法增进对中国自身的认识,因为中国经验与实践只是手段,美国社会学才是目标。在这种对话式研究中,中国社会学丧失了主体性。

02

本土田野与美国量化,谁才是真正的简单粗暴?

应用本土化

谢宇教授认为不存在所谓应用本土化的问题,只存在好的研究与不好的研究。应用本土化是当然的,以本土化反对西方社会学理论与方法是错误的。

谢宇

一切将社会科学的理论与方法应用于具体的社会或历史情境的研究都必须考虑与当下情境的结合。但这一主张与追求本土化无关,而是对一个学者最基本的要求……只能反映学者水准的高低,而不应简单地将之归结为美国或西方社会学的入侵。

在此问题上,贺雪峰教授提出三个应重点讨论的问题:

第一,西方社会学理论与方法的所指是一般性的理论与方法还是具体研究,防范当代美国社会学研究的入侵是否就是反对西方社会学;

第二,离开了本土经验的浸泡能否获得社会情境并归结出深刻理解中西不可通约的本质差异;

第三,应用西方社会学理论,是为我所用,还是被迫使用,即西方社会学理论是工具还是目的,是在理解中国经验与实践中应用西方理论与方法,还是让中国经验与实践在被西方理论与方法使用过程中成为手段。

贺雪峰教授认为,当前中国社会学界反对的正是以美国定量研究为代表的西方社会科学研究方法对中国社会不够谨慎甚至简单粗暴的研究,反对的是这些研究缺少对中国数据“背后看不见却有意义的背景知识和文化内涵”的理解。

定量研究所能搜集到的一般都是比较表面、外在、简单、标准化的数据,在一个正处在快速变迁又无比庞大且具有与西方极其不同文化历史传统的中国,应用西方社会科学理论与方法尤其是应用美国社会学定量研究来研究中国,应当对中国经验与实践本身有更多更深入的理解和尊重。

贺雪峰

因此,当前以本土化来反击的主要是美国社会学的粗暴入侵,或中国某些社会学学者在运用美国社会学定量研究时的食洋不化。

关于如何解决这种问题,谢宇教授找到的办法是引入社会科学研究的社会情境原理,找到中国与美国在社会特征上“不可通约”的差异。

贺雪峰教授则追问到:现在的问题是,凭什么谢宇就恰恰可以找到这个“差异”,并恰当地运用社会情境原理?

贺雪峰教授认为,谢宇本人对中国的研究就存在着简单粗暴的问题。虽然谢宇是在中国成长并且经历了上山下乡的锻炼,但毕竟长期在美国工作生活,他自认为的中美差异很大程度上只是他的直觉和抖机灵,他寄以期望的青年学者,从校门到校门,缺少对中国社会的理解,仅仅接受了美国所谓最新社会科学方法训练就来进行中美对比,几乎不可能正确地理解他们所搜集到的中国数据的含义,而只可能是表面肤浅的对比,只可能成为“粗糙、劣质的作品”。

理论与方法的好不好不是取决于理论与方法本身,而是取决于研究对象的需要。理论与方法是手段,理解中国才是目标。应用本土化的关键是站在当前理解中国经验与实践的角度来讨论应当应用古今中外的哪一种理论与方法资源,而不是滥用美国社会学所谓最新的定量研究方法。

贺雪峰

03

没有哪个国家可以超出“公认”的范式吗?

范式本土化

在谢宇教授看来,议题本土化已是现实,应用本土化则是所有好的社会学研究的题中之义。谢宇教授着力反对的是范式本土化,因为范式本土化主张偏离了国际已有的学术共识而不再是社会学,所以范式本土化是伪命题。

谢宇

无论中国社会有多么与众不同,中国社会学的价值仍然在于它是社会学。如果中国社会学变成了一门其他的学问,要建立在其他范式的基础上,那它将不再是社会学。

就此,何雪峰教授提出一系列问题:世界社会学是什么?国际上已有的学术共识是什么?世界与国际的是否就是美国的?为什么美国社会学就是世界与国际的?

社会学或社会科学在选择研究议题、默认研究优先序、形成研究结论诸方面显然要受到意识形态、历史、特定发展阶段的诸多影响。中国社会科学不走自主性发展道路是完全不可能的。

此外,谢宇教授将“逻辑推理和有据为证”作为一个学科的学者应该遵守的标准。

贺雪峰教授则认为,“逻辑推理和有据为证”的社会科学范式有很多不同层次,究竟是在社会科学一般意义上讲范式,还是讲具体研究范式,是有很大差异的。

比如,当前美国社会学与欧洲社会学的研究趣味和具体研究范式都已有很大分叉,欧洲更重视定性研究和人文传统,美国更重视定量研究。

总体来讲,当前西方社会科学已经建立了一个主要基于西方历史文化宗教和经济社会发展状态的社会科学大厦。

有人说,中国社会学研究实际上可以做的事情不是很多,主要在西方社会科学大厦中寻找几扇空窗户,然后进行补镶玻璃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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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视野中,西方社会科学显然不只是要讲究“逻辑推理和有据为证”,而且也必须遵从西方具体研究,中国社会学研究只应是西方社会学研究的内在组成部分,最多只是对已经建立的西方社会科学大厦的完善,而绝对不可以形成对西方社会科学研究的挑战。

因而,谢宇所讲社会学范式显然不只是“逻辑推理和有据为证”,而涉及更为具体的西方社会科学研究,是在更为具体层面进行的讨论。

实际上,中国社会科学不仅应当向西方更为晚近的西方社会学学习,而且应当向古今中外一切有用的理论与方法学习,并且这个学习要保持两个基本点即“逻辑推理和有据为证”。但是,这个学习应当是有主体性的,而不是盲目的。

所谓主体性,就是中国社会科学当前一个时期最为重要的目标是要理解中国经验与实践,在理解中国经验与实践的过程中,依据需要来运用各种具体的理论和方法。古今中外所有对理解中国经验有用的办法都是好办法。

据此,贺雪峰教授认为,中国这样的大国是有可能、有必要甚至必须要建立中国社会科学范式、大厦、体系的。中国社会科学不是要到西方社会科学大厦中去做添砖加瓦、安装玻璃的工作,而是要真正重建深深扎根在中国历史与现实基础上的中国社会科学大厦。

中国社会科学必须要建立自己的学科范式,摆脱对美国社会科学的依附状况,绝对不可能成为美国社会科学的殖民地。建立有主体性的中国社会科学是中国崛起的一部分,是中国话语权的基本前提,是中国发展的必然结果。社会学范式本土化势所必然。

贺雪峰

同时,贺雪峰教授指出,有主体性的中国社会科学必须经历一个野蛮成长、英雄辈出同时也必然会鱼目混珠的丛林时期。这个时期要防止仅仅站在道德高地,比如学术规范,来扼杀学术创新。

谢宇说“一个真正好的研究,……它既是本土的,也是世界的”。贺雪峰教授则说或许应该改为“一个真正好的研究,……它越是本土的,就越是世界的”。

强调论文用中文发表

在贺雪峰教授看来,相对已经发展数百年的西方社会科学,中国社会科学虽然获得了快速发展,但总体研究水平还在西方之下。

有人说,现在中国社会科学一流期刊发表的论文,有一些也已经达到了西方二区SSCI期刊论文的水准,这话看似表扬,却让中国社会科学感到难堪:13亿中国人民的社会科学最高水平期刊发表的论文,仅仅只有部分达到西方二流期刊的水平,西方一流期刊发表的论文水平当然就远远在中国期刊论文之上。

或许是因此,香港特区的大学教授发表中文期刊论文是不能算科研成果也不能用来评聘职称的。因为西方期刊论文水平更高,质量更好,中国很多一流大学已将在SSCI期刊发表论文当作高水平的表现,越来越加大在SSCI期刊论文在科研评价和职称评聘中的权重,给予远远超出中文期刊的奖励。

他指出,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放弃中文期刊,我们要接力。有13亿中国人民的巨型国家,有如此之多的社会科学研究人员,又有如此之多需要研究的问题,中国社会科学怎么可能不进步?中文期刊发表的社会科学论文质量怎么可能不提高呢?

现在的问题是,西方社会科学期刊是非中文的,在非母语情况下写作,对中国社会科学研究有挑战,而且用英语发表,其读者远不如中文读者多。

更重要的是,社会科学不同于自然科学,是社会科学研究往往具有强烈的民族性、地域性和时代性。以美国为主的西方社会科学研究的问题大都是西方的时代问题,也是西方地域的问题。

社会科学也不象自然科学一样中立,有着强烈的价值预设甚至阶级立场。西方社会科学是在西方现代化的历史中、从西方利益的国际秩序视角下面形成的,社会科学的问题设定、论证方式、兴趣选择都与西方社会所处时空条件紧密相关。

中国是一个有5000年文明、960万平方公里国土、13亿多人口的发展中大国,与西方的时空条件和发展阶段差异极大,当前中国社会科学必须要回答中国的时代问题,而这些西方社会科学可能根本不感兴趣,相反,西方社会科学正在研究的焦点话题可能与中国时代需要没有关系,这个时候,若以西方社会科学期刊发表的论文作为衡量中国社会科学研究水平的标准,中国这个巨型国家的社会科学话语权就会严重脱离中国当下的时代,甚至沦为西方话语的应声虫。

也是因此,衡量中国社会科学研究质量的标准只能来自中文社会科学期刊。目前中文社会科学期刊论文的质量也许达不到西方一流社会科学期刊,不过不要紧,中文社会科学期刊已经有了好的起点,有了自己的问题意识,在自己的问题意识上借用所有可以借用的社会科学理论与方法,在13亿中国人民的大国,自然会有大量杰出的社会科学家接力提升中文社会科学论文的质量,最终接近甚至达到西方社会科学期刊论文的质量。中文社会科学期刊研究的问题却是我们自己的,是有中国主体性的,是在服务于中国13亿人民的现代化背景下面积累与成长起来的。

只有有了中文期刊发表社会科学论文的主体性,才能在此基础上吸收西方社会科学理论与方法的精华,才能从阅读西方期刊高质量社会科学论文中吸取对我们有用的营养,我们也才有了真正讨论中国问题解决中国问题发展中国社会科学的主动权。

因此,评论中国高校社会科学论文水平与质量的标准只能以中文期刊为准,而不能认为只有在西方一流社会科学期刊发表了论文才是权威,甚至将SSCI期刊抬高到不适当的位置。能在西方一统期刊发表论文当然好,但终归及主要还是以中文社会科学期刊为本。这应是中国大学社会科学研究评价的一个主要的及基本的标准。

目前,中国大学社会科学评价中已经出现评价标准的唯西方马首是瞻的错乱。这个是危险的。

对中国学术方法上的深刻反思,打破西方学术中心主义的破冰之作。

-End-

编辑:冉娜 黄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