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爸笔记第二季第48篇
大语至简
丁启阵
市井百姓，无不关心自家婴孩什么时候开始牙牙学语，什么时候能字正腔圆、口齿伶俐地跟成年人一样说话。语言上的表现若是比别人家婴孩稍微迟缓些，必忧心忡忡，一面以“贵人语迟”之类古语自我安慰，一面八方咨询、四处求医。育儿专家一边说婴孩语言早晚，是正常现象；一边又说，为了婴孩早些学会说话，父母应尽量多跟婴孩交谈。听话听音，语迟还是不好。语言学家则把婴孩的学习语言过程称为“习得”，为了研究习得规律、探讨如何提高习得效率，发挥各自的聪明才智，乃至有殚精竭虑者。
总而言之，人类掌握语言，大家都以尽早学会、能言善辩为追求目标。
只有上古圣贤不作如是想。
老子云：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
孔子曰：敏于行，讷于言。又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现在，让我们撇开生平所受的世俗教诲，效法圣贤，倒观语言习得过程，看一看习得之初，婴孩是怎么样以至简的语言表情达意，度过“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的孩提时期的。
近取诸身，我要以自家二丫为例。二丫小名姿儿，今天是她1岁10个月又22天，不到两岁。
比起她姐姐馨儿来，姿儿有些“语迟”。我查看了《奶爸笔记》，大丫馨儿1岁8个月的时候已经会称呼常在身边相伴的家人长辈，会说十几个词语了。姿儿还只会叫“妈妈”“爸爸”“爷爷”“奶奶”“姥姥”“姐姐”，动词只会一个“到”，昨天才忽然会叫“舅舅”。当然，姿儿最近几天会发出一些音节，一个“句子”也可以长到七八个音节，但不是“妈妈爸爸爷爷姥姥”之类的简单组合，就是我们听不懂的音节。姿儿的语言比她姐姐馨儿迟了两个多月。同小区居住的人中，有个比姿儿大两个月的孩子——也是女孩，说话比姿儿早三个来月。
如此简单、稀少的词语，姿儿跟我们的语言交际却基本没有问题，姿儿似乎没有什么不能告诉我们的要求，吃的，喝的，穿的，玩的，种种心意、目的，大致都能得到，达成。
饿了，她拍拍肚子。
渴了，她指指嘴巴，同时噘嘴；
想喝奶粉了，指指奶瓶，指指自己嘴巴；
想要爸爸给她冲奶粉，指指奶瓶，再加一嗓子“爸爸！”
想吃草莓了，指指自己嘴巴，再指指自己鞋子上的草莓图案；
想要出去玩了，指指门口；
想让我抱着她作飞翔游戏，便倒剪身子向背后伸出双臂如小燕子；
想要坐飞机，指指天空的飞机，或者家里的玩具飞机，纸飞机，拍拍自己的屁股；
想要吃冰淇淋，捂一下自己嘴巴，伸舌作倒吸凉气科，指门外，指路，指店，指冰柜，指喜欢的冰淇淋；
郊游返回路上，忽然想要吃冰淇淋。跟她说到家时，去附近超市给她买。开车路过那家超市时，她大喊一声：“到！”同时用手拍了拍自己嘴巴；
饭桌上，想让我喝酒，指指杯子，指指放酒的地方；想要我坐她身边，叫声“爸爸”，指指自己身边的座位；如果妻子正坐在她身边，指指我正坐着的位置，喊声“妈妈”；对我的喂饭服务不满意了，指指我的座位，呼唤“妈妈”；一顿饭总要让我和妻子来回换座两三次，谁有用就叫谁坐她身旁，任人唯贤唯能，不厌其烦；
“爸爸”“妈妈”两个词，被她用于统战工作：我对她的诉求稍有迟疑，口喊“妈妈”，无缝对接，投奔她妈妈去了。在她妈妈那里受了委屈，扭头就喊“爸爸”，间不容发；
一天她妈妈给她剪指甲，不慎劈了指甲，出血了，疼哭了。我给她买了创口贴。从此，动辄竖起伤指，嘴里说“妈妈”、“爸爸”，显然在叙述事情经过。仔细观察，说“妈妈”和说“爸爸”时表情不同，说“爸爸”时似有感谢之意，说“妈妈”时似有责怪之色；
都说汉语是声调语言，但我观察姿儿称呼家人时，字调是灵活多变的，高低长短、平升曲降都随用意、心情而变化，喜怒哀乐，丰富细腻。豪放时，有响遏青云之势，温柔时，令人感慨岁月静好；哀婉时，闻之动容，催人泪下；
常言道：巧为拙者奴。语言交际中则是“佞为讷者奴”，佞者多言，喋喋不休；讷者寡语，惜字如金。人间问答，无非“是不是、可不可、好不好”之类选择，像姿儿这样的婴孩，总是答方。问方须心里揣摩，出口选词、炼句，答方只要一个“嗯”字足以表示“是、可、好”，摇头足以表示“不是、不可、不好”，态度鲜明。此情此景，像极主仆、君臣对话。多言者为臣仆，寡言者为君主。君王自称“寡人”或与此有关。
读到这里，您是不是也觉得，人类语言已经过于繁富复杂，成为累赘，需要加以精简呢？
但是，话说回来，大语至简这是人之初的情形，衍化至繁是无法阻挡的历史规律。从姿儿三天前即上周六晚上开始、兴奋时动辄来段一“句”五六个音节的吱哇乱叫情况看，她的语言习得恐怕是要进入井喷式的爆发阶段了。家里已经有一个能言善辩的了，又来一个叽里呱啦的，我家这日子——得多红火，热闹！
2020-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