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日本东芝半导体事业部部长西川刚接到了一个国际电话,对面是韩国三星电子集团的高层,邀请他赴首尔一聚。

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对方说“周六周日”也可以,我就很难找到理由拒绝。

多年后,西川刚解释着这一趟几乎毁掉了日本半导体产业的韩国之旅,脸上挤出了尴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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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做好了奔赴“鸿门宴”的思想准备,但韩国人超高规格的接待还是让他目瞪口呆。在身穿传统服饰的女演员翩翩起舞的环绕中,韩国人谦卑地提出了邀请:

我们正在建设半导体工厂,请您看看。

正题来了。

01 日本的辉煌

上世纪80年代的东芝,代表了日本制造业最辉煌的瞬间。

那是一个日货全面入侵美国的时代,从1元钱的衬衫、家家户户的廉价电器,到大街上跑着的汽车,全是日本造。美国工业毫无还手之力。工人们愤怒的砸着日本车,发泄着失业的不满。甚至还有美籍华人被活活打死,原因只是被误认成了日本人。

而在科技的皇冠——半导体领域,日本更是用10年时间实现了逆风大翻盘。1972年,日本企业仅仅能生产1KB的存储半导体,与世界顶尖水准差了1000倍。

此时,力挽狂澜的是日本政府。通产省召集富士通、日立、NEC、三菱电机、东芝5家企业,6方凑了700亿(其中政府出资250亿),集全国之力开始了艰苦的攻坚历程。

1984年,东芝脱颖而出。技术天王舛冈富士雄率先提出了闪存的概念,标志着日本半导体技术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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舛冈富士雄

转过年来,日本半导体全球占有量达到了50%,并在拉低价格的同时保证25年的使用寿命,彻底把美国半导体压在了身下。

而我们的另一个主角——韩国,此时则是另一番光景。

02 韩国的艰辛

1983年,三星的第一个半导体工厂在京畿道拔地而起,却是韩国技术员用脚一步步“量”出来的。

70年代中期,朴正熙政府确定了电子产业的升级方向,但几大财阀却兴趣缺缺。直到5年后,一个传说开始在半岛南边流传:

一手提箱的芯片价值百万美元,抵得上10船矿物。

三星两代掌门人:李秉哲、李健熙

三星“一代目”李秉哲就此下定决心,在《中央日报》上发表了题为《我们为什么要进军半导体事业》宣言。随即,三星向日本夏普派遣技术员。在拿不到相关建厂数据的情况下,韩国研究员“以身做尺”,用手脚偷偷丈量出了工厂的大概面积及其他参数:

生产线宽30步、长222步。

建厂后第二年,三星拿出了第一个产品——64KB存储芯片,却落后了整整三年。这让日本能够一边用新产品牟取暴利,一边好整以暇的开始在低端市场掀起价格战。短短几月,64KB价格从每片3.5美元跌到了0.5,三星一年赔了400亿

三星如今的芯片工厂

技不如人,只能挨打。作为一直亦步亦趋的跟随日本的小弟,韩国人只能想点歪主意了。

03 昏了头的东芝

1921年,日本裕仁天皇访问新加坡,英国海军向其开放了军事要塞,但要求只能参观,不能记录。可是,裕仁靠着脚步硬是记下了要塞的大致规模结构,为二战时日军攻陷新加坡立下了汗马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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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占领新加坡

之是,精密的半导体工厂毕竟不是军事要塞,韩国人学这招实在不够用。于是,他们将“糖衣炮弹”对准了东芝的核心成员,西川刚。

果不其然,吃人嘴短的西川刚无法回绝韩国人的邀请,半推半就的参观了三星工厂,在说了些“规模令人惊叹”的客气话之后,韩国人借坡下驴的提出了他们的真实目的:参观东芝半导体工厂。

因为已经去了三星,所以当他们提出礼尚往来的时候,我实在是无法拒绝。

多年后,西川刚再提此事,脸上依然是尴尬的笑容。

更要命的是,骄傲的东芝人对三星没有任何隐瞒,将设备配置机密完全开放。之后,三星重金挖走了他们的生产部长,一举将东芝工厂原样复制到了韩国。

1年后,三星掌门人李秉哲与世长辞,继任的李健熙强硬地压下了集团内部的反对派,三星开始发力。

而此时的日本,却已经被骄傲冲昏了头。

04 广场协议是与非

如今,很多人提起日本“失去的20年”,都会将《广场协议》看罪魁祸首。然而事实当真如此吗?

80年代,美国货被日本打的落花流水,企业主集体游说政府,希望倒逼日元升值,以此提高竞争力。

80年代初在横滨港等待出口美国的日本汽车

而在日本政府看来,日元升值也是资本国际化输出的必由之路,并提高日元对石油等重要战略物资的购买力。虽然这将压缩日本制造业的出口利润,但经过测算,10%—20%的升值空间是完全可以消化的。

很多年后,时任日本财相竹下登对外承认,广场协议是由日方主动发起的。在现场,美国财长贝克用极其谦卑的语气说:“希望日本能帮帮美国”,又让竹下登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场表示:

升值20%,没问题。

事实证明,日本人真的够狠,他们严格控制机床防护罩的开启时间,用吸尘器回收切割润滑液再利用……一系列细致入微的降低成本举措,竟然真的在日元飙升的情况下守住了一丝利润空间。

在《广场协议》签订的头三年,美日贸易逆差没有丝毫缓和。

广场协议里的竹下登(右一)

然而在这种经营状态下,整个日本制造业就像一根不断上紧的发条。越来越多的企业主不堪重负,将产业向东南亚、中国大陆、台湾省转移。其中台湾因为优良的工业基础,承接了最多的芯片产业,这是后话。

总之,越来越多的日资开始脱离苦哈哈的制造业,而日本政府为了缓解这一尴尬局面,竟然做出了一项无脑决定——“放水”

05 疯狂的泡沫

减税1万亿,投入5万亿。

日本政府想当然的认为只要扩大资金池,制造业钱荒自然迎刃而解,却真正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而另一边,国际资本开始疯狂抛售美元,购买日元,终于攻破了20%的升值底线。

广场协议后的日元升值幅度(红色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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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沫开始指数级增长。

如果你能回到80年代末的日本街头,一定会被极致的纸醉金迷所震惊,似乎人人都有花不完的钱。

大学生们还没毕业,就被各大公司以高薪预订一空,根本不愁工作。年轻人们在夜店宣泄着多余的荷尔蒙,直接用纸钞擦汗。凌晨的大街上,人们挥舞着万元大钞召唤出租车,目的地仅仅是街头的拉面馆。高档餐厅的餐桌上,每道菜都是金光闪闪,人们在里面加了金箔。日本人似乎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花钱了,只能把它吃进去。

包着金箔的寿司

而在股市、楼市、艺术品等投资领域,日本人更是疯狂的无以复加。从1984到1989,日本股市上涨了368%,土地资产是美国的四倍,购入的艺术品总价值超万亿。同时,日资开始走出国门。他们收购了象征美国财富的洛克菲勒大厦,买下了哥伦比亚和环球两大电影公司。而在夏威夷,处处都是日本富豪买房置地的身影。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日本经济泡沫一朝破灭,进入了失去的20年。

在夏威夷的日本人

他们目送着中国走上了全球第二的宝座。

06 挖人、反超

日本经济泡沫破裂时,西川刚已经升任东芝副社长。在他看来,日本民众对消费电子需求的急剧萎缩,造成了东芝利润大幅下滑,已经不可能维持高额的半导体研发成本。更要命的是,这种最少两三年才能收回成本的科创制造业,在银行眼中成了风险的代名词,几乎拿不到任何的贷款。

于是,东芝开始对负责5年产品线的技术人员进行清理,涉及200人以上。韩国趁机招兵买马,大肆搜罗下岗的日本工程师。

时至1993年,三星已经用三倍薪水+四室一厅+高级轿车+秘书,笼络了东芝工程师70余人,并给每人分配了“技术转移任务”

更要命的是,1994年东芝高层不顾技术员反对,竟将半导体技术转让给韩国和中国台湾省,所求不过几笔看似丰厚的转让费。

曾经的纸醉金迷,如今全部吐了出来。

很快,三星彻底抹平了技术代差,并依靠韩国政府的输血持续扩大生产规模,瞬间反超东芝。

再后来,台湾也赶了上来。日本彻底交出了存储半导体第一的宝座。

07 三方乱战

1999年,日本政府在一片萧条中整合日立、NEC、三菱的存储芯片业务,组建尔必达公司抱团取暖。然而在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中,芯片需求锐减,三星却祭出“反周期”大法,逆势扩大产能,将售价拉到成本之下,一举逼死尔必达。

那一晚,三星总部灯火通明。

眼见日本芯片即将全军覆没,东芝鼓起余勇,将存储芯片工程师全部调任闪存项目。并筹措1000亿日元购买设备,准备孤注一掷,以求在闪存方向取得突破。

只可惜,几年后的福岛危机再次连累了重仓核电技术的东芝,闪存研发无以为继,最终夭折。

而韩国则将野心延伸到了功能芯片代工领域。坐在全球第一宝座的是台积电,掌门人张忠谋纵横江湖,从无敌手。李健熙却大大方方地喊出了“Kill Taiwan"的豪言壮语。

张忠谋

2011年,三星开出1.35亿台币的天价,挖来了台积电的技术天王梁孟松。据说,这个薪资已经远超三星CEO。而梁孟松也不负众望,带领三星迅速突破14纳米制程。台积电的技术优势一朝抹平。

张忠谋痛失爱将,却祭出了群狼战术。他组织起500人的技术团队,取名“夜莺”,三班倒不间断研发。一时间,“十万青年十万肝”的口号响彻宝岛。最终,三星在苹果A9芯片上翻了车,台积电大获全胜,保住了晶元体代工第一的名号。

中日韩三国的芯片杀伐史,就此告一段落,却远远没有结束。

08 落寞的日本

1989年,刚刚坐稳三星“二代目”的李健熙奔赴台北。在一片凄风冷雨中,他敲开了张忠谋的房门。

最终,老辣的张忠谋拒绝了李健熙的求贤若渴。不过,他还是欣然应允了参观三星工厂的邀请。而所给出的评价,则与3年前的西川刚异曲同工:

规模令人惊叹。

“狠人”李健熙

如今,西川刚成为了中芯国际的海外顾问,正源源不断将待业中的日本芯片工程师介绍到中国。

当年辉煌鼎盛的半导体霸主,沦落至此。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剩上游原材料,在与韩国的撕X中找找存在感。而在最挣钱的芯片、终端等下游产业,已经很少看到日本的身影。

然而,怪谁呢?是怪抹不开面子的西川刚?昏招频出的日本政府?还是处心积虑的美国、韩国?抑或是在纸醉金迷中迷失的日本民众?

09 日韩争霸启示与中国故事

其实,回归日本半导体崛起之初,是日本政府出面集合5家企业之力,真金白银的掏了250亿,才迅速抹平了与美国的技术鸿沟。

90年代初,日本面对即将崩塌的半导体产业毫无作为。韩国政府却咬紧牙关,不遗余力支持三星逆势扩张,才有了今日韩国半导体的辉煌成就。

这种选择的背后,无疑隐含着科创立国、金融立国的两种道路。看看如今川普“让美国再次伟大的口号”,却是异曲同工。

而在对人才的重视上,三星每年为梁孟松支付近5亿日元。相比之下,东芝的千亿投资仅仅用来购买设备。至于如何提高工程师薪酬,却是只字未提。

在我看来,正确的道路选择,以及对人才的重视,就是后发国家在高端科创领域逆势翻盘的关键。

回到如今的中国,我们在2014年成立了千亿规模的国家集成电路产业基金。甚至广大烟民们每抽一根烟,就为中国的芯片事业“贡献了一点力量”。再看看华为给到工程师的薪资待遇,看看中芯国际CEO办公室里坐着的梁孟松,我们就有理由期待更多。

半导体行业传奇:梁孟松

日韩的较量告一段落,而中国的芯片故事,却还远远没有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