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时节忆恩师

丁启阵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图片来自网络

高考无疑是当代中国第一大“龙门”。多少人因它而改变人生轨迹,有人因它黯然神伤;有人因它喜极欲狂。有人因它而失志,一蹶不振;有人因它而得意,前程似锦。失志者觉得脸面无光,闭口不提;得意者难免心中自豪,喋喋不休。我的人生说不上得意,但也未能免俗,曾经怀着喜悦的心情,写过回忆自己当年参加高考情形的文字。但是,今年今天我不写高考,只想写一写一位跟高考有点关系的高中老师。

因为新冠疫情而延后一个月的2020年的高考,日期正好跟我当年参加高考的时间一样。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突然特别想念我的高中地理老师王乃仙先生。

一提起带高考班级的老师,人们大概都会在心中涌现出战场上冲锋者的形象,恨不得把自己腹中的知识悉数输送给学生,分秒皆处于紧张状态。的确,我们当年的老师中就有这样的。但是,王乃仙老师不然。任何时候在校园里看见他,都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眉锁若有所思,头仰如问苍天,悠然而行。当时我就觉得,王老师真是人如其名,一派仙风道骨。

那个年代,乡村中学的教师,尤其是男性教师,大多衣着朴素,神情热烈;王乃仙老师却反其道而行:脚上永远是猪皮鞋,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头顶稀疏可数的发丝整齐地往后倒伏,表情高冷。总之,很像电影里的反派人物。

王老师上课,像是玩似的。语速慢,句子间隔长,喜欢东拉西扯说点题外的话。高考前两个月左右,他就基本上不亲自讲课了,或者让学生上去讲,或者拿份模拟卷子让我们做。我们做题的时候,他自己在教室内外踱步。卷子做过之后,也不记得他曾认真批改过,一般都是对一下答案了事。

让学生自己讲,具体做法是:允许学生拿着教学大纲,再给学生提供一支粉笔。我是第一个被他指定上台讲的,讲世界地理部分。不料,我一口气讲了一个多小时。文科班二十多个学生,每个人一个小时,需要二十多个小时,时间显然不允许。因此从第二个同学开始,每人只讲十分钟,后来又减少到五分钟。教室里走马灯似的,忙着换人,一片喧闹。

王老师是杭州市地理学会会员,是上课时他自己说的。显然,王老师外面的关系不少,能拿到各种地理科的模拟卷子。考前一个月左右,多数时间是做卷子,从不重样。无论是到教室上课,还是下课后离开教室回他自己宿舍,他都是腋下夹着卷子,背着手,踱步而行,不慌不忙的。别的老师都用一个皮革提包盛放教材、教具,王老师从来不用皮包,他都是手捏,腋夹。

印象里,王老师不时会在报纸上发篇豆腐块短文,当然是地理知识方面的。我上大学后,在校园报刊亭看到《光明日报》上一篇只有数百字的短文,讲台风、雷电有清新空气、杀死空气中细菌等积极作用,署名是王乃仙。我认定就是他写的。因为他课堂上讲过这个,而且遣词造句,都是他的口吻风格。

王乃仙老师是临海城关人,家安在城里。大田中学距离县城不过七八公里的路,但这距离足以使王老师跟我们这些农民子弟亲切不起来,有种可望不可即的感觉。不知为什么,我很喜欢这种感觉。上大学后我才明白,这种感觉叫做“君子之交淡如水”。

初中、高中各两年,我在另一所中学——东塍中学——念书,条件很差。虽然分到文科班,但历史课只勉强上了一个学期——教我们历史的金老师是洗了泥腿登讲堂的,因为学业荒废太久,心里紧张,上课时浑身冒汗,写粉笔字看着比扛锄刨地还费劲;地理课根本没有开过,因为全乡找不到一个能教高中地理的老师。也就是说,考大学前,地理满打满算我就上了王乃仙老师不到八个月的课。在进大田中学文科班的时候,我的地理知识近乎零。当时班里有好几个同学已经考过多年,地理课本背得滚瓜烂熟的,什么考题都难不住他们,我心里有些自卑,自认水平跟他们差着十万八千里。

但是,当年高考,我的地理考了82分,在班里名列前茅,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比平时引地理知识为骄傲资本、昂首阔步的一两位同学高出不少。那一年,地理卷子是公认较难的,大多数人都只有60来分。

现在反思我高考时的地理科为什么能够得到不错的分数,我想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王老师激发起了我对地理课的兴趣,二是王老师自由散漫的上课风格很对我的路子。王老师并没有跟我作过促膝谈心,他激发起我对地理课兴趣的只是课上一番闲聊式的话语:大学地理系,本科念四年,前三年在学校上课,最后一年遍游祖国名山大川。可惜的是,填报志愿时我才知道,大学地理系只招理科生,不招文科生。打那之后,大约半年多的时间里我对地理系这种“文科生考理科生上”的制度心怀愤懑。念了中文系,喜欢上了语言文学,愤懑之情才日渐淡化直至烟消云散。大约是我的骨子里有崇尚自由的天性,不喜欢被灌输,被训诫,别的同学都觉得特别好甚至感激涕零的劳动模范式和严父慈母式老师,我大多会敬而远之。我跟王乃仙老师没有任何课外的交往,但是他的上课方式深得我心,成绩便于无形之间得到了提高。

已经做了三十多年大学教师的我,在这个高考时节,我要由衷地说一声:王乃仙老师,谢谢您!

2020-0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