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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陈拙。

你幻想过天降横财吗?

别笑,这是真事,在全球119个人身上实现了。

2016年圣诞夜,有个美国老头在死后突然暴富。

他去世3年后,投资的基金产生了1100万美金收益,让他成为唯一一个不在人世的千万富翁。

由于他生前没有子女,遗产律师只好把钱平分给他的119位远房表亲——

就因为一点微末的血缘关系,这些实际上的陌生人,一人赚到6万美金。

但律师李不疑听完这件事后,给我分享了一个挺反常的知识点,在国内的家事案件中,血缘并不是继承遗产的前提,能继承多少数额,也和孩子是否孝顺无关。

在她今天亲历的故事里,就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从老人手中继承了北京的千万拆迁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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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晓萌依然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

那天,表哥骗她踩完烂泥潭,看着她浑身脏兮兮的模样,跟大人告状:“嘿,你们看马晓萌自己在那踩烂泥潭!”马晓萌后来站在泥潭边,挨了大人们好一通骂,说她是不听话的坏小孩。

这些大人里唯独爸妈没有指责她。

三十多年后的一天,马晓萌站在我们律所的会议室里,身上不再沾着脏兮兮的泥巴,处境却比在泥潭边的那一天更糟。

表哥联合了所有长辈,要来抢夺她和妈妈的房产,指责母女俩“玩心眼儿”。

她请我接下这个案子,不仅为了她自己,也为了保护她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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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推开会议室的门,我打眼一瞧马晓萌,头发是枯草的黄,毛衣是芭比的粉,指甲带耀眼的钻,连停在楼下的车都是闪耀宝石蓝。我很少用五彩缤纷这词去形容一个人,那一刻却差点脱口而出。

但她的表情不那么明媚,我的内心也有点哀伤。

同事把她介绍给我时,斩钉截铁地说:这个案子你一定要帮,因为她和你家的事儿特像!

这个女孩遇到了和我当时一样的困局,被亲人抢走财产。只不过,我是被欠了几十万不还,马晓萌的情况夸张多了,她有1000多万的财产,马上要被抢走了。

准确来说,这1000多万,是她爷爷奶奶拆迁留下的几套房。

马晓萌的爷爷奶奶有三个儿女,她爸年龄最小,上面还有两个姐姐。早年间,一家人生活在南城村里的平房,随着女儿们嫁人迁出户口。赡养老人的任务就落在儿子和儿媳,也就是马晓萌的爸妈身上。

马晓萌的奶奶长期卧病在床,没法自主进食和大小便,每隔个把小时还要帮忙翻一次身,否则很容易生褥疮。家里请不起护工,于是马晓萌的妈妈早早办了内退手续,全职在家照顾老人,此后没睡过一个整觉。

老人过去对她很好,如今她也毫无怨言。

2008年,村里传来拆迁的消息,当时谁也不知道安置房需不需要花钱,马晓萌的爷爷问过两个女儿,要不要安置房,她们都拒绝了。

后来分房结果下来,马家分到了四套房,没花一分钱,于是马晓萌的爷爷做主,把两套写在儿子名下,一套给儿媳,还有一套给孙女马晓萌。

马晓萌从包里翻出来一张折得皱巴巴的纸,拍在桌上,示意我看看。

我打开,发现是一份“房产分配协议”,协议上的内容和马晓萌说的一致。她拿给我的是原件,因为年代太过久远,中间有一道很深的折痕,右下角落着一家人的签名。

马晓萌说,姑姑们的夫家赶上了同批拆迁,分到的房子就在同小区的楼上楼下,时不时能打一个照面。

自打分到房起,姑姑们开始眼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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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闹上法庭,姑姑们只针对一个人,马晓萌的妈妈,付希。

马晓萌还记得,十多年里,家里两位老人和父亲相继因病去世,病重期间,全是妈妈一个人照顾。而且奶奶早先因为病重住了一段时间ICU,是妈妈卖了自己名下的那套房才凑够了医疗费。

后来是老爷子,因为糖尿病、高血压的基础病,时不时要去医院看病。再后来,马晓萌的爸爸也病了——尿毒症,在病痛的折磨下,他还患上了躁郁症,不仅砸东西,还常常把不想活了挂在嘴边。

马晓萌说,每次妈妈外出取药时腿脚都倒得飞快。生怕去得久了,爸爸一个看不住就伤害自己或者老人。

而她妈妈的辛苦,也被一家人看在眼里。她爸爸临终前,把名下的两套房都转给了妈妈。而老爷子则把家里的证件和银行卡,也都交由儿媳保管。

如今最让马晓萌气不过的,是姑姑们指名道姓,只争妈妈名下的两套房。

她觉得,先前是妈妈替家里承担了所有,现在她要代替去世的亲人们,站出来保护妈妈。

没两天,马晓萌给我寄来了全套证据的原件。

拿到快递时,虽然有心理预期,我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留存了将近十年的完整医疗票据,包括门诊病历、处方、缴费凭证、发票、检查报告等等。

我对着电脑里的扫描件,打开了一个Excel表格,敲下“医疗票据证据整理表”,按日期、就诊医院、诊断或检查内容、费用、对应证据逐一录入信息。

光是这个表格,打印出来就有近10页。

随便点开其中一年,就是庞大的照护量。2017年,马晓萌爷爷去了23次医院,1月份,老人去了四次医院,他有糖尿病、高血压的基础病,又因为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咳嗽、贫血、过敏性鼻炎……频繁进医院。

一年下来,开了五十多张入院票据,花了好几万块的医疗费。

密密麻麻的看病表格,几乎构成了付希十年来的生活。

除了医疗单据,马晓萌还给了我几份证明信。

我听马晓萌讲过,她爷爷出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上过私塾,作为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很多街坊邻居会拜托他帮忙写信、拟文件,他在村里的地位相当于话事人,小有威望。

她爷爷好客,无论是在村里的老宅,还是拆迁后的楼房,家里总有邻居来串门,马爷爷的嘴边总是挂着付希的好。

信里,邻居写道,“在平房我们就是邻居,前后院经常串门,马爷爷身体好的时候总喜欢看报纸、看新闻,他写字也好,喜欢评论时事,是个明白人。

他儿子、儿媳对他俩好,为了瞧病,还跟我借过钱。后来听说是儿媳卖了自己的房子,才还的钱,做儿媳妇能做到这份上,我十分佩服。”

“老马总是夸儿媳妇好,生怕儿子对不住儿媳妇,老是念叨着不能让儿媳妇白卖了房子,没有个住处傍身。”

马晓萌说,爸爸把两套房产转给了妈妈,也是老人的意思。在爷爷的观念里,谁对自己好,不仅要挂在嘴边,让大家都看到,也要体现在物质上。所以把房产交给她妈妈,而且只能给妈妈,也是爷爷的遗愿。

我暗自佩服马晓萌爷爷的这份心思,这些陈年往事为我组织证据省了不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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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月后,案子线下开庭,马晓萌打扮得很神气,外面套一件玫红色带流苏的开衫,脚踩一双带铆钉的短靴,和我一起到了庭审现场。

她看起来不像是来出庭的,更像是来打群架的。

她说,“我要亲自上庭戳穿她们的假面。”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法庭。

我一阵快步跟上,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庭审开始,对面只来了孤零零一个律师,但马晓萌的攻击炮火不减,陈述家庭基本信息时,对方说到马晓萌奶奶的去世时间,话没说完,就被“啪”地一声拍桌子打断。

“什么16号?我奶奶13号没的,15号就火化了,你们连亲妈哪天走的都记不住,还有脸来起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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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律师被吓得一愣,挂不住脸,结结巴巴说不下去。法官也吓着了,“被告律师,管好你的当事人。”

我轻轻拍了拍马晓萌,却理解她此刻的愤怒。马晓萌觉得,她奶奶就是被两个姑姑间接害死的。

马晓萌记得,拆迁安置房刚分下来的时候,姑姑们打着要孝顺老家儿的名义,接走了奶奶,还不让她们去探视。直到有一天,她妈妈付希和以前的老街坊唠家常,才知道她奶奶长了褥疮,反反复复,无法痊愈,早就被扔到养老院去了。

一贯好脾气的付希,一个人闹上了姑姐家。

马晓萌说,她两个姑姑正愁褥疮的事儿不好交代,干脆借着这个机会,把老人“退”给了马晓萌一家。

付希站在大街上,叫车去养老院,又把老人从养老院送去医院。

付希被医生狠狠骂了一顿,“老人得褥疮很容易没命的知道吗!”她领了骂回到家,什么都没说,只告诉家里人老人生病住院了。

老人的褥疮反复感染,动不动就引发心、肾衰竭,医院通知让她住进ICU。ICU一天的费用要上万块,付希拿不出一周的押金,腆着脸去找两个姑姐商量,却都吃了闭门羹。

付希没跟马晓萌说这些,第二天就去房产中介处,闷不吭声把自己名下那套房子挂了出去,“急售!业主自降50万,全款还可以谈!”当天用低于市场价快一半的价格卖掉了房子,拿着现金去医院交了钱。

好在老人家争气,还是从鬼门关回来了。

付希把老人接回家以后,每天给奶奶清创、涂药,买了褥疮垫铺在床垫下,每隔一个小时就去给奶奶翻身,连夜里都会住到和奶奶一个屋里的单人床上,设好闹铃准时起。

在她的照顾下,老人的褥疮全好了,但精神头大不如前,每天都蔫蔫的。

马晓萌说,两年后,奶奶还是走了。她把这笔账算在姑姑们头上。只要她们敢在法庭上提奶奶,她就敢当场发飙。

确认完基本情况,法官敲了敲法槌,要求双方列举证据。

之前的官司里,对方律师当庭说要提出新的诉讼请求,这次应马晓萌的特别拜托,我们也要证据突袭,报复一下。

对方不认可我们提交的“房产分配协议”的真实性,马晓萌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法官近前,拿着泛黄的原件在法官面前晃了晃,说,“我带了原件!”

法官让马晓萌拿去给对方核实,马晓萌却不舍得,说怕对方销毁证据。我接了过来,拿到对方律师的桌前,和复印件拼在一起,手按着证据让他看。

对方律师说,“我们申请笔记鉴定!”

法官问,“这份证据的落款时间是十几年前,你们能找到足够多的前后1年的检材支持鉴定吗?”接着又说到,“分没分过家你们自己不知道吗?”

对方律师委屈地说,自己的当事人咬定没有分过,她们这十几年都没见过这份文件,坚决不认可父母分给儿子一家四套房子,却一套都不给闺女留。

这一次,法官转向我们,核实这份文件上面的手写字体都是谁写的?

开庭前,我和马晓萌核实过这些信息,马晓萌的说法是她执笔,爷爷、父亲、妈妈各自签署自己的名字。奶奶认字,但不会写字,所以奶奶的签名是由她代签的。

我告诉马晓萌,要诚实面对庭审,但因为签名的问题,奶奶的份额可能会有争议。

马晓萌说,“奶奶认字,但不会写,是我代她签字的。”

两个月后,对方从银行调到了“房产分配协议”6年后,马晓萌爷爷在银行办理业务时,留下的签字。最终,鉴定机构给出意见,“签名为同一人书写。”

本以为关于证据的问题到此为止了,但我又接到了书记员的电话,对方要核实医疗票据的原始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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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约在了马晓萌单位附近的一家咖啡厅,我早上骑车路过马晓萌单位,拿上证据原件,再骑到咖啡厅等候对方律师。

对方律师点了一杯咖啡给我,反复说着麻烦了,就是一直不看证据,只盯着手机。

不一会儿,有个中年男人走到我们身边,个子不高,人很壮实,留着圆寸头,看起来凶巴巴的。对方律师招呼他坐下,向我介绍,这是马晓萌姑姑家的儿子,由他来核对证据。

我一下就对上号了,这是马晓萌提过的,小时候对她使坏的表哥。

之前马晓萌气不过,去爷爷坟前诉苦,还拍了了一张花圈、一杯酒发朋友圈,配文,“跟我爷爷好好唠叨唠叨,他两个好女儿怎么欺负孤儿寡母的!”

没想到表哥还在下面评论,“你怎么不唠叨给他拔管子的事!”

马晓萌截图发给我,连骂了好几条,“放屁!”“我不怼他,其他亲戚真以为他占理了!”“我要告他诬陷!”

经历过亲人离世的我,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四年前,我父亲癌症末期,临终时,我的姑姑们大声指责我和妈妈,舍不得一天一万费用,不肯把我父亲送进ICU。

但只是隔着ICU病房门看了里面一眼,我就坚定:我绝对不会把他送进去,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全身插满管子,只是为了维持着电脑上的生命指征。

我和马晓萌做过一样的“拔管”的选择。我很难说,这是否是正确的决定,只是这绝不意味着不孝。

跟马晓萌不同,自打家里拆迁后,她这位表哥就再没上过班,每天只会向家里伸手要钱。马晓萌甚至觉得,两个姑姑把她们告上法庭,大概率是表哥在背后使坏。

眼看着他们在我对面翻看医疗单据,我手上拿着咖啡,身子却不自觉斜过去,紧盯着他们二人,生怕他们使坏,把陈旧的原件弄坏了。

对方律师拿着原件,一页一页翻,马晓萌表哥则拿着复印件比对,时不时点评一两句,“老太太当时跟养老院住来着,用得着他们伺候?”

“哪那么严重啊,听他们扯。”

“我们也带着瞧过病,谁都像他们似的,还留着这些啊!”

马晓萌说,她妈妈之所以留下这些票据,是因为接回她奶奶以后,两个姑姑没少去医院闹,还总和街坊四邻讲她们母女俩的坏话。

她妈妈争不过,也没精力和她们吵,只是多留了个心眼儿——留好票据,将来如果有人指着自己的脊梁骨骂,好歹有个凭据。

听马晓萌表哥说的多了,我都有心争辩两句。

他没有亲自照顾过老人,只会想当然觉得容易,殊不知,每隔一小时的翻身,整夜睡不了完整的觉,把屎把尿有多辛苦。

更何况,就连两个老人的火化、墓地都是马晓萌妈妈一手操办的,每一张票据上的签字,甚至银行卡付款,写的都是付希的名字。

马晓萌的姑姑要是真有心,怎么连这种大事都撒手不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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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对完证据,我骑车把原件带回给马晓萌。

一路上,我都在想法院的态度,对方找到的笔迹样本明明已经超出了鉴定时间区间,但法院接受了。

对方提起了评估房屋价值的申请,法院也接受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案件持续了近一年时间,第二年春天的网络庭审,马晓萌一个人轻车熟路来到律所的会议室,还顺道给我带了杯咖啡。

随着法官接入中的省略号,屏幕前的一个个窗口都坐好了人,等待开庭。马晓萌和我挤在一个摄像头里,她看了一眼屏幕,惊呼了一声,“她们也在!”

对方律师身后站了两个中年女人,因为摄像头角度问题,被卡掉了上半截脑袋,只有鼻子以下入框了。

马晓萌一眼就认出那是她两个姑姑,她们一句话不说,就站着,全程还是律师在发言。

马晓萌偷偷跟我讲,“这俩人就是给人当枪使的,但是有钱谁不要呢?”她依然觉得是表哥暗中撺掇姑姑们打官司。

很快,庭审开始。

对方律师说,拆迁安置房应该按法定继承来分,两个姑姑没有在房产分配协议上签字,所以文件无效。

我刚要反驳,法官接管了后面的节奏,问起付希名下那两套房的居住情况。

听这意思,是在掂量要马晓萌母女让出哪一套。

这种反转来得太快,且没道理,我反复回忆之前庭审的细节,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

回答完,我开始陈述,“马晓萌的姑姑们只盯着分到的房子,却完全无视马晓萌母女卖房给老人看病的行为。这和对方说的双方共同赡养老人,岂不矛盾?”

我话音刚落,马晓萌立刻接上,“我奶奶抢救时,我妈借遍了亲戚,你们一分钱也不掏。这事你们怎么不提了?”

这一次,法官没有再强调庭审纪律。屏幕里安静了几秒钟后,对方律师沉不住了。他一反之前的文质彬彬,指责我们提交的缴费单不全,一定是用了老人的医保,卖房也和老人的病没有关系。

他们极尽全力抹杀马晓萌一家的付出,这次我也被激怒了。

“一年几万块的医疗费,新农合能覆盖多少?

老人前脚进ICU,我们后脚卖了房,我们不出钱,医院是做慈善治好了老人吗?

你不认我们的证据,倒是自己拿出证据,证明你也承担了赡养义务呀……”

庭审在一片乱哄哄的争吵中结束,我有些心虚。

讨论方向莫名其妙拐了弯,明明焦点问题在于有没有遗产、应不应该分?最后却变成了谁赡养老人更多、谁该分更多。

三周后,法院作出了判决,法院认为,马晓萌爷爷奶奶“待继承拆迁利益金额”有几百万,应该平分成四份,由承担更多赡养义务的付希一家继承两份,剩下两份则平分给马晓萌的两个姑姑。

因此,马晓萌母女要共同支付给两个姑姑三百多万。

马晓萌当即决定上诉。

我也觉得法院判得不对,立刻写好了上诉状,发给了马晓萌,却迟迟没有等来她的回复。

过了很久,她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李律师,我和妈妈深聊了一下,她觉得咱们都是正派的人,但是对面太鸡贼了,咱们吃亏。我妈妈说要是换个男律师,可能就不会被欺负了。

她身体不好,只希望案子快点了结,所以很抱歉,我选择尊重她的意见。”

我被开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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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愧疚,我没有再联系过马晓萌。两个月后的一天,我却突然收到了法院发来的短信,马晓萌案子的二审要开庭了。

不知道为什么,马晓萌换了律师,但案件信息依然发给了我。无奈之下,我只能一条条转发给马晓萌。

2023年初,我比马晓萌更先知道了二审的判决结果,“撤销原判,发回重审!”

那天,我激动地和马晓萌通了电话,“李律师,你知道吗?”

熟悉的开场白后,马晓萌给我讲述了二审的开庭过程,她新请的律师没怎么说话,法官一通问,问得对方律师不吱声了。最后法官把材料摔在桌上,小声骂了一句,“审的什么东西”。

听到她的笑声,我绷了几个月的弦松了松,当初我没能为自己的案子争一个好结果,但马晓萌也许不会像我那样遗憾。

后来我听说,二审开庭前,马晓萌请了一个大师,把家里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把家里来回摆弄了一整天。大师说这个房子不好,招惹是非,调整调整,能保诉讼顺利。

我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大师是不是真的显灵了,好在二审结果不错。

二审结果出来以后,马晓萌带儿子去东南亚过了寒假,每天不是浮潜,就是追海豚。

我点赞了她的朋友圈,转头她就来和我聊天。

我问她是不是请了摄影师,照片都很好看,她说是她的小摄影师出图。

做旅行攻略的时候,马晓萌看到当地是浮潜圣地,早早买了好看的泳衣,想下海看珊瑚。

到了海上,她才想起来儿子刚学会游泳不久,还有些怕水。但当教练询问,谁有勇气第一个下水时,她儿子蹭地站起来,大声喊着“Me!”

马晓萌咋咋唬唬的,她儿子却是个小暖男。诉讼开始后,马晓萌总会一个人看着传票叹气。她以为孩子不懂这些,但儿子都看在眼里。

“你知道吗?他听同学说吃鸡蛋能长个儿,每天早上跟我要三个鸡蛋。他根本吃不下!”马晓萌把儿子的糗事讲给我听。

“他说,长大了就能保护妈妈了。”

没过多久,马晓萌回来过春节,她买了一件玫红色的羊绒衫,超大的公主翻领上镶着大颗的水钻,胸口还有个蝴蝶结。她和妈妈穿着母女款,脸贴着脸,拍了四宫格大头贴,发了朋友圈。

她妈妈笑得很开心,皱纹布满整张脸颊,挤没了眼睛。

马晓萌说的一句话,足以让我留心很久,她说两个姑姑总是嫉妒自己的妈妈。因为妈妈跟公婆关系好,有老公疼,又有女儿爱。

姑姑们嫁了人以后,却过得各有不如意,马晓萌听街坊邻居传过闲话,两个姑姑家的男人脾气都不好,喝多了爱动手,儿子又不争气,天天不务正业,这个年龄还没结婚,只会伸手要钱。

或许这也是姑姑要夺走的,只是她妈妈名下那套房的原因之一。

而马晓萌说,她就是要发朋友圈,给姑姑们看看,她们母女俩能把日子过得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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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轮的庭审信息依然发到我的手机上,长达大半年的时间里,我们的对话都围绕着我转发的开庭通知信息,刚开始马晓萌还会问我,新头像在哪里拍的,什么时候一起约出来吃饭。

到后来就逐渐变成了,“怎么没完没了了。”

半年里,马晓萌的案子开了7次庭。

刚开始我以为,马晓萌的案子换了新律师,有了新思路,估计案子审起来比较复杂。后来才知道,因为开了太多次庭,律师费早已消耗殆尽,马晓萌现在的律师已经不管她了。

我给马晓萌打去了电话,电话接通,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说,“我可怎么办啊。”

她给我大致讲了庭审过程,刚开始法官专注于审理法律关系,有没有分配过家产,老人有没有遗产,但开着开着庭,就变成了家长里短的争执,和我们之前输的过程一模一样。

挂了电话,我意识到,在家事案件背后,影响审判结果的因素可能很多。

在法院工作的朋友告诉我,他们一年要审几百个案子,但只要接到投诉,无论是不是他们的错,都要先写检讨。这样的事情太多,有时候难免想要让当事人调解结案。

一些做公证员、房产登记的朋友也跟我提过,他们不敢给老人做遗嘱公证,怕家属来公证处闹,闹一次升职就得扣积分,不如不接;他们甚至不愿意给老人单独办理房产登记、大额取现转账,一定要所有子女全部到齐才肯办。

工作了快十年,他们已经熟练掌握了这些明哲保身的小技巧。谁也不想被别人家的家务事拖累,自己家里不和睦,最好就是自己解决,自己妥协。

马晓萌跟我说,“你现在是我唯一能商量的人了。”

因为开了太多次庭,她新请的律师巴不得她息事宁人,不要一告到底。而法官又明里暗里,让马晓萌觉得,如果她不接受调解,判决结果会更差。

我猜想,也许在法官眼里,马晓萌更好说话,所以要先做她的思想工作。至于她两个姑姑,显然更加难缠,因此解决方案一定要让她们心动,才可能调解。

听完,我开始教马晓萌回复法官的话术,希望她能争取到更好的方案。

马晓萌学完,挂了电话,给法官拨了过去,沟通后再给我打回来,原封不动把话转给我。可她学不会我教她的谈判技巧,总是一句话就被法官堵回来。

这样来回三五次,马晓萌就泄了气,觉得太麻烦了,推说改天再调。

这天以后,马晓萌没有联系过我,后来我知道她已经接受了法官的调解方案,赔出了一套房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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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起这件事的结果,我总是叹气。在一轮轮庭审中,马晓萌的精气神都被耗尽了。即便是我自己,当初面对和姑姑家的案子时,也做不到坚持到底,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这叹气不仅为她,也为我自己。

我一个律师都是如此,理不清家事案件的复杂,受不了亲人感情间的拉扯,何况是身为普通人的马晓萌。

同事说,我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如果没有我的参与,马晓萌一家可能要赔更多钱,至少我帮她们保住了绝大部分。法律没有绝对的输赢,如果再因为这件事赌一口气,耗尽马晓萌的心力,得不偿失。

反而让她和妈妈在庭下把日子过好,那才是真的胜过了那两个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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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案子里,马晓萌的两个姑姑只露过一次面,那是最后一次庭审的线上开庭,她两个姑姑出现在屏幕角落,在律师身后杵得像两根柱子,因为网络信号不好,她们的面目更是显得模糊。

除此以外我对她们俩没有更多了解。

但就在前些天,我和马晓萌联系时,聊起了她那两个姑姑的情况。

马晓萌偷偷跟我吐槽,姑姑家的儿子,直到今天也没有结婚,而且就算结婚也会面临没房子住的处境。因为他们家里就一套房,而且家里儿子当年搬迁以后,就没有好好出去工作,不可能有自己买房的实力。

姑姑们拼命抢房,除了嫉妒马晓萌的妈妈,还有可能是被自己儿子当枪使了。

为儿子抢房而出手,尚可以理解,但是她们对马晓萌的妈妈如此嫉妒,甚至能从中看到“恨”,是一件让人无法认同的事儿。

马晓萌告诉我,虽然她没见过两个姑姑被家暴,但街坊邻居传闲话听过,姑姑家男人脾气不好,喝多了爱动手。

动手的原因是,大家都是靠工资和退休金生活,她们家不会计算着过日子,没闲钱,她们还老是伸手要钱,仿佛这样就拥有了和自己妈妈一样的“家庭主导权”。

相对比的,是马晓萌的妈妈,反而可以掌握家里面的钱——爷爷奶奶的证件,家里面的存折、房产证全在愿意交给她妈妈。中间两个姑姑试图去找爷爷要这些证件,但要不回来,俩姑姑沾不到这个权利。

所以马晓萌猜测,姑姑也是因此而眼红,在外面到处造谣,是老人家在补贴,母女俩才把日子过得那么好。

“其实是我妈妈精打细算,她都不给自己买新衣服啊”。

但家事案件的复杂,就在于同一个屋檐下,可能会长出两种人,一种是姑姑那边误以为拿到了钱,就等于拥有了权力,而自己是天经地义拥有这种权力的人。另一种是马晓萌妈妈,作为儿媳,知道钱等于责任和义务,沉甸甸的,不好拿,每一天都过得如履薄冰。

两种人在一块,理念不可调和,上法庭后虽然出了一时的判决,但到底谁走得更长久,会在两种人接下来的人生中去体现。我希望,愿意承担责任的,会得到更多;胡搅蛮缠而贪婪的,会有报应。

聊天时,马晓萌还提到一件小事。

说来也怪,她明明记得,小时候家里没钱,姑姑们给的红包虽然很少,但每年还是都给她的呀。

这种亲人之间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还是自始至终,都没变过?

马晓萌也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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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疑处理过很多家事相关的案件。

她说,那些看似极其不合理的遗嘱,背后的家庭,往往也存在很多问题。

其中不乏老人被某个子女哄骗,或者老人偏帮某一个孩子。

但是在这起案件里,老人无疑是做出了明智的决定:他们没把钱留给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反倒传给了真正身体力行,照顾他们的儿媳。而他们不仅是简单地立下了遗嘱,更是为儿媳妇保存好了所有照料期间的“证据”。

也正是这些证据被送交法官,才为儿媳勉强留住了更多的遗产。

或许他们的行为也是在向众人表达另一种“遗愿”——

让大家知道真正对他们好的人是谁。这样好的一个人,有没血缘关系都值得被认可。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赵岛泥 小旋风

插图:大五花

本篇889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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