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七月,时间仿佛凝固在了滚烫的空气里。
火车站像一座巨大的蒸笼,水泥地面散发着灼人的热气,将脚下的世界变成了一片虚幻的海市蜃楼。
我站在站台上,感觉自己正慢慢融化,变成一滩无法凝聚的液体。
远处,钢铁怪兽般的列车缓缓驶来,带起一阵热浪,卷着地上的尘土在空中盘旋。
我眯起眼睛,透过扭曲的空气看向站台尽头。
那里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像是被阳光揉碎了轮廓,与背景融为一体。
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尖汇聚成一颗晶莹的水珠,最终坠入尘土,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深色圆点。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息,夹杂着远处工厂的机油味和站台边盛开的木槿花香。
我刚从省城大学毕业,兜里揣着一张薄薄的文凭,还有爹娘给的800块钱。
这钱是他们东拼西凑来的,说是让我在城里先安顿下来。
可我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这钱够干啥的?
城里房子租金贵得吓人,一个月就得好几百。
我叹了口气,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头牛。
这世道,没关系没背景的,想在城里站稳脚跟可真不容易。
正想着心事呢,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同志,同志!”
我回头一看,是个姑娘,二十出头的样子,梳着一条细细的辫子,穿着件印着小花的衬衫,下身是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她脸蛋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瞧着挺机灵的。
“同志,能不能帮个忙?”
姑娘气喘吁吁地说,“我钱包丢了,现在连回家的车票都买不起。能不能借我点钱?”
我愣了一下。
这年头骗子多,前几天还听说有人专门在火车站骗钱呢。
我打量了她几眼,心里直犯嘀咕:该不会是碰上骗子了吧?
见我不说话,姑娘急了:“真的,我不是骗子。我叫李芳,是隔壁县的,家里突然有急事叫我回去。我保证,等我到家就把钱寄给你!”
我还是不做声。
姑娘眼圈一红,豆大的泪珠子就往下掉:“求求你了,我真的着急回家。要不…我把身份证押给你?”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我心一软。
娘常说,宁可我们吃亏,也不能让别人受苦。
再说了,这姑娘看着也不像是坏人。
“别哭了,”我掏出钱包,“你要多少?”
姑娘抹了把眼泪:“火车票加上回家的车费,大概要500块。”
我倒吸一口凉气。
500?
这可是我全部家当的大半啊!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数出500块递给她。
“谢谢!真的太感谢了!”
姑娘接过钱,激动得手都在抖,“我叫李芳,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我一定会还钱的!”
“我叫张磊,家在…”我话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妥。
万一真是骗子呢?
我摆摆手,“算了,你有缘自会还的。”
李芳急了:“那怎么行?你放心,我一定会还钱的!”
我摇摇头:“去买票吧,别误了车。”
说完,我转身就走,生怕多留一会儿就舍不得那500块了。
回到村里,娘见我回来高兴得不得了,颠颠儿地跑去割鸡。
爹坐在堂屋抽旱烟,见我进来,咳嗽了一声:“找到工作没?”
我摇摇头,爹叹了口气,眉头皱得更深了。
晚上,躺在记忆中的老旧木板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500块钱像是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盯着屋顶的芦苇,脑子里不停地想:那姑娘到家了吗?
她会还钱吗?
我是不是又做了一件傻事?
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
娘见我这么早就醒,还以为我要去镇上找工作,高高兴兴地给我蒸了个鸡蛋。
“儿啊,”娘一边忙活一边说,“你要是在镇上找不到工作,就回村里帮你叔收麦子。虽说挣得不多,但也能混个温饱。”
我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啃着馒头。
镇上能有啥工作?
收麦子?
那得熬到秋收了。
这些日子可怎么过?
“对了,”爹突然开口,“你去找你三叔问问,他厂里缺不缺人。”
我一听来了精神。
三叔在县里的纺织厂当科长,虽说不是啥大官,但要安排个把人还是没问题的。
带着爹娘的希望,我趿拉着布鞋出了门。
初夏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挺舒服。
路边的槐花开得正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气。
要不是为了找工作,真想找个地方躺会儿。
刚出村口,就碰见了王婶。
她老远就冲我喊:“磊子啊,听说你大学毕业了?咋样,在哪高就呢?”
我尴尬地笑笑:“还没定,这不是正找呢嘛。”
王婶啧啧两声:“现在工作不好找啊。我听说城里有人专门骗你们这些大学生的钱,你可得当心点。”
我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叫李芳的姑娘。
难道真让我碰上骗子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来到了县城。
三叔见了我挺高兴,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小子,总算毕业了!来,进屋喝茶!”
我如实把找工作的事告诉了三叔。
他听完,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厂里确实缺人,但上头说要控制编制,暂时不能招人。”
看我一脸失望,三叔又安慰道:“别灰心,我帮你问问其他厂子。”
就这样,我在县城里转悠了大半个月,累得跟狗似的,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眼看着身上的钱越来越少,我都想回村帮叔收麦子了。
正发愁呢,三叔突然来电话,说县里一家新开的电子厂在招工,让我赶紧去应聘。
我一听,喜出望外,连夜收拾东西准备去县城。
临走时,娘塞给我一个布包,里面是一些咸鸭蛋和腌萝卜。
“儿啊,”娘红着眼睛说,“要是实在找不到工作,就回来。家里地里的活总够你做的。”
我鼻子一酸,使劲点点头。
坐上去县城的班车,望着渐渐远去的村庄,我心里五味杂陈。
县城的电子厂坐落在一片新开发的工业区里,周围还有不少工地在施工,尘土飞扬的。
我捏着三叔给的地址,穿梭在各种工厂之间,好不容易才找到地方。
厂门口排了老长的队,看样子都是来应聘的。
我心里一沉,这么多人,轮到我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太阳越升越高,晒得人头晕眼花。
我抹了把脸上的汗,突然发现前面的人群骚动起来。
“听说了吗?这厂子的老板是个年轻姑娘,长得可水灵了。”
“真的假的?现在的姑娘都这么厉害了?”
我竖起耳朵听着,心说这老板要是个美女,没准儿还能多几分机会呢。
终于轮到我了。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气走进面试室。
一抬头,我就愣住了。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火车站借钱的姑娘李芳!
她也认出了我,眼睛瞪得老大:“是你?”
我傻傻地点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芳站起来,激动地说:“我找了你好久!你当初怎么不留下联系方式?”
我挠挠头:“这个…我怕你是骗子。”
李芳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这人真有意思。要是我是骗子,现在也不会坐在这儿了。”
她示意我坐下,然后开始问我一些工作相关的问题。
问完后,她笑着说:“行,你被录用了。”
我一听,喜出望外:“真的?那…工资待遇怎么样?”
李芳狡黠地眨眨眼:“这个嘛,先欠着。就当是你那500块钱的利息了。”
就这样,我在李芳的电子厂开始了工作。
刚开始是做普工,干得浑身酸痛。
但李芳经常来车间看我,还手把手教我操作机器。
渐渐地,我从普工升为小组长,再到车间主任。
转眼三年过去了。
这天,李芳把我叫到办公室。
“张磊,”她正色道,“我准备开拓北方市场,需要派个得力的人去。你愿意去吗?”
我一听,心里直打鼓。
北方?
那可是千里之外啊!
我刚想拒绝,李芳又说:“我知道你有顾虑。但我相信你能行。就像三年前我相信你会借钱给我一样。”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一暖。
这三年来,我们从陌生人变成了朋友,又从朋友变成了亲密的同事。
李芳虽然是老板,但从不摆架子,经常和我们一起加班到深夜。
我深吸一口气:“好,我去!”
李芳笑了:“那就这么定了。对了,明天是周末,我请你吃饭。就当是给你饯行了。”
第二天,我们来到县城最好的饭店。
菜还没上,李芳就开了瓶白酒,给我倒上:“来,先干一个!”
我有些诧异:“你不是从来不喝酒吗?”
李芳抿了抿嘴:“今天高兴嘛。再说了,你要去北方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酒过三巡,李芳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着光:“张磊,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我点点头:“记得,你差点把我当成骗子。”
李芳咯咯笑起来:“那会儿我可真是走投无路了。家里突然来电话说我爸得了重病,我又没带够钱。要不是遇到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心里一动:“那你家里人现在还好吗?”
李芳点点头:“托你的福,我爸及时做了手术,现在身体挺好的。”
她顿了顿,“其实…我开这个厂子,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我一愣:“啥意思?”
李芳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次借钱的经历,让我觉得这世界还是有好人的。我就想,要是能做点什么,让更多人有工作,那该多好。”
我心里一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芳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张磊,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我有些糊涂。
李芳深吸一口气:“等一个能告诉你,我喜欢你的机会。”
我惊得差点把酒杯摔了:“你…你说什么?”
李芳紧张地看着我:“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是…这些年来,我越来越觉得,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你善良,正直,有责任心。我…”
我打断了她的话:“李芳,你知道吗?其实我也喜欢你。只是…我一直不敢说。”
李芳眼睛一亮:“真的?”
我点点头:“真的。从你第一次来车间看我的时候,我就…就心动了。”
李芳笑了,眼角却有泪花闪动:“那你还去北方吗?”
我握住她的手:“去啊,为什么不去?我要好好干,等站稳了脚跟,就来娶你!”
李芳破涕为笑:“谁要嫁给你了?臭美!”
我们相视而笑,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初次相遇的火车站。
只是这一次,我们的未来不再是未知的,而是充满了希望和憧憬。
回到家,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爹娘。
娘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啊好啊!我就说我儿子有出息!”
爹抽着旱烟,眯着眼睛笑:“不错不错。记住,对媳妇要好,可别学你爹。”
我哭笑不得:“得了吧,您老人家对我娘多好啊。”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些年的种种。
从一个迷茫的大学生,到如今小有成就的企业主管。
这一切,都要从那个偶然的相遇开始。
我想起了村口的老槐树,想起了卫河边的芦苇,想起了娘蒸的鸡蛋。
我知道,不管以后走多远,这里永远是我的根。
而李芳,则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院子里的磨盘上。
我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夹杂着蛐蛐的叫声。
这熟悉的夜色里,我做了个美梦。
梦里,我和李芳穿着大红喜袍,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拜天地。
四周是村里人的欢声笑语,还有爹娘欣慰的目光。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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