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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暗下来,月亮也悄悄挂上了树梢。月色透着城市的气息,柔柔地洒在小区每个角落,泛起一层淡淡的银辉。一盏孤寂的路灯在小区道路旁,无声地为急匆匆回家的人们指引着家的方向。篮球场上的灯亮着,但没人打球,也没小孩玩。不时进进出出的车辆照出前方一片亮光。周围的一切在一片静谧中透着一种深邃。

望着寂静的夜空,突然想起“天涯共明月”的诗句,一股浓浓的悠悠乡情,以难以抗拒的潮水,冲刷着儿时的记忆。离家越久远,对家乡的一些记忆越容易被遗忘,但今夜,对故乡的夜的记忆,却像童年失落的羽毛,重新一片一片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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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在豫北平原一个普通的小村子。小时候家家没有电视(后来有了电视也是个别人家有,大多数人家还是没有,包括我家),晚上经常停电,即使有电,家人也不舍得开灯。学生的作业好像也少。晚饭后,女人们收拾完家务,坐在发着微光的煤油灯旁做针线活;男人们则走到街上,在村中心的一片空地上,成一排或围成一个圈,借着夜色述说着白天田间劳作的辛苦和在外工作的见闻,以此打发无尽的黑夜。

有月光的夜晚,是孩子们玩乐的最佳时候。每到吃过晚饭,孩子们就在家待不住了,有的人家小孩听到街上有小孩玩耍的喊叫声,不等饭吃完,就在家长的喊骂声中跑出去了。孩子们捉迷藏,分成两组,一组先头沿着胡同(玩的场所其实只是两条两三米宽、五十多米长的窄短胡同,胡同两头连着两条大路,形成一个大大的长方形“口”字)各家各户里藏:有藏在玉米杆垛里的,有藏在黑暗墙角里的,有藏在大锅盖下的,有藏在空水缸里的,……,总之,几乎是各显神通。当然也有被主人发现撵出来的,只能重新找地方藏,但绝大数人家看着小孩们捉迷藏采取不管态度,任小孩们去玩。另一组则在大约五到十分钟后,开始一家一户、一个角落一个角落仔细地找。如果抓住了,就算“俘虏”。当然也有漏网之鱼,藏的地方没有被人发现。

街心空地上,捉迷藏的两组人陆续从胡同口跑出,有没有被“捉住”满头大汗跑出的,有被“捉住”后“扭送”到现场的,有在藏的过程中不小心弄伤了脸或手的,也有在跑或翻墙的过程中磕碰弄伤的,但都没人退场。记不得具体怎么处置“俘虏”了,只记得各自小组长清点人数后,很快两组人角色互换,开始新的一局。

捉迷藏的两组人跑开了,孩子们的吵闹和喊叫声依然很大。有人在“捣拐”,只见有人抱住自己一条腿(即抱着小腿的踝关节附近),兴冲冲像斗鸡样单腿跳动去撞击对方,一方倒地后,引起周围人一阵欢呼和喝彩。

“捣拐”游戏一般在年龄相当的人中间进行,其游戏规则有点像古代战场上的打仗,有一对一,一方倒地或松开抱着的腿即为“失败”,“失败”方马上派人上前“迎战”,直到“战”至对方没人“迎战”即为胜方;也有集体冲锋投入“战斗”,一对一,一对多,多对多,“战斗”过程,同组人员可以相互支援,但一旦有人倒地或松开手即不能再投入“战斗”,同样也是“战”胜对方最后一人即为胜方。“捣拐”讲究的是技战术,要用巧劲,不能用蛮劲,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势,如果选择直接“硬”怼,很可能因承受不了对方的进攻,最终败下阵来,只能采取躲闪战术,避其锋芒,巧妙地让冲锋的一方找不到着力点,失去平衡而倒地。也有抬高抱着腿的高度,用膝关节向对方胸口进攻,压向对方抱腿的手,迫使对方松手或倒地。

我最初因为年纪较小,大小孩不愿意带我们这些太小的小孩玩(这些游戏基本都是十三四岁以上的小孩玩,十七八岁的也有,并且都是男孩),只能玩其他的游戏,跳绳,扔沙包,滚铁环,拍“面包”(就是用纸折叠成一个小方块叫“面包”,用自己的“面包”去打放在地上的“面包”,地上的“面包”被翻面了,该“面包”就归打“面包”者所有,如此循环)、弹溜溜球等等。长大一些后,我也跟着他们玩,特别是捉迷藏,每次都是找的时候异常兴奋,藏的时候尤其是即将被发现时屏住呼吸的神情,默默祈祷“千万别找到我,别再继续找了,到另一个地方找吧……”,那时拼的是一个人的定力和心理素质。有时感觉实在藏不住了,就从藏的位置窜出,飞快地向外跑,或翻墙出去,有人就在后面追。

大人们在墙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开心地看着孩子们玩闹,孩子们跑来跑去,大声喊叫,街道上的喧闹让人感觉就是一个集贸市场。当孩子们激烈争吵时,大人有时也吼上一嗓子,制止冲突的发生,甚至上前拉开即将打架的两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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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天气或其他原因,晚饭后出来的小孩少时,游戏就不能玩了。这个时候,我则喜欢和大人们坐在一起,听大人谈论着国家的大事小情,讲着天南海北的奇闻轶事,并不时引起阵阵笑声。当时农村没有电视,没有手机,也没有报纸,外界的新鲜事,都是从聊天中听来的,可以说是当时村里的信息发布中心。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那时在县城工作是十分令人羡慕的事,一个邻居家的哥在县城上班,他晚上回家后,出来聊天就聊县城的样子,他描述县城宽宽平整的街道,长长的柏油路,明亮的路灯,城里人的穿着,工作中的趣事等等,都是那么绘声绘色,声情并茂。看着屁股下面被雨水冲刷、凹凸不平,晚上走路都需要十分小心的村路,我当时感觉县城就是现代化,从没有走出乡的我,感觉什么都是新奇的,外面的世界听起来让人万分向往。

我从来不发言,只是静静地听。每次都是在大人们感觉时间差不多准备回家了,我才恋恋不舍地回家睡觉。长大后,甚至在我当兵休假回家时,仍然喜欢在晚饭后到街心听人聊天,比起小孩时的听,我有时也插上一两句我在外面的见闻,但更多的是听人聊天。那感觉就是一种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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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看电影是农村小孩最重要的夜间娱乐节目,当然大人们也喜欢。当时的电影都是露天放的,在两棵树或栽两根杆子中间,或在一面墙上挂上影布,然后在离影布不远的地方支起一张桌子,放上放影机,就可能放电影了。当晚有电影,夜幕还没降临,就在全村传开了,小孩们就开始占地方,占据看电影最佳位置,有的用石头砖块划一片空地,就算是占了地方,有的从家里拿出板凳或席子占地方。一家有几个小孩,一人看地方,另一人赶紧回家吃饭(避免他人重新占领自己的地方)。回家吃饭也是马马虎虎吃上两口赶紧就走,因为天一黑,放映员吃过饭就开始放影了,不能耽误。有的甚至把饭碗端到现场。

当时放电影都是放两部影片,一般是两个村轮换着放,这村放完两三个胶片,就一人骑自行车赶紧送到另一个村。两个村轮换着放还好点,三个村轮换放就需要一个村提前放映,另一个村推迟放映,先放映的村放完一个胶片后,赶紧送到另一个村放映,然后交换循环。当时没有手机,只能提前约定,一人在中间来回穿梭,一晚上下来需要往返跑几十公里。现在想起来,感觉当时送胶片这活比现在的快递小哥还辛苦,还紧张,因为需要尽量不耽搁放映时间,并且送片员都是在夜间走的崎岖凹凸不平的乡间土路。

看电影最让人担心的是停电。最初没有发电机,看电影只能靠运气,没电时只能等,等到用电高峰过后,有时才来电,然后继续放映;有时实在等得很晚了,特别是冬天,人不得不反复在地上跺脚,燃烧附近的秸秆或树枝取暖,直到放映员不得不收拾影布,才回家。后来,每次放电影,放映员都备有发电机,一旦停电,马上用发电机发电,这样就可以完整地看完两部电影。为了看电影,平时午休时间从来不睡的我,只要听说晚上有电影,就强迫自己睡觉,以免因瞌睡不能坚持到电影的最后。

本村没电影,到邻村看电影也是十分令人向往的。不知当时人是怎么知道的,每到天快黑的时候,村里总能有人知道邻村有电影,于是我们几个男生相约吃过晚饭共同到邻村看电影。有月光的夜晚,月光照着路,三五人或五六人一起说说笑笑,一会儿就到了。有时也会在路上遇到另一组人去邻村看电影,于是就汇合在一起,形成浩浩荡荡的队伍。漆黑的夜晚,没有手电,只能摸着黑走,看着周围黑漆漆的庄稼地里庄稼在风的吹拂下不停晃动,好像有人在里面,就有寒毛卓竖的感觉,但看着比自己或大或小的小孩都不害怕,就给自己壮胆,尽量不看庄稼地,装作不害怕的样子,并且悄悄地走在几个人中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有的村离我们村比较近,也有远的,有七八里路,甚至还到邻县的村上去(我村在两县交界处),只要听说有电影,就是千难万险也要去。当然也有扑空的,那是很遗憾和令人失望的。

赶到时,第一部影片基本上已经放映一多半了,有的甚至第二部已经开始了,但不管怎样,还是异常兴奋。这个时候,正面看往往是没有合适位置的,背面看,声音影像都没有影响,只是影布下面的字是反的,这样影响不大,因为当时放影的都是国产片,没有外国片,不需要翻译。我最喜欢看的是战斗片,用当时的问法,“打仗片还是不打仗片?”看完后,大家谈论着影片里的情节,讲起里面的“坏人”“好人”都满是义愤填膺和慷慨激昂,甚至为此争论而打起来。但更多时候,大家说说笑笑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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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命运的无意之作,上高中后向母亲抱怨“最远只到过县城,什么地方都没去过”的我,高考的落榜和生活的艰辛,没能抑制住对外面精彩世界憧憬的欲望,抱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诗情与浪漫和对自己人生远景的期盼,急切地离开了父母,离开了贫穷的家乡,去探索属于自己的人生之旅。

一个懵懵懂懂、不谙世事的农村少年只身随着接兵干部来到了青藏高原,来到离家三千多华里荒凉的大西北,开始了我的军旅生涯,从此,我成了家里离家最远的人。最初给家里写信“最多比我们县城大些,其他没有什么比我们县城好”的西宁市,如今已变成冬天雪景迷人、夏天绿树成荫气候凉爽宜人的现代化都市。我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每次回家,晚饭后总是习惯在村里走走。走在村里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回味曾经儿时的记忆,过去坑坑洼洼的土路已修成了整齐平整的水泥路,道路旁的路灯照得如同白昼;曾经的烂泥坑,也修成了村民可以悠闲散步的林间步道。顺着步道的小灯指引走到乘凉亭前,凉亭里坐着几个人在聊天,上前和他们打招呼,他们有我的长辈、有平辈、还有晚辈,有的年纪比我大,有的和我差不多,虽然我在外多年,但他们依然认得我。他们见到我,话题就转到我的身上,询问我在外面的情况,我于是也坐下来和他们聊。我突然感觉我成了他们中的主角,他们认真地听着,偶尔也插上一句,说一下村里的情况,我则借机向他们询问村里的变化。

走在街上,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能听到远处的吠声,路两侧新建的房屋整齐地排列着,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得那么冷寂。迎面遇到一个年轻小媳妇带着一个戴眼镜的小孩,他们用“笑问客从何处来”的眼神看着我,感觉我就是外乡人。借着路灯的亮光,走进曾经的胡同,两侧的房屋和院墙有的已经坍塌,胡同甚至已经无法通行了。这里的晚上曾是村民们劳作间隙闲谈,传播各类信息的地方,我曾经坐在这片空地上听着大人们讲述外面世界的人和事,贪婪地吸收着并想象着外面的精彩;这里儿时游戏玩乐的欢笑声似乎还在耳边。过去的日子很艰苦,人吃不饱,没有电,没有手机,没有电视,小孩子没有玩具,却不知愁是啥滋味,每个人脸上总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不管是寒冬的腊月,还是黑漆漆的夜晚,街上总能有大人聚在一起聊天,小孩们不断发出此起彼伏的喊叫声。

而现在这里却变得静悄悄的,静得让人有点害怕。随着城镇化建设,年轻人都到外面打工或在城里买房供小孩上学,村里只剩下了老人。即使留在农村的留守儿童,晚上也是在家看电视、玩游戏或在爷爷奶奶的监督下在写作业。我曾到一个老邻居家串门,正巧老人的儿子儿媳带着小孩假期回村里,看着老人的儿子儿媳和孙子都在家里的床上、沙发上、餐桌旁玩手机。老人想上前聊上几句,则遭到儿孙的白眼,“烦不烦,没见我忙着吗?”

老人则默默地坐回沙发,静静地看着儿孙们拿着手机无限兴奋的状态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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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渴望逃离,而如今却渴望回归。在外三十多年的奔波,比起当初在村里时对外面世界的了解增加了许多,见了世面,增长了见识。当兵的当年,父亲就去世了。三十多年来,由于工作原因,回家次数非常少,每次回家都是在母亲的翘首期盼中才迎来短暂的相聚,然后就是送别后的长长期待。子欲养而亲不待。父母抚养我们兄弟三人长大成人,对老小(最小)的我,关爱更多些,然而我却离他们最远,对父母的陪伴总是倏然而来,忽焉而去,他们从来没有真正享受到我对他们的照顾。而今,父母已经不在了,兄弟三人分别生活在三个地方,每年清明回家给父母上坟时,才能与哥哥嫂嫂们团聚。

已经苍老的两个哥哥和没有父母居住的老屋,见证着岁月的流逝。家乡随着时代的变迁,环境变美了,人变了(一代一代更替),变得陌生,变得冷清,但空气中那份血浓于的水、化都化不开的亲情,还有那熟悉的乡音和烟火气息,依然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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