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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刀99

天气太热了!

重庆人说某种逝去,叫“死得冰浸”。重庆男人的外号,也正在“冰浸冰浸”中。

这是一种重庆式的幽默。

今天说重庆人的另一种幽默:取外号。外号是对他人的另称。决无蔑视之意。重庆人不说“绰号”而说“外号”。今天,外号正在消失。而当年,男人们大多有。

这恐怕涉及上百万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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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些外号大多俗,决无卧龙先生、凤雏先生那样的雅。它就像北方的狗剩、铁蛋一样,土得掉渣。北方给孩子取外号是为好养,重庆则因好记。

这不,几十年过去了,如果提到某人,说他大名,未必记得起,但一提外号,不禁莞尔一笑:

“是他嗦,勒个龟儿子还活起的迈?”

拿我读初中的重庆六中7146班说事,男生大多有外号,谁取的?不晓得。

如:刘邦富,外号斑鸠。毕业后从架线工干到电信分局局长,同学聚会时没人叫他刘局,仍以斑鸠称之。

又如,马琳叫马识途,意即老马识途,与过世不久的110岁作家马识途无关,我们给他取外号时,还不知世间有这马姓作家;黄先进,外号黄三,进校时就这么叫,估计与排行有关;乔勤良,一条壮硕大汉,外号叫娃娃;陈泽民叫呆呆,张卫叫张二娃,袁正阳叫扁弯阴、张鸿君叫一吨半、马生川叫马顶懂、景泽鸿叫丝瓜、王小鹰叫冬瓜…

外号无恶意,无厘头,你根本不晓得它是谁取的、为啥这样取。

但易记、上口、形象,是外号的风格。没有谁会觉得侮辱了谁,没有谁觉得人家喊了他外号就要翻脸。

不,完全没有。就像下坡熄火的车,丝滑,顺滑,张嘴就来,还答应得喂了喂的。

这就是重庆男人!大气,不计较。

男人们,一辈子就这样叫过来了,直到今天,相互间有时还这样叫,就像我人民小学的同班,见面还叫我二娃。

今天的年轻人,大多不再取外号。

为啥不取?后面讲。

2

继续说我们那一代的外号轶事。

70年代初,24000知青去云南支边后,重庆人把外号也带到了云南。

几十年过去了,一提外号,这些兵团战友的音容笑貌仍浮现我眼前:徐峰叫鸡脑壳,高福生叫榔头,付小勇叫付狗,陈洪明叫臭蛋,黄长明叫老太婆,廖宗明叫老头,周祖民叫猪儿,陈祖云叫大脑壳,杨照明叫大娃儿,景宗福叫叉叉,龙四权叫龙四,赵洪明叫扁蛋,代中惠叫铲铲,刘蜀安叫奶娃,还有宽背、肝炎、泡粑、黑娃、鸭娃、地主、羊儿、财扒、妖怪、幺嫂、周扒皮等等,千奇百怪,日精倒拐,很多人的本名已忘却,外号还记得很清楚。

这还仅仅是云南景洪1团重庆人的部分外号!

我挺喜欢的河口16团战友艾和明叫八角,赵忠全叫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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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过去了,1团战友还流传这样一个段子:在西双版纳著名的嘎洒坝子,如果50年前你不认识鸡脑壳、肝炎、臭蛋和奶娃,那就是白活了。

当然是笑话。本意是,这些操坝儿的少年,当年在嘎洒一带外号响亮。

有时我想,这也算重庆文化的一个分支吧,它不属先进文化,却是一种“记忆文化”,地域性强又天马行空,既无章法又乱七八糟,取得随意,叫得上口,给一代人打上深刻的重庆烙印。

说它没有章法,可以和上海人比。

我认识的兵团上海知青,取外号的不多,若有,也取得克制,如我们营的张明亮因身高腿长,叫长脚;黄金根太瘦,叫排骨,上海话听起来就像叫“八哥”,其他,最多叫个猪头三或十三点,已经有点过了。

上海知青,终是很克制的人。

3

我又想,上海和重庆,都处大江之畔,取个外号为啥差距那么大呢?

是文化差异。我以为地域文化虽无高低之分,差异却是有的。

上海算中国最早开放的城市,十里洋场,洋泾浜;黄浦江畔,石库门;包身工,摩拿温;摩登女郎,小阿飞;小赤佬,洋大享;水门汀,沙丁鱼;一二八,八一三,淞沪抗战枪弹飞;外滩,陆家嘴,和平饭店苏州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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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海派文化浸淫,各种思潮交锋,让上海人精致、精神又精明,内敛、克制又谨慎,即使他们远隔千里去到云南兵团,也不像重庆崽儿那样野道,其外号的中庸平和,在情理之中。

以至,所谓的海派文化,可以出陈丹青、陈逸飞和余秋雨,却出不了王朔、王小波和钟阿城。

当然,重庆又有自身特色。

一说到文化,重庆的专家们就习惯性地抬出3000年文明史,长江上游最富鲜明特色的民族文化之一,云云。看了半晌,除了吊书袋子,才知砖家多半在扯南山盖北网。

专家的本事,就是要让人听不懂。

我一平民,说点你能听懂的。依愚见,所谓重庆文化就是西南内陆略带封闭又很强势张扬的精神气场。它与性格有关,也与大江、码头和战争有关。

明末清初湖广填四川之前,川渝原住民所剩无几,湖广移民的迁入,带来文化的交融与杂糅。当年的湖广行省,并不只是两湖两广,还辖贵州、江西、海南等,历150余年迁徙过来的300万移民,不仅带来粮食、种子、农具和农耕技术,还带来建筑、祭祀、烹饪、戏曲等特色传承,一旦进入巴山蜀水,它就在雨水丰沛的土壤里长出新芽。

山高水长,枝叶繁茂;汪洋姿肆,胆大妄为!

包括语言和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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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其中最有特色的可能是水码头了,当年叫“上下两条江,左右十三帮”。

水码头滋养生城的船工,我以为是重庆最有血性的族群,他们穿行于惊涛骇浪,日晒雨淋,艰苦劳累,九死一生。

俗话说,“不敢欺山,更不敢欺水”。

水,随时可拿了船工命去!

既然随时可能死,那就不妨索性活得开朗爽气一点,耿直、义气、敢拼、决绝,让这个族群曾一度影响了城市性格。

个中,袍哥有过重要影响。

袍哥在重庆历史上客观存在过,这个族群在反清抗暴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孙中山先生在辛亥革命成功后,对包括袍哥在内的帮会在推翻帝制中的勇敢称赞有加——没有袍哥,能有保路运动?没有保路运动,哪来武昌枪响?

袍哥虽有其糟粕和局限,但其管束条款的恩威并重,如“不贪损他人钱财”、不“奸淫他人妻女”等,违者惩罚严厉——这些条款直到今天,不是很多人还做不到吗?

邓小平同志50年代主政西南时,面对二野的军长师长们要严惩袍哥的义愤填膺,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你们很多是北方人,不了解袍哥的来龙去脉。袍哥问题提起千斤重,放下四两轻。”

又说:这个问题必须一分为二看,对袍哥中的坏分子,必须严惩;对一般随众,教育教育就可以了。

小平同志一席话,拯救了重庆10万袍哥的命运!

上述史实,是60年代重庆市委书记任百戈的秘书陶维全的亲历。我在重庆晚报当记者时采访过陶。

5

当年水码头上的船工,大多嗨过袍哥。

要和风流斗、和烂人斗,要齐心协力把一条大船拉过三峡,拉过惊涛骇浪,在咆哮的风浪中喊名字碍手碍脚,干脆,取外号!

码头、江湖、搏浪、拉纤、起帆、闯滩,所有的腐臭与新鲜、恶心与顺意,都杂糅进外号里,让一座城的男人们,既古灵精怪、又生气勃勃——你若没个外号,活得都不好意思。

这一习俗一直传承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到80年代,基本结束了。

没有谁对此进行干涉和强制,也和五讲四美无一毛钱关系。

80年代出生的孩子,父母基本上是50或60年代生人,他们下过乡、吃过糠,且只能生一个孩子,都当金包卵养着,哪还需要取诸如“大毛,二毛”、“三娃子,七老幺”之类外号来区分呢?

时代,总是前行着,也过滤和淘汰着,哪怕你认为很重要的城市符号,哪怕上百万重庆男人都曾有过外号,但只要时代认为它过时了,没价值了,统统都会淘汰掉!

无声地淘汰掉,冰浸掉,连回味的余韵都莫球得。

包括叫了千年的朝天门。

它今天叫来福士。

以至,当有人说“今天去来福士耍得很开心”时,你千万不要认为他忘了朝天门。

烙印哪怕成了渣渣,仍铭刻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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