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女性之深宫篇·曹芳的三任皇后
嘉平三年（251）秋七月壬戌，曹魏的甄皇后去世，葬于太清陵，谥号为怀。
这位甄皇后并非被追谥为文昭甄皇后的甄夫人（传说中的甄宓），而是她的侄孙女，甄俨的孙女。她生于230年，正始四年（243年），嫁给齐王曹芳，册立为皇后。13岁成为皇后的她，去世时还不满22岁。
但即使如此，她仍被许多人视为曹芳三任皇后中最“幸运”的一位。她是唯一以皇后之身离世的，之后的张皇后与王皇后先后被废，张皇后很有可能未得善终，王皇后则与曹芳一起被废，从此忍受冷寂与不安。
作为曹魏第三任皇帝，曹芳的身世在历史上始终没有明确记载，只知道他是魏明帝曹叡的养子，《三国志》称“宫省事秘，莫有知其所由来者”。曹叡的儿子相继夭折，最终只能收养秦王曹询和齐王曹芳。按《魏氏春秋》记载，曹芳有可能是任城王曹楷之子，也就是曹彰的孙子。
曹叡的立储经历过一些合法性铺垫。太和三年（229年），曹叡的儿子曹穆夭折。曹叡的亲兄弟也多半早逝，其中曹喈夭折，赞哀王曹协早逝，清河悼王曹贡与广平哀王曹俨都是黄初四年（223年）去世，东武阳怀王曹鉴于黄初六年去世。而在曹穆夭折这一年，也就是太和三年（229年），曹叡又有两个兄弟去世，分别是元城哀王曹礼和邯郸怀王曹邕。
亲生兄弟的大面积早逝很容易让曹叡对自己的寿命产生悲观心理，他必须考虑自己寿命不长且没有子嗣的情况，提前另觅接班人。
太和三年（229年）七月，曹叡颁布了诏书，提出“王后无嗣，择建支子以继大宗”这一基本原则。他在礼制层面进行论证，强调即使立了非嫡接班人，也仍然是正统，大臣们应该尽心辅佐。这一诏书成为曹魏选择继承人的主导思想，也是曹芳得以登基的基础。
青龙三年（235年），曹芳被封为齐王，239年被立为太子，并于当年登基，当时还不到八岁，由大将军曹爽、太尉司马懿共同辅政。甄氏被立为皇后时，曹芳也才十一岁。
这对年少夫妻从一开始就如同傀儡，一开始是曹爽和司马懿共同把持朝政，到了正始八年（247年），大将军曹爽架空司马懿，软禁郭太后于永宁宫，郭太后和曹芳相对大哭一场后就被分开，曹爽控制了小皇帝，从此专权。
之后则是正始十年（249年）的高平陵之变，曹爽兄弟被诛杀，司马懿掌握军政大权。对于曹芳夫妻来说，不管是谁掌权，他们自身的处境都没有变化。甚至可以说，即使司马懿没有夺权，曹芳很可能也会被曹爽废掉。毕竟，曹爽已经胆大妄为到直接霸占后宫才人。虽然曹爽的荒唐可能有司马氏后来抹黑的嫌疑，但从当时曹爽独掌大权、曹芳完全失声的历史情况来看，曹爽的荒唐并非无迹可寻。
高平陵之变两年后，甄皇后病死。她没有见到丈夫曹芳后来的命运，但这恰恰是幸运。
甄皇后去世后的第二年，曹芳立了第二任皇后——张皇后。张皇后是冯翊高陵人，曹魏名臣张既的孙女、东莞太守（今山东沂水）张缉的女儿。
这次立后经历了不小风波，曾经相对而泣、只差抱头痛哭的郭太后和曹芳，就为了这事儿反目。
甄皇后去世后，曹芳最初的想法是立自己宠爱的王贵人为皇后，郭太后则希望不要“内部提拔”，而是在宫外另觅皇后。郭太后此举显然有所考量，她希望通过这次立后，将曹魏老臣再次团结在一起，以对抗坐大的司马氏势力。
张缉是个非常好的人选，父亲张既曾临危受命，在雍州刺史任上平定诸胡叛乱，之后又治凉州，安抚百姓，实行惠政，平定西平叛乱，又有识人之明，曾提拔杨阜和胡遵等名臣，在曹魏臣子中兼具才干与名望。张缉本人也不含糊，早年为温县县令，颇有政声，后来曾随军征蜀。任东莞太守时，曾屡献攻伐蜀吴两国的方略，还曾预言诸葛恪功高盖主，必遭横死。也正因为这一连串亮眼表现，司马师对他也非常器重，张皇后也希望倚重于他。
但曹芳显然不能领悟到这一点，他非常愤怒地跟人发牢骚，表示“魏家前后立皇后，皆从所爱耳，太后必违我意，知我当往不也？”
这话倒是说得没错，从曹操、曹丕到曹叡，立后都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人，但此一时彼一时，曹芳面对的情况能一样吗？曹操和曹丕大权在握，曹叡面对的政局也相当稳定，他们当然可以立自己喜欢的人。而且为了避免外戚专权，他们还近乎有意地将世家大族女子排除在外。但对于曹芳来说，联络曹魏老臣和世家大族以对抗司马氏，却是唯一有希望改变局面的路径。
曹芳终究还是没拗过郭太后，嘉平四年（252年），张氏被立为皇后，父亲张缉被封为光禄大夫。不过曹芳算是恨上了郭太后，对张皇后也非常冷淡。后来郭太后母亲去世，曹芳连去慰问都懒得，郭太后也不含糊，直接杀掉曹芳宠爱的张美人和禺婉以示警告。曹芳为此大哭一场，表示“太后杀我所爱，从此再无母子之恩”。
嘉平六年（254年），出了一件大事：中书令李丰与光禄大夫张缉密谋诛杀大将军司马师，改立太常夏侯玄执政。结果事情败露，尚未举事就被司马师镇压，夏侯玄、张缉和李丰均被杀。
曹芳显然知晓此事，因为史书记载，黄门监苏铄、永宁宫署令乐敦，冗从仆射刘贤等内廷人员都有参与，这些近侍的行为不太可能瞒过曹芳。但有一些记载认为此事是曹芳在背后主导，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以曹芳对张皇后的冷淡，跟张缉的关系也可想而知。更有可能是郭太后在背后谋划，但郭太后的自我保护非常好，一方面没有深度介入，另一方面一直与司马氏交好，郭家人和司马家屡屡联姻，司马氏也需要郭太后这块招牌，以确立此后一次次废立的合法性，所以这件事情并没有牵连到郭太后。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曹芳有意冷落张皇后，以此麻痹司马氏，暗中却与张缉联络。不过曹芳若是有这样的心术，他在其他时段的人生表现不会这么差。
最初的曹芳颇为聪慧，在郭太后与两位辅政大臣的帮助下，曾经推行过一些善政，包括停止魏明帝曹叡那些奢靡工程，将曹叡时期的宫中大龄女子送出宫安置等，还曾安置流民，减免徭役。但曹芳毕竟从来没有真正亲政，始终是权臣手中的傀儡与工具。在这种状态下逐渐长大，心智之扭曲可想而知。后来曹芳耽于逸乐，虽然郭太后时常训诫，可曹芳早已记恨郭太后，又怎会听劝？
当然，后来曹芳被废时，司马师胁迫郭太后给曹芳定下一串罪名，肯定有夸张之处，仅仅是为了维护废立的合法性而已。
在夏侯玄、张缉和李丰等人被杀后，《魏氏春秋》还曾记载过曹芳的一次翻盘机会，但这段记载在时间线索上并不靠谱，基本可以判断为假。《魏氏春秋》的说法是，当时蜀汉姜维大军出兵陇西，时任安东将军司马昭镇守许昌，应命率军前去抵御。司马昭大军途经洛阳时，前来晋见曹芳，曹芳则按惯例前往洛阳城西的平乐观进行阅兵壮行。中领军许允建议曹芳趁此机会杀掉司马昭，然后收编其部队，再逼迫司马师下台。
据说当时许允等人已经替曹芳拟好诏书，放在其面前，只等签字便可循圣旨行动。可恰在此时，司马昭入内拜见，曹芳见到一身戎装的司马昭，居然吓到不敢有任何动作，即使身边伶人有意提示“青头鸭”（签字画押的“押”字谐音），他仍然迟疑，结果失去机会。事情败露后，许允被流放至乐浪，并在流放途中死去。
这事儿显然不靠谱，伶人在皇帝身边唱“青头鸭”进行提示，是典型的野史想象。时间线更是混乱，因为按照正史记载，在张缉和李丰等人的政变谋划中，许允是内定的太尉人选。至于许允本人是否知情又是否参与，参与程度有多深，说法不一，但对于司马师来说，这显然并不重要，因为只要许允的名字在政变筹划名单中出现，那就是清洗对象。
许允并没有马上被清洗，但很快就被调任镇北将军，持节都督黄河以北军务。据记载，许允原本还很高兴，跟妻子说自己终于躲过了这场政变风波，妻子倒是个明白人，说了句“灾祸就是从此开始的，怎么会是幸免了呢？”
结果许允还没出发，有关部门就来上奏了，称许允此前擅自挪用公款公粮，将之收付廷尉，最终判处减死罪一等，迁徙边疆。当年秋天，许允被流放乐浪郡，冬天死于途中。
裴松之梳理了《三国志》和《魏略》的记载，认为许允当年秋天就已经被流放乐浪，所以不可能以中领军职位帮助曹芳图谋。而且，即使曹芳真有这样的机会，并诛杀司马昭，动摇司马师专权的可能性也不大，反而会招来更凶狠的反扑。
不管中间是否有这段插曲，司马师都已决定废掉曹芳。当年九月，司马师联合朝中公卿大臣上奏郭太后，数落了一连串曹芳的罪名，包括年长不亲政、沉迷女色、不好好学习、羞辱儒者、与优人和保林（宫中女官名）等淫乱作乐，还击打进谏的清商令令狐景、清商丞庞熙，甚至用烙铁重伤令狐景身体等，当初郭太后丧母时，曹芳不尽礼制的旧事当然也被扒出来。
这些罪名对于曹芳来说过于沉重，最讽刺的当然是“不亲万机”，曹芳从登基之后就一直是傀儡，怎么亲政呢？至于沉迷女色，既是傀儡无法亲政的后遗症（毕竟没有其他事情好做），也是历来废立之事的“口袋罪”。
罗列完罪名后，司马师请依当年霍光废立刘贺之旧事废曹芳帝位，郭太后表示同意，诏书里称“皇帝春秋已长，不亲万机，耽淫内宠，沈嫚女德，日近倡优，纵其丑虐，迎六宫家人留止内房，毁人伦之叙，乱男女之节。又为群小所迫，将危社稷，不可承奉宗庙。”
此时的曹芳，身边已经是王皇后，也就是他当初最为宠爱，甚至不惜为之与郭太后翻脸的王贵人。
至于张皇后，此时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人世，不过史书上并没有明确记载。
在《三国志·魏书·三少帝纪》与《资治通鉴》中，都只有“废皇后张氏”这一表述，并未交代张皇后的结局。史学家胡三省为《资治通鉴》作注时，曾感叹“曹操杀汉后伏氏，而司马氏杀魏后张氏；此不惟天道，亦（曹）操之有以教之也。”
胡三省认为张皇后被杀害，很有可能是来自于《三国志·魏书·毋丘俭传》的记载。毋丘俭起兵反叛时，历数司马师种种罪状，有“夷其（指张缉）妻子，并及母后，逼恐至尊”的说法。
有人分析，依照《曹魏律》，张缉被夷三族，张皇后理应也在其中，因为律条中有“犯大逆者诛及已出之女”。直至第二年，也就是公元255年，毌丘俭叛乱身死，曹魏才将律令修改为“在室之女，从父母之诛；既醮之妇，从夫家之罚”。
当然，事情也有例外。《晋书·贾充传》记载，李丰的女儿原本也在夷三族之列，但她是司马氏头号干将贾充的妻子，所以仅仅判处流放。此外，李丰的儿子李韬娶了齐长公主，李韬虽然被杀，但齐长公主及三个儿子都得以免死。
曹芳或许并不关心张皇后的命运，在张皇后被废一个月后，他终于得偿所愿，立王贵人为皇后。王贵人的父亲王夔原本是奉车都尉，女儿成为皇后之后，他被封为广明乡侯、光禄大夫。
但“王皇后”这个称号仅仅维持了五个月，随着曹芳被废为齐王，她也被贬为齐王妃。她与曹芳搬出洛阳，迁往河内郡的齐王宫。泰始元年（265年），司马炎以西晋代魏，曹芳又被贬为邵陵县公。泰始十年（274年），曹芳病逝，终年四十三岁，谥号为厉。这是一个相当糟糕的谥号，杀戮无辜曰厉，完全是“暴君待遇”。可见曹芳虽然得以善终，但司马氏的人不可能对其有任何尊重。王皇后的结局在历史上并无记载，但只做了五个月皇后的她，下半生都只能在凄冷中度过。
曹芳被废之后，除了王皇后跟着他迁往齐王宫之外，其他嫔妃能够跟随的想必不多，历史上唯一记载下落的是一位邢贵人，她被安排嫁给了从东吴叛逃过来的宗室将领孙壹。
孙壹归顺魏国后，被封为车骑将军、吴侯。但邢氏“美色妒忌”，对待婢仆十分刻薄，结果婢仆们不堪忍受，便联手将孙壹夫妇杀掉。
此事发生在甘露四年（259年）十一月，此时曹芳已经被废五年。不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是否还会记起这个被杀的女子曾经是自己的女人？又或者，他已经根本没有渠道知道外界的消息。
图源 |网络
作者| 叶克飞
编辑|二蛋
星标公众号 ☝️戳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