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4日下午,张玉环看着自己的无罪宣判,沉默不语。

从入狱开始到现在,整整9778个日夜,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这一天。

这是他的救赎,是他通往自由的钥匙,更是还他清白最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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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劲雨时

1993年10月27日,江西省南昌市进贤县凰岭乡公安局突然找到在田间务农的张玉环,以“涉嫌故意杀死同村男孩张翔、张磊”的罪名将他逮捕。

村里面张翔和张磊的死,张玉环是知道的。三天前,两个可怜的孩子不知道被哪个畜生祸害了,人还被丢进了水库里。

张玉环不明白,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但公安机关表示,通过对张玉环和其他村民的口供的分析,案发当天张玉环行为反常,先是务农时多次返回家中,时间与受害人死亡时间完全吻合;随后又是深夜外出,独自一人在广场上守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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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农民夜里收谷是常事,但据村民口供,那天乌云密布,其他人早将谷子收回家了。只有张玉环一人,行为反常。

随后,公安机关又对张玉环做了伤情鉴定,推断其手上的伤口为张磊挣扎时所伤。

遂,张玉环被认定为真凶,羁押并交予检察院判决。

几个噩耗接踵而来,打得张玉环措手不及。他将要面临的是杀人的罪名,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但没什么文化的他根本不知该如何辩解。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南昌市检察院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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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1月26日,公安把一叠文件放在张玉环面前,递给他一支笔。

“判决书,签个字。”

冰冷的声音刺痛了张玉环,他一把推开纸笔,嚎啕大哭。他知道,没有人会在乎他说什么,他只能徒劳地哭喊着“我没罪”。

但法院已经作出判决,死刑,缓刑两年。公安将他押到看守所,随后将他送进了监狱。

面对张玉环的哭闹和恳求,公安只是告诉他:“你可以申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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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进到了铁窗里,望着外面。

眼看还有六天就是过年了。

妻子宋小女来探望他,见他生无可恋的样子,不禁落起了泪。她告诉张玉环,一定要坚持住,律师说了,还是可以申诉的,只要申诉成功了,他就没事儿了。

两人隔着探访室的玻璃,哭成了泪人。

之后的二十几年里,张玉环和妻子宋小女展开了漫长的申诉之路。

两人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为了“洗冤”奔波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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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环借来字典,每天劳作之余就是通过查字典来书写求助信件。二十六年下来,他写了上千封的信,市里的省里的机关,只要是他能想得到的全都投了。

妻子宋小女带着两个孩子,一边打工一边上访,想要为自己的丈夫讨回公道。

1995年,江西省最高人民法院对此案进行了复查,确认“张玉环案”存在“证据不足”这一问题,将案件撤销原判,发回重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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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消息让张玉环一家人欣喜异常,他们一度觉得这次的重审是张玉环迎来自由的转机。宋小女甚至已经给家里的房间打理出来,等待着张玉环的回家。

可是结果并不理想。

2001年南昌中院重审判决的结果是,维持原判。

同年,多次驳回张玉环的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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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张玉环真的是心灰意冷。

·守得云开见月明

又到了新春时节。

这已经是张玉环在监狱度过的第七个新年,看着手里的离婚证,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却又说不出些什么。

妻子,不,前妻宋小女检查出患有子宫肿瘤,身体每况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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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环实在不忍心让妻子为了自己这样遭罪,也不想让孩子们背负一个“杀人犯父亲”的罪名,于是就和宋小女提出了离婚。

但是“孤家寡人”的张玉环并没有放弃自己,他时刻记得之前一个大学生狱友说的话:“你一旦自杀,别人就会说你是畏罪自杀,对家人和子孙后代都有不利影响,他们会永远都背着一个黑锅,永远都说不清了。如果你留着现在的生命,后面还可以继续申诉,还有机会可以说的清楚。”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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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环并没有因为申诉失败而气馁,在监狱里的他每天积极响应工作,争取减刑的同时保持上诉。

没人再拿“花生米”嘲笑他,他也不再有轻生的念头。

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生活,可他不会接受这样的罪名,因为他的脑海里,还有他四岁大的儿子。

与此同时,铁窗外的宋小女虽然改嫁,但她也没有忘记在监狱里的张玉环,劳心之余还是继续为张玉环上访。

岁月如梭,白驹过隙,时间很快就来到了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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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3日,“张玉环案”的代理律师根据案件卷宗提出了诸多疑点:首先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此案证据未能形成证据闭环,无法直接证明张玉环为凶手;案件中仅有的两份有罪供述存在较大出入,且审理时存在程序违法,未能实现公开公正。

随后,江西省检察院宣布立案复查。

张玉环的哥哥张民强很快就将这个消息告诉在监狱里的弟弟,两个人喜极而泣,为张玉环即将到来的自由充满期待。

此时,距张玉环刑满释放还有两年零九个月。

两年后,案件交由江西省最高人民法院重审,并宣告张玉环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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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天不负苦心人。

2020年7月9日,案件相关领导纷纷出现在张玉环的面前,代表国家向张玉环致歉,并告知他可以申请国家赔偿。

随后将他送还到亲属的手中。

这一切对于张玉环来说就好像做梦一样,心心念念了二十七年,今天终于实现了。

三分惊喜,七分的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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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社会

离开监狱后不久,张玉环就到当地派出所办理了新的身份证,回归到普通人的生活行列里。

但与社会脱节二十七年的张玉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曲面对这陌生的一切。

就像晚清畏惧于西方的钢铁洪流,张玉环见到马路上飞驰的轿车,天空中一闪而过的飞机,还有每个人手里会亮会叫的玻璃,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能在家人的陪伴下,小心翼翼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摸索,像一个孩子一样。

想要接受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他还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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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国家的赔偿决定书下达,累计496万元。

五十三岁的张玉环面对这将近五百万元的赔偿金,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五百万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五百万在现在的社会能够买到什么。

不过他知道,有一个人能帮他作出最好的决定。

宋小女。

再一次和前妻见面,张玉环心里有说不完的话,可到嘴边就只能是唤一声她的名字,因为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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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表达对宋小女的感谢,张玉环当即提出要将一部分赔偿金分给宋小女,却遭到了宋小女的严词拒绝。

“别说5、6万,就算是50、60万我也是不会要的。”

在宋小女的眼里,她只是尽到了一个妻子、母亲的责任。

不过宋小女还是给张玉环提出了一些建议,同时又嘱咐两个儿子,让他们照顾好张玉环。

有了两个儿子的陪伴,孤身二十七年的张玉环,终于也是有了家的感觉。

在老家盖了房子,又给两个儿子在县城买了房,张玉环看着手里的钱像流水一样出去,心里却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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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家人的陪伴是如何的弥足珍贵。

剩下的钱张玉环表示自己花不完,也不知道怎么花,干脆留了一小部分给自己娶媳妇、养老,其余的全给几个亲人分了。

本以为自己出狱后会是家里人的拖累,但看着他们拿到钱后的表情,张玉环心里瞬间就释然了。

至少,他还是有点用的。

安顿好一起的张玉环和其他老人一样,搬到了儿子家,一面接受儿子的赡养,一面照顾自己的孙女,培养家庭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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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张玉环感到自豪的是他多年撰写上诉信所积攒下来的文化水平,这让他在这个陌生的社会还有些许的归属感。同时他还能教孙女认字、书写,自身的价值也得到了认可。

唯一的遗憾就是张玉环时常会盯着儿子发呆,眼里全都是他小时候的样子。

“进去的时候你才三岁,现在出来了,你已经三十岁了。”

现在,张玉环还拥有了自己的抖音账户,学着其他主播一样开直播带货,和直播间里的粉丝互动。

不在乎盈利的他从不迎合别人,在直播间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分享自己的日常。没事种个果树,挖块地,养些家禽,偶尔又是建阳光棚,美食试吃,看起来已经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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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间里,张玉环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也许正如那句话一样,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现在的张玉环已经学会珍惜身边的一切,所有的好与坏在他眼里,都是世界对他的馈赠。

也许,这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