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因为台湾电视连续剧《雪山飞狐》在吉林市拍摄,我第一次在坊间热议之潮中,听说了福康安这个名字。很遗憾,由于小说和电视剧先入为主,福康安在我的印象里属于遥远时代的反面典型。直到三十多年后,我才有缘知晓历史上真实的福康安是个了不起的传奇人物,并且此人还曾在吉林市“工作”过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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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福康安,富察氏,满洲镶黄旗人。是清朝中叶名臣傅恒的第三子。傅恒的姐姐是乾隆帝的后宫皇后,因而论起来,福康安应该叫乾隆帝为姑父,算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福康安出身显赫,却并非一介纨绔。他能文能武,19岁时就随名将阿桂赴金川平乱,屡立战功,深得乾隆帝器重,二十多岁就掌握一省权柄,担任了吉林将军。不过他在将军任上的时间极短,前后仅一年半的时间。

在这短短的任期里,福康安究竟有何政绩,史料几无记载,为后世津津乐道的仅是他在龙潭山上留有的墨宝。在龙潭山古庙群中,有一座只有三间正殿的龙王庙,此庙建于清乾隆十九年(1754年),史载龙王庙正殿门边有福康安题写的楹联一副——“龙从百丈潭中起,雨从九重天上来”,殿内正中还有他题写的“润泽生民”匾额一方(楹联与匾额题写于清乾隆四十二年)。楹联、匾额言辞虽简,却饱含对神灵的敬畏。可谈到礼敬神灵,福康安在吉林却另有事迹,而且其间暗藏诡谲离奇,让人不禁怀疑福康安出任吉林将军,就是以心腹身份替乾隆帝醮禳安抚神灵。

史载清乾隆四十三年九月(1778年),乾隆帝传谕吉林将军:“朕惟吉林之松花江萦护陪京,滋演亿载灵脉,向未建庙专祭,无以仰答神,著交福康安于吉林城外沿江处所,特建松花江神庙,将如何择地兴工之处,定议具奏。”农历九月已是秋季,开工建庙并不当时。吉林大多数地方文献都记载:“翌年(清乾隆四十四年),由将军福康安择地建庙”。然而清乾隆四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农历),福康安已调任盛京将军。看来福康安在吉林城只是“打前站”,完成江神庙选址定调,至于第二年主持建庙的应该是新任吉林将军和隆武。

对于乾隆帝为何安排极具帅才的福康安,到偏远平静的吉林短期任职,其真实原因自不得而知。可但就在江神庙修建不久,一则怪谈就在吉林城不胫而走,按这怪谈给出的理由,倒是可以对上述问题进行解说。当年,吉林百姓们风传江神庙里奉祀的江神非同小可,乃是乾隆帝之子(又说其女),这位皇子颇有志向,却英年早逝,死后幽灵不散,常在宫廷“夜显”,闹得内苑不安。经“术士”指点,乾隆帝于是册封这位皇子的灵魂为镇守松花江之神,并派得力干员前往吉林城择址建庙致祭,而这位大臣正是心腹外戚福康安——他担任吉林将军,似乎就是替乾隆帝处理涉及“异世界”的鬼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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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东北先民素来相信万物有灵。风云雷电、山川草木、水陆生物,皆在冥冥中被先民们赋予一个特殊的神格。松花江满语称为松阿里乌拉,意为天江,作为神圣之域奔腾而下,恩泽两岸人民的大江,自然会有司水流、管水族的神祇,这就是松花江里的江神。

在满族的神话传说中,江河之神的形态并不唯一。通常水神被叫作“木克木都哩恩都里”,满语“木克”为水,“木都哩”为龙,“恩都里”为神,“木克木都哩恩都里”即为“水龙神”之意。满族在形成过程中,还曾吸纳了很多东北亚小型民族,也因此有了佛满洲和伊彻满洲之分。针对伊彻满洲,既有北方的赫哲,又有东海的虎尔哈、库雅拉。因部落不同,水神又有蛇形、海獭形、鱼形、蜥蜴等多种形态。在民国初年编撰的《大中华吉林省地理志》中还记载:“江神,松花江一带居民,佥谓江中有青牛独角神。每年开江之际,有文开、武开之别,文开则冰沉水底,武开则冰如山摧,谓由河神所致”。可见民间传说中的江河水神也不乏怪兽形态。

还有一则与江神有关的神话,与“龙生九子”的传说有关。传说龙的后代各有奇形:赑屃、鸱尾、蒲牢、狴犴、饕餮、蚣蝮、睚眦、狻猊、椒图。其中赑屃形状为龙头、龟身、麒麟尾,由于整体像龟,故而俗语有云“龙生九子鳌占头”。传说松花江神在水中是赑屃的样子,出水则为白衣秀士——清代咸丰年间,松花江发大水,吉林将军治水不力,致使百姓受灾严重。江神就化作赑屃,游到将军府夺了绰号“土地佬”的草包将军的朝珠。为何这种传说中,江神要选择“龙子”的形态呢?或许也与福康安在吉林城替皇家“办差”——处理玄奥事件的传说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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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祭祀松花江神的庙堂就建在如今的吉林市江城广场东侧,世贸万锦酒店所在位置。历史上这里曾有过“三庙三坛”镇守“两江口”。所谓“三庙”为清康熙十二年(1673年)民资修建的东关关帝庙,清乾隆二十年(1755年)修建的东关龙王庙,以及清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敕建”的吉林松花江神庙;所谓“三坛”指的是清雍正十年(1732年)修建的先农坛、社稷坛、神祇坛(大致位于今妇联幼儿园一带)。所谓“两江口”指的是松花江干流和“二道江”分岔之处。

三庙三坛中的三坛是清代全国省府所在城市标配的官方祭祀项目,祭祀活动有明确的时间和仪式。三庙的祭祀则各有章程,其中关帝庙以两次庙会为最,龙王庙因求雨或避洪而临时起意,二者皆为民间活动。江神庙则是在春秋两季由地方政府进行官祭的庙祠。

史载江神庙为一座依江而建的“三进”四合院院落,分别设有老爷殿、娘娘殿、江神殿(《吉林市房地产志》)。江神殿有正殿五间、大门三间、配庑三间(《吉林市市区文物志》)。庙内奉祀江神,附祀云雨风雷四神。每年春秋两季,由吉林将军率属致祭。在清代的吉林城,城内外三教集聚,庙祠星罗,但每年由将军出面祭祀的神灵不多,除前述三坛和这座江神庙之外,就只有小白山上的望祭殿和龙潭山上的神树享此殊荣。

作为官祀寺庙,江神庙由将军衙门“户司”管理(《昌邑区志》,《吉林市房地产志》记录其中一位管理者为民人张永舜),建筑维修护由“工司”负责预算施工(《吉林外纪》)。每年两次祭祀的“仪节与祭长白山同”,即按“登一、鉶二、簠二、簋二、笾十、豆十(以上为礼器及数量),牛一、羊一、豕一(祭牲牛为黑牛),爵三、烛二、镫十盏”(《吉林通志》)设置,另还要备有帛、柱香、酒等物。

祭祀由“赞引官”执事,引导承祭官(将军及属僚)盥洗完毕后,到行礼处行礼,并宣读经清廷“礼部”于清乾隆四十三年审定的祭文:惟神祥濬北流,绩宏东注,导白山而迤演,灵长巩亿万斯年,会黑水以朝宗,惠泽溥三千余里。朕肇兴邃宇,虔秩明禋,百泉远媲豳源。缅初基於王迹,四望永修殷礼,期仰答夫崇功。益增方至之庥,用达克诚之悃,兹当(春/秋)仲,特蔫嘉馨,神其鉴焉,尚饗

关于吉林江神庙正殿中是否供奉神像,史料中未见记载,我个人认为极大可能是没有塑像。由现存的旧时影像资料中可知,同为官祀的小白山望祭殿中也没有长白山神的塑像,供奉的只是一块用满汉双语书写有“长白山之神”的牌位,故而江神庙中可能供奉的也只是一块满汉双语的“松花江之神”的牌位。

由于清廷拥有较好的管护制度,江神庙保护得比较好,只是在清嘉庆二年(1797年)进行过大修,清代灭亡后才逐渐颓败。清光绪十四年(1888年)时,江神庙曾获御书“马訾保障”匾额,被悬挂于正殿。马訾本来是鸭绿江的故称,以其为名赐予松花江,寓意为何,还真有些让现代人摸不到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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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由于江神庙是官府出资、修建、祭祀的特殊庙祠,当清政府倒台后,相对于民资修建的寺庙,江神庙曾经的支撑瞬间消失。史载民国年间,由于年久失修,江神庙配庑三间已颓败,大门和正殿均残破不堪,幸而光绪题写的匾额尚在。1934年,因修建江堤,东莱门外江沿的“三庙”均被拆除(其中关帝庙迁往致和门外)。

1942年,在江神庙原址以北百米处,重建了一座松花江神庙。这座神庙规模很小,使用的也是土坯之类粗陋的建材。之所以复建江神庙,《昌邑区志》给出的理由是“在修建兴亚大桥(吉林大桥)即将合拢时,逢雨季,江水猛涨,将桥墩冲垮,相继沥清起火,烧毁建桥材料甚多。对这一建桥技术水平不高,管理不善而造成的事故,当权者迷信的认为是拆除江神庙招至江神发怒给予的惩罚。因而又重建了江神庙,并举行声势浩大的祭奠江神仪式,由和尚、道士做道场”。

重建后的江神庙在1946年迎来一次“露脸”的时机。那一年的夏天,天气燥热,一连多日未能降雨。面对汹汹旱情,时任国民党吉林省主席的梁华盛和市长张庆泗等人不是兴修水利积极抗旱,反倒认为是端午节兴亚大桥被炸(我军撤出吉林市时,曾炸毁吉林大桥的部分桥体),江神动怒,降下了灾祸。于是他们竟花费14500元(九省流通券此时尚具有较高的购买力),一连九天在江神庙内设坛祈雨。这阵仗轰动全市,引得大批市民围观。可惜这种迷信活动对旱情缓解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只是增添了市民对这些接收大员的耻笑。

梁华盛祈雨的道场几乎成了江神庙的回光返照。因是土坯结构,此后,这座江神庙的颓败速度是超乎想象的,还未到吉林市解放,土坯殿堂就轰然坍塌了。

七十多年过后,不消说乾隆帝的苦恼、福康安的心思,就连江神庙本体,甚至是传闻也早就杳然淡去,放眼吉林大桥桥头,雄踞“两江口”的已由神祇庙祠化为百姓安居的大厦,更有一座新的观光码头正在这里的江岸加紧建设,跃跃欲试着准备谱写“弯弓”碧涛的新时代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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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鸣谢贾大为(易林学馆)先生对本人撰写此文给予的支持和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