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张照片，是吕恩晚年的圆满与新的遗憾。
话剧《雷雨》中的第一代“繁漪”
那是她与二婚丈夫吴祖光的，离婚50年后才珊珊而来的一张双人合影。
当时吴祖光已经中风两次，说话费力了。
当时吴祖光的妻子新凤霞已经去世了，而吕恩的三婚丈夫胡业祥也离开了。
吴祖光与新凤霞
时隔50多年的双人照，让吕恩忍不住喃喃自语：“吴祖光对我还是有感情的……”
01
都怪太年轻，夫妻变怨侣
老一辈的人，谁不知道吕恩？
她是人艺第一代“繁漪”，能在话剧中扮“嫦娥”，也能在《骆驼祥子》里演“妓女”。
一生演过百余部话剧，十多部电影，而她的婚姻，比戏文更加吸引人。
1920年出生于江苏常熟的一个诗书世家，吕恩原名俞晨，父母非常反对她演戏。
17岁，时代动荡四起，为了求学，吕恩跟着大潮去往重庆。
新的地方就是新的机遇，父母鞭长莫及了，自然也兴趣照进现实了。
于是她为了不辱门风而改名吕恩，之后报考国立戏剧专科学校。
上世纪30年代，剧专里聚集着一大批文人与精英。
老师陈白尘、曹禺、张定和、吴祖光、张骏祥、吴晓邦、黄佐临、金韵芝等人。
指导着白杨、秦怡、张瑞芳、赵丹、吕恩、金山、舒绣文……配戏。
师生共同活跃在战时的重庆舞台上，他们之间有的年龄相仿。
比如吕恩和大名鼎鼎的戏剧家、作家吴祖光差3岁，与著名作曲家张定和只差1岁。
吴祖光和张定和都出生于显赫的书香之家，他们是端方君子，也是相交颇深的朋友。
赫赫有名的张家10姐弟
张定和曾给吴祖光创作的话剧《凤凰城》《牛郎织女》等谱曲。
还受吴祖光的委托，为其弟弟吴祖强（后成作曲家，中央音乐学院院长）上作曲课。
而张定和和吴祖光，都与他们在剧专的学生吕恩，有过一段婚姻。
1938年求学期间，吕恩和剧专中的和声教员张定和相互欣赏。
从而触动了彼此都年少的，能爱得热烈的心。
羞涩且坚定地走进婚姻，吕恩和张定和婚后过了3年你侬我侬的两人世界。
1941年，吕恩从剧专毕业，之后生下儿子张以达。
新成员的加入，原本应该让小家庭充满快乐与对未来的期待才是。
可年轻的夫妻不知道彼此理解，也不明白生活需要相互妥协。
也成了作曲家的张以达，与父亲张定和一起谱的曲
他们因为孩子针锋相对，为了各自的艺术追求被家庭拖累而相互抱怨。
冲突一起再起，从前的幸福夫妻变成怨侣。
张以达快1岁，吕恩与张定和离婚，张定和将儿子抱上，回了安徽合肥九如巷。
年老的张以达
一恢复单身，吕恩便下定决心要好好做表演。
却不成想，吴祖光这时候非要在她的生活里“横插一脚”！
02
鸿雁传书信，关心出爱情
吴祖光出生于1917年，也是江苏人，和吕恩是老乡。
当初在剧专，吴祖光是老师，教吕恩国语以及文学史两门课。
而走出剧专来到中央青年剧社，吴祖光做了编导委员，吕恩则做了职业演员。
从师生变为同事，他们的交集多了起来。
1943年，吴祖光编写，吕恩出演的话剧《牛郎织女》，在成都演出。
一场接一场地演，合作的时间一长，相互之间就有了更多了解。
可能有时候爱情的生发，就在短暂的一个瞬间。
也说不上来怎么了，吴祖光就是看着吕恩灵气活现地笑。
看着这姑娘生活糊涂，性格率直，他生出了情愫。
吴祖光陷入爱情，可吕恩只将吴祖光看做应该尊敬的人。
是一次分别后的重聚，真正打开了吕恩的心。
《牛郎织女》演出成功后，吕恩接受唐瑜的邀请。
去往重庆住进了文艺家聚集的“二流堂”，吴祖光则留在峨眉继续创作。
“二流堂”原叫“碧庐”，后被郭沫若玩笑着改为“二流堂”。
这是唐瑜自掏腰包，为流落重庆的文化人建的，免费居住的大房子。
40年代“二流堂”里居住的郁风等人
“二流堂”里住着盛家伦、高集、高汾、萨空了、金山、张瑞芳、秦怡等人。
夏衍、郭沫若、乔冠华、黄苗子夫妇、袁水拍等常来。
和秦怡一个屋里住，吕恩她听着身边人高谈着文艺与理想，现在和未来。
只觉得那是极为快活的一段时光。
吕恩（右）、黄苗子、郁风看望张大千先生
而那段时光里，吴祖光的鸿雁传书也不停地到。
吴祖光喜欢吕恩，忍不住想要与其联系。
于是一封封信从峨眉飞到重庆，里面载着隐晦的爱意。
吕恩看着心有波动，却笨拙地没有细细去品。
40年代，吕恩与张永和在国立剧专
直到1944年年初，在自贡演出的吕恩因胸膜炎病倒。
正高烧不退时，是吴祖光得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买票赶了400里路前来照顾。
那焦急的神情，发红的眼眶，让迟钝的吕恩清清楚楚看到了吴祖光的情。
吕恩心中感动，也知道吴祖光是个多好的人，她愿意向着这样的人靠近。
于是1944年吴祖光回到重庆，住进“二流堂”。
吕恩就从秦怡的屋子里搬出来，与吴祖光住在了一起。
他们谁也没提结婚，他们都为事业奔波，精神上相互依偎。
可不说不代表不想，吴祖光是想要和吕恩结婚的。
03
当婚姻没有激情，分开是最终结局
说来吴祖光要感谢吕恩的一位表哥。
这表哥是位高材生，毕业后加入远征军去了印度。
离开前他雇了位女孩子在老家照顾身体不好的寡母。
谁知这么照顾着，表哥几年不回，女孩和寡母处出感情，被寡母认定要其做儿媳。
远在国外的表哥辗转接到家信，一点都不想与根本没接触过的女孩做夫妻。
于是就写信寄给表妹吕恩，想要吕恩跟他结婚，以摆脱母亲身边的女孩。
吕恩一直没应，表哥就一直未归，事情一拖就是小半年。
1946年年初，和吴祖光一起被调至上海工作的吕恩，抽空回常熟看望父母。
母亲严厉警告吕恩，绝不可和那表哥有牵扯。
因为那个在寡母身边的女孩因为男方的拒娶，已经闹着寻过两次短见，简直作孽。
吕恩被吓一跳，连忙发誓自己不会答应表哥。
正巧第二天，吴祖光不打招呼地来俞家拜访。
俞家母亲一见吴祖光就觉不错，俞家父亲与吴祖光一聊更觉得这人杨洋都好。
于是父母做出决定，要吕恩与吴祖光尽快结婚。
1946年3月，上海梅龙镇饭店。
叶圣陶和夏衍做主婚人，丁聪和冯亦代做司仪，吴祖光和吕恩大婚。
著名教育家叶圣陶先生
虽然婚礼举办得有些仓促，但现场也是群英荟萃，非常热闹。
婚后吕恩在上海剧艺社工作，吴祖光在《清明》和《新民报》的编辑部工作。
两人工作都很繁忙，吴祖光在两个编辑部中打转，早出晚归。
吕恩的生活被排戏、演出占据，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
1947年，吴祖光和张正宇等人去往香港，一边拍戏一边做着地下任务。
而吕恩则是借着拍戏为掩护，去了北京活动。
夫妻分离一年，吕恩任务结束后去往香港与丈夫团聚。
吴祖光（右）与黄永玉合影
那时候吴光祖创作电影剧本，吕恩则在电影公司演戏。
夫妻俩在外人看来珠联璧合，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当爱情走进婚姻，他们似乎没了激情。
曹禺曾说：“祖光与吕恩的性格天差地别，并不是合适的夫妻。”
现代话剧家曹禺先生
是，吕恩是活泼冲动的，是率直开朗的，她喜欢跳舞，喜欢欢笑，喜欢有话直说。
吴祖光是安静的，内敛的，行事风格柔和，说话爱藏着三分。
结婚之初这两人经常不在一起，没有太多彼此磨合的机会。
但在香港一起生活时，吕恩和吴祖光就不那么适应了。
而且除了性格不合外，这两人在生活习惯和个人喜好上，也不合拍。
吴祖光喜好面食，吕恩热爱大米；吴祖光喜欢京剧，吕恩最爱昆曲。
吕恩喜欢参加舞会，吴祖光不喜欢那嘈杂的环境，也不愿和妻子一起走进舞池。
一系列的不适应，终于让吕恩开始认真看待这段婚姻。
香港时期吕恩（左二）吴祖光（左三）
静下心来一剖析，她发现自己相对于爱，更多的是尊敬丈夫。
他们曾因才华和人品相互吸引，但这不是纯粹的爱情。
吕恩将自己的内心想法告诉吴祖光，同时提出离婚。
当时的吴祖光心有不舍，但他也清楚，就算坚持，也逃不了这一结果。
04
一别两宽各欢喜，是否难忘记？
1950年初，吕恩与吴祖光结束近五年的婚姻。
而那五年里，他们竟然忙得没留下过一张两人单独的合影，这是吕恩长久的遗憾。
后排吴祖光（左二）、吕恩（左三），与“二流堂”的朋友在香港
遗憾归遗憾，他们的分开极其体面。
考虑到吴祖光从香港回来收入降低，一度拮据。
吕恩就做主将两人在上海的房子卖了，钱全给吴祖光。
同时她还掏出自己几乎所有的积蓄买了台相机，让吴祖光好继续导演工作。
之后，他们笑着祝福彼此得遇良人，幸福一生。
也应了这份祝福，1951年，老舍先生牵线，吴祖光与24岁的“评剧皇后”新凤霞相恋。
婚后几十年，他们琴瑟和鸣，谱写后人羡慕的“霞光之恋”。
只是吴祖光再婚时因为没钱，就将吕恩送他的那台相机卖了，以举办婚礼。
吕恩知道后，心里有些不舒服。
因为她当时付出所有积蓄买的相机，是给吴祖光的留念，是对其导演之路的支持。
可她自认为珍贵的心意，最终却被典当换了钱，这成了她长久的一个心结。
1954年，吕恩被调到北京人艺做演员，吴祖光得知后前去看望。
吕恩觉得非常惊讶，她告诉吴祖光。
她说新凤霞很好，性格刚强，眼里揉不得沙，她不想做沙子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吴祖光沉默良久后点头，那以后，他们再没有单独相见过。
吴祖光与新凤霞
吴祖光有了好的归宿，那么吕恩呢？这位活得通透的女士，是否余生幸福？
吕恩与“电影皇后”胡蝶是朋友，因为胡蝶，她认识了其堂弟胡业祥，生出了爱情。
胡业祥是个飞行员，比吕恩大三岁。
1954年，吕恩与胡业祥再婚，之后生下儿子胡其鸣，一家三口生活平静。
吴祖光夫妻在北京生活，吕恩一家也在北京定居。
文人圈子就那么大，大家其实还是有些往来。
1986年，胡业祥（左二）带吕恩（左一）回乡探亲
可在同一年，这两个相交并不密切的家庭，同时遭遇了打击。
98年，胡业祥因病去世，留78岁的吕恩伤心流泪。
98年，新凤霞因病去世，留81岁，已中风过两次的吴祖光悲痛不已。
好在吕恩身边有儿子胡其鸣陪伴，吴祖光身边也有小儿子吴欢给予温暖。
吴祖光与儿子吴欢
2000年，唐瑜过寿，邀请从前的好友在“夜上海”一聚，吕恩与吴祖光各自赴约。
那时候的吴祖光中风后口齿有些不清，话并不多。
“吃饭之后，唐瑜的夫人叫住我说‘祖光想跟你单独照张相’，我愣了一下，几十年了……后面他拉着我的手，我们照了一张照片……”
吴祖光（右下）
那是吕恩与吴祖光相识50多年，唯一的一张双人合影。
那张合影圆了吕恩那段婚姻中没合拍过一次的遗憾，但也给她带来了个新的遗憾。
“照相的人后来没有将照片送给我，我没看到过……”
结语：
2002年，吕恩去好友吴祖康（吴祖光的二弟）家串门。
刚巧吴祖光的儿子吴欢也在，吴欢非常敬重吕恩，说想要请吕恩吃饭，吕恩答应了。
几天后，吴欢将吕恩接到王府井，吴祖康将哥哥也带了过去。
“吴祖康指着我问，哥，你还记得她吗？吴祖光点头，他很看我了一阵，眼里有泪。那时候吴祖光已经得了老年痴呆了，难为他还记得我……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2003年4月，吴祖光安详离世，享年86岁。
之后有媒体实在想要记录吴祖光与吕恩的那段感情，就找到吕恩劝其接受采访。
吕恩说：“从前我对那段婚姻只字不提，是因为我们各自有了家庭，现在他们都走了，就留我一个，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在吕恩的回忆里，吴祖光是个风光霁月的人，新凤霞是个很让人喜欢的人。
她觉得吴祖光与新凤霞非常般配，也觉得自己和丈夫胡业祥抓住了平凡的幸福。
北京老人艺见面会上，坐着的是吕恩、郑榕
至于她与吴祖光的那段婚姻，她记得自己心动时的欢喜，分手时的遗憾。
说起那部相机，她有些落寞：“想想也是，我送他了怎么能限制他呢？有用就行。”
而说起晚年与吴祖光那唯一的合影，她又喃喃自语：“祖光对我还是有感情的……”
记得曾经一起的经历，遗憾于那没能见到的唯一合影。
吕恩曾经以为她对吴祖光尊敬大于爱情，会不会是当年身置其中，所看不清？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2012年的8月，享年92岁的吕恩，也带着她的记忆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