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重回南昆线

工人日报-中工网记者 蒋菡

5月末,刘雪丹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南昆线。

今年春节前,中铁电气化局集团工会组织了一场“点亮小心愿”活动,诚邀女职工写下自己的心愿。活动总计收到234条心愿,在“三八”国际妇女节前夕,工会随机抽取了11个“幸运女神”并将助其实现心愿。刘雪丹就是其中之一。

女职工们的心愿大都比较务实,比如一大束鲜花、一个羽毛球拍、一套全家福、一个新生儿换尿布台。而刘雪丹的心愿不同,她想重回千里之外的南昆线看一看。

她在心愿单上这样写道:“1995年8月我在一处四段,当时24岁,报名参加南昆铁路建设。和30几名同事从石家庄坐了两天半的火车到昆明。到宜良驻地后,条件艰苦,没有自来水,只能饮用院子蓄水池里的雨水,洗衣服要去河边,但大家以苦为乐。后来到陆良,宿舍在楼房的大厅,是用木板隔起来的,冬天没有任何取暖设施。如今我52岁了,想去云南昆明沿着旧日足迹看一看,听说现在那里还有我们中铁电气化局的建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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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雪丹在“三八”国际妇女节成为“幸运女神”。焦宏涛 摄

“可能是有种情结、有种情怀在里边”

过去32年的职业生涯里,刘雪丹去过很多地方,干过不少岗位。

1992年夏天,她从北京铁路电气化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原铁道部电气化工程局(中国中铁电气化局集团前身)一处四段,先后在大秦线、京郑线干过。1995年与在同段当技术员的爱人结婚,随后两人一起转战南昆线。

南昆铁路是一条连接广西南宁市和云南昆明市的国铁Ⅰ级干线电气化铁路,是南方铁路网的一条东西向运输大干线。该铁路于20世纪90年代设计,1997年3月18日全线铺通。刘雪丹所在的四段承担这条线的云南境内接触网施工任务。

刚到工区上班时,工长照顾女职工,给刘雪丹安排了在工区食堂帮厨的工作,又先后在宜良分指和陆良指挥部担任食堂管理员。后来她怀孕了,改当物资管理员,直到1997年1月回家歇产假。此后,她又干过广深线、武广线,先后在段部技术室、北京电气化公司工程管理部,以及2005年成立的运管公司生产技术部和纪委等部门待过。

“你在很多地方工作过,为什么最想回南昆线看一看?”记者问。

刘雪丹扭头想了想,说:“可能是有种情结、有种情怀在里边。”

她是河北人,去昆明是北方姑娘第一次去南方,充满了新鲜感。“年轻的时候特别想出去看看,当时坐了两天半硬座,也不觉得累。”20出头的年纪,刚成为妻子,又成为母亲,生活的画卷渐次铺陈开来,每个节点都是新的开始,而艰苦的环境、奋斗的豪情给那段经历笼罩上了一层理想主义的光环,回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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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南昆铁路通车时的照片。曹力 摄

足够丰沛,足够真挚

5月29日,刘雪丹从北京飞到昆明,次日7时38分,她坐上了从昆明开往宜良北的绿皮车K7452——这趟车走的就是南昆线。“宜良北是我在南昆线时的工班所在地,当年是工长吕宝祥带着我们从昆明坐汽车过去的。”

列车徐徐前行,两个小时里她一直盯着窗外,拍下沿途的每个小站发给远方的爱人。因经常过隧道,手机信号时断时续。“可想而知,当时施工条件多么艰苦,当年的铁路建设者多么不易。”她说,丈夫当年是南昆指挥部技术室的,和同事们扛着经纬仪在沿线交桩测量,用脚步丈量了四段管段内(从昆明到罗平)的每一寸土地。

一张名为《南昆路》的16开小报见证了那段岁月。这次刘雪丹重回南昆线之前,“点亮小心愿”活动的组织者特意找出了当年南昆指挥部油印的这份报纸。在1996年1月3日的报纸上,有刘雪丹写的短文《探亲》。讲的是一个来昆明探亲的妻子,丈夫曾许诺要带她一起游览当地名胜九乡,可是来了20多天,丈夫也没能抽出时间。

“那文章写的是我们工长吕宝祥的媳妇,他俩感情特别好,但工长太忙了,一直抽不出时间陪爱人出去逛逛。”刘雪丹说,“其实我的情况跟她也相似,虽然都在南昆线,但我爱人一直在外面忙着测量,两人很少见面,所以我能理解她。”

在1996年3月23日的报纸上,刘雪丹的一首诗《妻书》就表达了这种“理解”。“离家的路虽有些长,但我不会用柔情将你阻挡。好男儿志在四方,请时刻记住你的背后,总有我关注的目光……”

“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还会写诗。”隔着20多年的时光,刘雪丹捧着泛黄的报纸心潮澎湃。

每个人都可以是诗人,只要有足够丰沛的情感。每个人也可以是音乐家,只要有足够真挚的情怀。

在这份小报上,还印了一首歌:《工地小夜曲》,作词是安质员王维宽,作曲是时任铁道部电气化工程局副局长的顾鸿鹏。“晚风阵阵笛声飞,真过瘾,悠哉乐一回。激扬婉转尽发挥,抒真情,声声尽陶醉;遥远思念飞家居,寄问候:妻儿可入睡?”

曲短情长。

下了火车,又驱车20多分钟,刘雪丹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宜良分指所在地。那个二层小楼还在,只是更破旧了。楼道里黑漆漆的,她用手机电筒照着亮往里走,仿佛穿越时空隧道。她的屋子在最里头,房门紧闭,对面原来住的就是王维宽。

一路欢声笑语的刘雪丹,那一刻没有抑制住泪水。“王维宽几年前去世了,他人特别好,那时候知道我年龄小,对我比较照顾。他喜欢吹笛子,每个夜晚都从他房里传出悠扬的笛声,听了特别想家。”

在泛黄的《南昆路》上,还可以读到王维宽的散文《我的师傅》,写的是他耿直豪爽的师傅杨四喜。“车站到处是石质加水的基坑,有的还需在11米多高的挡墙上开坑打基础,而这些却难不住他……他憨厚地笑笑,带着自豪的口气说:‘昨天干了4个基础,一气招呼到夜里12点,今天准备在招呼它三四个。’”多么豪迈,又多么可爱。

文章结尾,王维宽写道:“电气化铁路的壮丽彩虹,是工人们的赤诚和热血铸就的!电气化的老工人,也正是这彩虹中一抹艳丽的辉煌!”斯人已去,豪情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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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雪丹与爱人当年在云南陆良宿舍里的合影。受访者提供

“你们是平凡的,却不平凡地活着”

5月30日下午,刘雪丹回到陆良,原来的陆良指挥部现在是陆良西桥社区办事处。“院子里地面弄平整了,办公楼对面原来机修班的那一溜小平房和办公楼右侧我工作过的食堂都没了,但是之前加工班的机器轰鸣声、院子里每个人忙碌的身影,以及之前我刚到这里时学骑三轮的场景顿时在脑海中还原了。”

刘雪丹坦言,其实刚开始她不太喜欢那儿。当食堂管理员的她每天要骑三轮车去买菜,那车很不好骑,天还老下雨,很不方便。

但待久了,她渐渐有了新的感觉。她看到加工班有个女焊工总是戴着头盔蹲在那里电焊,一焊就是一整天;看到机修班的工人们成天钻到车底下干活,满身油泥;看到食堂的刘师傅,为了让起早贪黑的大伙儿吃饱吃好,千方百计改善伙食甚至12小时值班;还看到她爱人,“干测量一路走一路测,啥时候回来都是一腿泥。云南的土是红的,老下雨,泥浆粘在裤腿上,洗也洗不掉。”

“看到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做着最平凡甚至是最微不足道的工作,我还有啥怨言?”刘雪丹说,“我慢慢接纳了我的工作,喜欢上我的工作,这其实也是一种成长。”

爱岗敬业的底色也许就是在那里浸染的,情结和情怀或许也是在那里滋生的。

怀孕后不方便再骑三轮车去买菜,工长安排刘雪丹当物资管理员,负责发料。“当时有七八十个小零件,我不认识,怕发错了,就对着零件图一个个看,认识它们长啥样子,然后记住在库房的哪个位置摆着。”她说,“后来有人来领料,我一下就能找给人家,觉得自己很称职,也挺开心。”

当时因为是新线,不用等到封闭点才干活,所以施工是没日没夜的,领料也没有点。“遇到卸车,不管什么时间,指挥部所有人都过来帮忙。我怀着孕,但也会去搭把手,那种场面、那种氛围,你一下就融入里头了。”至今回想起来,刘雪丹依然觉得“很热血”。

艰苦的环境和艰辛的劳动往往能让人回到特别纯粹的状态,产生一种莫名的幸福感。也许这就是刘雪丹希望重回南昆线的原因。那里没有丰功伟绩,但有点滴贡献,有一段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一段同甘共苦的珍贵回忆。

绝大多数人都在平凡的岗位上度过自己的职业生涯,就像轨枕下的碎石,籍籍无名,又不可或缺。就像刘雪丹、吕宝祥、王维宽、杨四喜,还有加工班的女焊工、食堂的刘师傅、机修班的工人们、南昆指挥部的每一个人……但只要你尽职尽责,都能从平凡中收获成长,而你所经历的那些时光,也将如琥珀一般凝固成光辉岁月。正如1996年1月3日《南昆路》的头条《献给为南昆电气化铁路做出贡献的全体职工》第一句写的:“你们是平凡的,却不平凡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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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修建南昆线办的小报《南昆路》。 曹力 提供

来源:工人日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