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献帝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57岁的曹操再次踏上征途,这次的目标是当时中国最混乱,军阀最多,分裂割据最严重的关西。

原来,曹操在赤壁大败后,见孙刘联盟合作正欢,南方水战又实非曹军所擅,所以决定转化跑道,向西攻略,若能趁势拿下汉中、益州,从长江上游威胁孙刘,则可尽数挽回赤壁颓势。

然而,要起大军进攻汉中、益州,必须先考虑关中的稳定,若是关键时刻,马超、韩遂等关中军阀突然在后方发难,则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但马超韩遂这些人虽然割据一方,不遵朝廷号令,但他们毕竟并没有公开反叛朝廷,且多次助朝廷剿灭叛党,另外马超的父兄和家人、以及韩遂的儿子,都在邺都为官乖乖做人质,看着也挺老实的。虽然曹操也曾多次征召马超韩遂去东方为官但都被他们拒绝了,但这也不成剿灭他们的理由啊,总之就是出师无名了,怎么办呢?

于是曹操想了个办法,叫做先礼后兵、引蛇出洞。建安十六年春,曹操命令在洛阳招纳亡叛的司隶校尉钟繇全权主持征西事宜,并派在并州平息民变的夏侯渊、徐晃等部出河东会和,声称要借道河西,征讨汉中张鲁。

关西诸将一听急了,这说是借道,恐怕是假道伐虢吧,马超于是心一横,干脆联合诸将聚众十万据守潼关,抵抗曹军入境。其各部首领为十人,分别是:马超、韩遂、侯选、程银、杨秋、李堪、张横、梁兴、成宜、马玩。十人之中,虽然镇西将军韩遂被推为盟主,但发起人却是马超。

看来马超还真是一个狠人哦,他爹马腾和两个哥哥马休、马铁全家都在邺城为质,他居然敢领头造反,难道连骨肉至亲的命都不要了吗?

而且,当年马腾韩遂内讧,韩遂曾杀死马腾妻与子,也就是马超的兄弟和母亲(应该是后妈),此乃不共戴天之血海深仇,但马超为了增强反叛实力,居然还能主动跑去认韩遂为义父,表示:“今超弃父,以将军为父,将军亦当弃子,以超为子。”感动的韩遂哭笑不得,只得一声长叹:“今诸将不谋而同,似有天数,今便与孟起共起兵,以成大事。”乃与马超捐弃前嫌,重组家庭,毅然反叛,不顾原先亲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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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群雄之中,论反复无常,论认贼作父,马超绝不逊于吕布啊。

其实也不怪他们,马超韩遂董卓这几位都是羌化的汉人(马超虽是马援之后,但母亲与祖母也都是羌女,拥有四分之三的羌族血统),手底下的军队也大多是凉州羌胡部众,正所谓夷狄贪而无亲,奉行的正是利益高于一切,这是他们的常态,不可以中原之礼义要求他们。

另外,对于集战争与生活为一体的游牧民族来说,首领必须能征善战才能维系整个部众的团结,特别是羌胡之族,他们“更相抄暴,以力为雄”(《后汉书·西羌传》),所以羌胡遴选领导人的机制与中原是不同的,他们“贵壮健,贱老弱”(《汉书·匈奴列传》),老弱病残的首领是无法得到部众支持的。而且,由于游牧民族缺少完善的行政官僚体系,所以大多实行的是军事贵族民主制,特别是西羌部族的分支性结构比匈奴更典型,王明珂就指出,西羌之乱时,一个相当小的牧团对与汉帝国间的战与和都能自行选择,因此所有应付汉军的部落联盟都是短暂、不稳定的,汉军是打败了迷唐、滇零等羌人豪酋,但许多部落、牧团与这些豪酋的关系只是暂时性地依附,他们可以选择离去,加入另一个部落联盟,再投入另一场战争(注1)。所以这注定是一场难以结束的战争,西羌之乱从西汉一直断断续续持续到唐宋,直到被所向无敌的蒙古大军所灭,该族才渐渐融入周围汉、藏等民族之中。

总之,西羌军队的所有重大决策都不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其首领必须尊重军中其他羌胡大佬的意见,自己不能独断专行。从这个方面来看,马腾等去往邺城为质,有可能由于战斗力衰弱而被军中羌胡大佬驱逐出去的,而马超不顾父兄性命悍然叛曹,也很可能是所有羌胡大佬的决策,马超自己也没有办法扭转,所以后来他全家被曹操所杀,他亦“捶胸吐血”,伤心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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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羌胡的这些逻辑,中原人是不懂的,即便懂,那也是相当鄙视的。而这就是董卓马超韩遂等人最终失败的根源。据《三国志·许靖传》记载,马超在串联关西诸将反叛之时,还想联络益州刘璋一块行动,按说唇亡齿寒的道理刘璋也懂,所以就想派兵参加,但他手下的蜀郡太守王商劝道:“马超勇而不仁,见利忘义,不可以为唇齿,若与之联合,则养虎遗患矣。”刘璋于是放弃了跟马超合作的想法,派人去请刘备来合作。后来马超兵败逃到张鲁那里,张鲁觉得深感荣幸,便想把女儿嫁给他,又被人吐槽说:“马超不爱其亲,焉能爱人!”张鲁乃止。

可见经此一事后,马超已声名狼藉、臭不可闻,乃至兵败后还被一老妇臭骂:“汝背父之逆子,杀君之桀贼,天地岂久容汝,而不早死,敢以面目视人乎!”超被骂大怒,即杀老妇及其子,烧城而去。

总之,马超在民间早已全无政治形象,简直就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辈,若不是后来加入了刘备五虎将,罗贯中不得已将其塑造为正面人物,恐怕早就被打成乱臣贼子了。事实上,就算在蜀汉文化界,后期对马超的评价也不太好。如陈寿在《三国志》中说:“马超阻戎负勇,以覆其族。”延熹四年大将军东曹掾杨戏作《季汉辅臣传》,更不客气的说马超“乖道反德,讬凤攀龙”。

不管怎么说,曹操引蛇出洞已成功,如此师出有名,可永绝心腹之患了。况且此时刘璋已邀请刘备入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刘备生吞活剥了,到时候刘备以西川为柄,荆襄为刃,剑指天下,再联结关西十将与东吴孙权,共同起兵,则曹操小命休矣!

所以,时不我待,要赶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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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六年七月,曹操让程昱辅佐曹丕留守邺城,自领大军,浩浩荡荡,开往潼关。据《魏书》记载,当时,曹操手下的谋士们普遍认为:“关西兵强,习长矛,非精选前锋,则不可以当也。”意思说凉州兵乃天下劲锐,长久以来战斗力都超过中原兵,不派出精锐部队难以与之抗衡。

确实,西凉兵战斗力之强悍,曹军在二十年前可就领教了,当时曹操初起兵反董卓,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带着全部五千家底孤军东进,结果在汴水一战中被徐荣的西凉兵杀了个片甲不留,五千子弟兵损失殆尽。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汴水岸边的流血漂橹似乎仍历历在目,让曹军诸位老将心有余悸,但曹操却大笑说别担心:“战在我,非在贼也。贼虽习长矛,将使不得以刺,诸君但观之耳。”看来竟是胜券在握了,因为曹操已今非昔比,论骑兵,他也有虎豹骑、重甲骑、乌桓名骑,哪个就比他西凉长矛骑兵差了?而且,曹操已经洞悉了西凉兵的最大弱点,根本不足为惧,具体什么弱点,先卖个关子,容后再续。

是年八月,曹军抵达潼关之下,与关西诸将隔着潼关扎营。随即曹操登高以观潼关地形,却看着看着就傻了,不由渐渐信心全无,黯然苦笑。

为何苦笑呢?因为这潼关奇险,最初就是曹操提议设立的。那还是建安元年,曹操来洛阳迎奉天子,考虑到关西军阀众多,乃将汉函谷关废去而在更西面设立了一个潼关,以隔绝兵乱。其位置便在崤函古道的最西端出口,今陕西省渭南市潼关县北,晋豫陕三省交界的黄河大拐弯处,因黄河在此东折,水撞关山,潼浪汹汹,是为潼关。它南有秦岭屏障,北有黄河天堑,西有渭口急流与华山天险,东面的塬地居高临下,中间还有禁沟、远望沟两条河流组成的天然防线,一处地利兼有七处天险,号称“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其险要程度远甚于之前的函谷关,故诗圣杜甫有言:“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北魏时地理学家郦道元《水经注》亦有言:“河水自潼关东北流,水侧有长坡,谓之黄巷坂,坂傍绝涧,陟此坂以升潼关,……邃岸天高,涧道之峡,车不方轨,号曰天险。”

当年秦国拥有函谷关,关东六国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历经数百年而不能踏入雷池半步;而曹操考察地形精心设立的潼关,就是当年函谷关的超级升级版,身兼山水之险,实为险中之王,天下第一险也!当年为了经营此关,曹操还特意花大价钱招安了原驻此地的凉州军阀段煨,封其为镇远将军,后升任九卿大鸿胪,实在可以说是费尽苦心了。

当然,后来关中渐渐平静下来,曹操也就没有在潼关驻扎重兵,谁曾想如今被马超给占了,所以曹操这是用二十年前的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了自己的脚啊。当然,如果当年曹操不建潼关,而让马超占了东面的函谷关则更惨,因为这样整条崤函古道都在马超手里,那就只有攻破关隘这一途了。而面对潼关则不一样,因为可以绕道,可以另寻突破口,比如,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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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潼关的北面,有一个黄河渡口,叫做蒲津,在今山西蒲州,为山西进入关中之跳板。如蒲坂不守,则关中险塞不可谓稳固。潼关若是关中的正门,那么,蒲坂可说是关中的侧门。正门打不开,便可从蒲坂这个侧门找到机会以打开局面。

所以,曹操计划,不如实施战略战役,全军北渡黄河至风陵渡(相传风后冢也,亦曰封陵,自古以来为黄河最大渡口),进入河东郡,再从蒲津西渡黄河,穿越黄河河套,绕到西河地区,可沿渭水直逼关中,并从侧背威胁潼关。

如能顺利到达此战略位置,关中到手矣!可马超等人也不是吃素的,曹军需两渡黄河,行军时间长,目标又大,随时可能被关西联军半渡而击之,此兵家之大忌也,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

不然,还是趁着我大军屯于潼关下吸引注意,先让一支奇兵偷往河西建立桥头堡,控制蒲阪渡口吧。还是那句话,只要主力重兵集团能够给敌人施加压力,分部队就能获得自由,成功渡河!

于是,曹操把当时正屯兵于河东郡汾阴县(今山西省运城市万荣县)的横野将军徐晃叫了来。徐晃正是河东郡人,所以曹操此次出兵,特意让徐晃进驻河东,并专门派人赐给徐晃牛酒,让他顺便去先人墓前祭拜一下。曹操想起徐晃和他的手下很多都是河东人,且都与关西诸将曾在长安共事过(徐晃曾为关西军阀杨奉手下骑都尉),既熟悉地形,也熟悉对手,正是带队偷渡黄河的最好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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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徐晃一被召见,就明白曹操啥意思了,当即表示:“孙子曰‘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今丞相盛兵在此,贼亦全部现屯关上,此去河西,必无准备;若使臣暗渡蒲阪津,截其后路,则贼可擒也。”

曹操闻言大喜:“公明之言,正合吾意也。”于是让徐晃速回河东依计行事,而自率大军仍驻留潼关之下,每日派人去关前挑战,和马超等人对骂。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关西诸军也从后方一拨一拨开到潼关,敌势日渐壮大,曹军诸将日渐焦虑,曹操却日渐开心,敌兵来越多越开心,多多益善,每来一次他还要置酒庆祝,诸将都非常困惑,曹操却笑而不答。

这场战役结束后,诸将终于逮到机会又问曹操:“当初丞相每闻贼加兵添众,则有喜色,何也?”曹操道:“关中边远,若群贼各依险阻,征之非一二年不可平复;今皆来聚一处,其众虽多,人心不一,莫相归服,易于离间;则千里之贼,一举可灭也。吾是以喜。”看来曹操还得感谢马超纠集起这帮关西联军来,否则他哪能两个月时间就搞定关中这么一大片地方。这就叫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另外一边,徐晃已率所部四千河东精兵,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发了,趁着夜色,渡过蒲阪津,顺利抵达河西地区,然后抓紧时间安营扎寨,抢占战略要地蒲津关(今陕西省大荔县朝邑镇)。

河西地区的冯翊郡是关西大将梁兴的驻地,当徐晃神兵天降,他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不好,我这大后方竟出现曹军,非同小可,赶紧派人通知潼关,同时连夜率所部兵马五千夜袭徐晃军。此时曹营堑栅还没建好,徐晃仓促应战,部队又一夜行军,疲惫至极,但仍然将梁兴打得大败。梁兴老本赔光,无颜再见关西其余九将,只得狼狈逃回其大本营长安蓝田一带。

到得天明,曹操接到徐晃飞鸽传书,得知他已在河西站稳脚跟,大喜:好,该咱们行动了!

于是曹军开始北渡黄河,可渡河的时候又出事儿了!本来不论是上船还是上车,中国人一向奉行的是“领导先上”,但曹操偏不,他表示让部队先渡,自己则与许褚等百余虎士在南岸殿后。曹操深谙兵法,知道军队在渡河的时候最容易没有秩序乱作一团,这也就是兵法上“半渡击之”的恐怖之处。所以,如果领导自己先走,去了安全的地方,那么没渡河的将士们就会有被抛弃的感觉,就会争先恐后,就会心慌意乱,就会场面失控,这时随便碰到一小支敌军,就会立刻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