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晓明

父亲一介书生,一辈子写写画画,我和弟弟小的时候,常见他用铅笔在纸上随意画几笔,活灵活现的小兔小狗就跃然纸面。依稀记得上世纪70年代,他在乡村中学还教过生物和农业知识,现在看来他和小动物是结缘的。

犹记得夏日那一帧帧夏趣画面。我们家在泰山脚下科山路一座四层楼上,当年楼下小院一棵梧桐树枝繁叶茂,一直长到四楼,夏日里知了叫个不停。当时阳台没有封,父亲突发奇想,找来长竹竿,和上面筋,上演了竹竿探出粘知了的一幕,连续几天,一次能粘二十来个。母亲把知了翅膀一揪,用盐腌制一下,放上少许油,煎出一盘下酒菜,爷仨大快朵颐。最近又回忆起当年父亲粘知了的样子,上身白色跨栏背心,下身大裤衩,竹竿一头伸向树枝,一头留在靠近阳台的屋里,由于竹竿长,粘到知了后,要退到屋内拽下来,一进一出,父亲那个专注度挺有意思的。前几天,我和弟弟重提这个场景,弟弟随手绘了一张父亲阳台粘知了的速写画,还真有当年那个味儿。

除了知了,还有野兔。四五年级的我,曾和父亲邂逅过一只“不谙世事”的“少年野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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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父亲在泰安县道朗七中教书。“道朗”名字好记,少年时的我一下就记住了,它同秋天庄稼地的“刀螂”音同。

我记忆中的道朗是依存于泰山山脉的美丽乡镇,七中在铁道的北边,掩映在柳条丛中的小沙土路一直延伸到学校大门口。学校四周都是田野,北面远处是山,校园里树木葱葱。盛夏傍晚,办公室周围的芙蓉树下是教职工集体唱“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的地方。上课下课或吃饭,都有一位眼睛不好的教工准时敲响挂在木架上的铁块。

“当当当”,空旷的校园回音缭绕。上课了,又是处在空旷的山野,整个校园寂静无声,只有我们这些跟随父母放假来玩的孩子,在悄悄看东看西,不时打闹一番。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所典型的乡村中学。

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从当时的泰安县机关到农中,又到道朗七中教学。少年时我常听姥姥家邻居说:父亲是这山看着那山高,言语之外是心气高,思想不稳定。当时听了似乎不大得劲,现在看来年轻的父亲也是无奈之举:在那个年代,因为家庭出身、脾气秉性,或许换一下单位,能获得片刻的喘息,抑或逃避种种不如意。

总之,父亲在乡村中学一呆就是十几年。乡村中学也给了父亲一片心灵自由的空间,既当教员,也从事校办工厂、农场劳动。

那时的教学教教停停,父亲既是拖拉机手,带着学生在北山上拉石头,又带着学生在校办工厂用模具制作水泥瓦。据当时的学生说,马老师可厉害了,什么都能教,化学、数学、物理、生物和自然,还有农业知识,同时还是体育全才,篮球、投掷最棒。

记忆最深的是每到学校运动会,父亲总是带着红塑料纸的长条燕尾“副总裁判长”的胸条,我老羡慕他了。记得体育老师龙老师咋咋呼呼,不时逗我玩,父亲似乎不服气他,因为父亲虽然不是体育老师,但是体育运动项目每每都超过他。

我和弟弟印象最深、至今念念不忘的,是学校食堂大师傅的拿手二样菜:裹面油炸花生米、红烧茄子。花生裹上面糊,上锅炸得外黄内酥,吃得那个香!以至于现在媳妇这样炸,顿时唤起当年的味觉;茄子裹上面糊,先炸后炖,不加肉,吃得那个馋人啊。

而大多来自农村的学生吃煎饼和咸菜。用搪瓷缸子盛上地瓜,交一分钱的火钱,用学校的大笼屉蒸熟。学生们油水很少,打开包袱皮一摞煎饼,大部分是地瓜面煎饼,好点的是棒子面煎饼,啃着罐头瓶自制咸菜,在教室或食堂吃得津津有味,还不耽误晚上的自习课。作为城市娃的我,当时对那样的至纯生活很是好奇和羡慕。

那时父亲的生活就是围着校园转,白天上课或在校办工厂劳动,晚上在办公室政治学习。一到晚上,是我和弟弟最难熬的时刻,黑咕隆咚不敢出去玩,在宿舍又怕老鼠,因为地面是黄土压实的,不耽误老鼠打洞出入,我俩只好在床上翻来覆去吆喝,不敢下床。

最期盼的,是父亲每周回泰城一趟。暑假、秋假期间,父亲骑上自行车,前边是弟弟,后边坐着我,骑行在窜天杨遮阴和四周都是秋色的林荫公路上,一路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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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有一年秋天,我在泰城青年路姥姥家上学,父亲突然带回一只半大野兔。我高兴得跳高,赶紧从堂屋后的夹胡道中,挖了一个很深的窝,把兔子小心翼翼放进去,还找来白菜帮扔进洞中。谁承想,不几天后野兔就死了。饿死了!当时我很难过,其实不知道,野兔的天性是野,哪能受此约束和委屈?

事后听说,当时是收秋的农民发现了那只野兔,众人拼命追赶。兔子估计也跑累了,当它横穿泰肥公路时,恰巧骑车回泰城的父亲路过此处。他打上车子,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野兔。父亲当年身手矫健,还曾上演过骑行中徒手抓飞燕的故事。

至今记得父亲写过一首小诗:《小秋收》。句子忘了,但极具秋天收获风味,刻画了大秋过后,捡拾遗留在大田上的庄稼,如落花生、地瓜、豆类等,还有农户院墙、田埂地垄上的小杂豆、小杂粮、小药材。

心境映照现实。现在想来,那个时节,教育行业逐步恢复教学秩序,父亲心情放松了,生活中不时冒出几朵情趣之花,自然就拿起笔写点小文了。很怀念那时在乡村中学无拘无束的时光。田野里静寂得很,一幅成熟和煦的样子。嗅着玉米秸、大豆荚散发的熟悉味道,抑或是土地和草木的清香,还有果树微微爆裂果香的味道,偶尔有蚂蚱跳起、蜢虫掠过。远处的山轮廓分明,山的颜色浸润开来,由深褐色渐渐变为淡墨色,天空高高地飘着浓淡相间的云。

还有很多时候,父亲带着我家访,到父亲的学生家做客。那时农家也没有大鱼大肉,采一把酸枣,弄一些山里的核桃、栗子,再来一碟野韭花酿制的韭花酱,放上一盘山楂、苹果,兴许还能在山中小溪里捉一盘赤鳞鱼,就着刚摊好的泰山煎饼,喝几杯小酒,聊聊家常,谈谈农事,享受一段惬意时光。

那时的师生彼此亲如一家,“马老师、马老师”,无论是男生或是女生,叫得那个亲,若干年后,父亲的学生还会和我们家互相走动,遇到大事小情,依然愿意和马老师说说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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