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娟老师正在黑板上板书，忽听学生军子说了句歇后语：“光腚骑摩托——得瑟个鸟啊！”她心里一惊，这孩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阿娟是憋死牛沟村的一名代课老师，全校只有一个班，班里只有六名同学，她是唯一的老师——临时代课老师。
听了军子的话后，阿娟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继续板书。她要趁课间，把下节课该板书的内容全部写出来。
六名学生进进出出，玩得不亦乐乎。此时，她又听到一个学生说道：“孙悟空三吻白骨精……”阿娟再次皱起了眉，正想叫来那学生，问一问跟谁学的？不料，他已冲出教室跑远了。
很快又跑进来一个小男生，他边跑边絮叨着：“潘金莲与西门庆的爱情故事……”这下阿娟彻底火了，她一声令下，将所有学生召唤进教室，严厉地询问道：“你们嘴里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都是跟谁学的？”同学们异口同声地答道：“你二姐夫——大闹！”
大闹是阿娟的二姐夫，严格来说只是她二姐的对象，因为还没有结婚。大闹不是本村人，是外村搬来的，为追求她二姐而来，人长得牛高马大，足足有一米九五。但就是不太有正形，喜欢说脏话，还喜欢在言语上占便宜。
考虑到没结婚，住在家里不方便，阿娟就把大闹安排到学校的一间空房里。这样不仅可以解决他的住宿问题，还可以免费为学校当保安。只可惜，他有些不着调儿，喜欢教孩子们一些不三不四的话。阿娟对此十分诟病……
阿娟安排学生们上自习，自己却来到了小河边。大闹正在树荫下补渔网，见阿娟来了远远地打招呼：“哪阵香风把你吹来了……说吧，啥事儿？”阿娟见他嬉皮笑脸，毫不严肃，火气更大了：“大闹，我警告你——再也不许教我的学生，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了！否则，就把你赶走，不许在学校住了。”
大闹听完，大笑不止，随手抛给阿娟一个香瓜：“吃个瓜，解解渴，也消消气！”阿娟下意识地接住了瓜，但她没胃口，轻轻地放在一旁的沙地上：“记住了，这是最后通牒，再也不许了！”
大闹笑着点了点头：“咱们是一家人，你咋那么偏向你的学生呢？”阿娟认真地说：“他们是未成年人，我是他们的老师，得负起责任——不能把他们教坏了！”
大闹：“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我的阿娟老师，还有别的事儿吗？”阿娟摇摇头说：“暂时没有。”说完，转身正欲离去，大闹又发话了：“阿娟，你承不承认？那些话我教他们一遍就学会了，你教课本上的东西，教上好几遍也未必能学会。所以，在‘教学’上我比你强，你应多向我学习！”他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阿娟闻听此言，停下了脚步，觉得他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不过并未回头，很快就离开匆匆忙忙赶回学校去了……
教室里再次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阿娟抑扬顿挫地教学生识字。学生们学的认真，老师教的卖力。好一个活泼有序的课堂啊！
很快到了中午放学时间，孩子们跑回家吃饭了，唯独军子没走。他来到阿娟老师身旁，说道：“下午要去打渔，请假半天。”阿娟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于是，军子也走了。这是他们师生间的“约法三章”，其他人并不知道。
阿娟拿出自己带的盒饭，不声不响的吃了起来。她一边吃饭，一边看参考书。她想趁机多学些知识，好让自己的课讲得更加生动些。很快，吃完午饭的孩子陆续返回来。尚未到上课时间，孩子们便在教室中玩耍。毕竟才上三年级，都还只是孩子，玩心特别重。
阿娟懂得尊重孩子的天性，所以并不苛求，任由他们玩耍。她相信，她的学生都是最聪明的，如不出意外的话都能升上初中。可是，她却担心军子。
军子与其他学生不同，他已到了初中生的年龄。不过，小学他几乎没上，早早辍学在家开始打渔了。阿娟曾多次劝说军子来学校读书，多学些文化知识终归是好的，军子最终也答应了。不过，学校只有三年级，也只有一个班，军子就只能跟着三年级的学生一同上课了。然而，即便如此，他也跟不上课。
阿娟知道他升学无望，只是希望他能多识些字，以后走上社会，适应性能强一些。军子一来时，就跟阿娟约定了，他想打渔时就得放他去，谁也不许拦他。否则，他就不来了。阿娟无奈，只得答应了他。
下午的课上得比较顺利，一切都如往常一样。放学后阿娟骑上自己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打算回家去。这时，听见不远处有个人喊她：“老师你等等，送你一条鱼去吃！”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学生军子。
军子说着，将一条足有两斤重的大鲫鱼，扔进了阿娟老师的车筐。阿娟连连拒绝：“不不不，你辛辛苦苦打来的鱼，还是拿去卖吧！”军子却说：“不差这一条。”他说完转身就跑，阿娟无奈地摇摇头，朝军子大喊：“你应该把更多的精力用在学习上。”
军子说：“老师，我不是那块料，你就别在我身上抱希望了！”话音未落，已不见了踪影。“回头我把鱼钱拿给你，按市价估，估少了可别怨我！”阿娟说着，骑上二八大杠，朝自家赶去。
阿娟回到家后，心情一直很郁闷。不是因为他们的学生，而是因为“准姐夫”大闹。这个黑铁塔一般、爱闹又有些小坏的男人，已经不止一次教坏他的学生了。虽然警告过他，可是还犯，这令他十分头痛。她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治大闹，必须得把二姐请出来……
第二天，阿娟早早地来到学校。孩子们还没到，教室中空无一人，她便安静地看起来教案来。突然门开了，大闹探头进来，他脸色乌黑，一脸凶相：“瞧你的学生吧，竟然往我锅里撒尿！”
阿娟听后一愣：“竟有这种事儿？确定是我学生？”大闹肯定地点点头：“除了你的学生还能有谁？这学校从未有外人进来过。”阿娟说：“那好，待我调查一番。如果属实，定不轻饶！”大闹哼了一声，缩出头去。
之后，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前来。待所有学生到齐了，阿娟站上讲台，严厉地问道：“你们有谁，往大闹叔叔的锅里撒尿了？老师希望，他能主动站起来，承认错误。”
孩子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可是，阿娟问了几次，都没有人承认。阿娟有些怒了，她大声说：“那好，没人承认是吧？那我就只能集体惩罚了。最后……我再给大家……一分钟时间！”
这时，军子悄悄地举起了手。阿娟问：“是你？”军子点了点头。阿娟把军子叫出教室，来到校舍旁的一处僻静处，她问军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军子吞吞吐吐地说道：“因为……因为……大闹叔叔教同学们说脏话……我要惩罚他。”
阿娟：“大闹叔叔固然不对，可是你做得也不对呀！以犯新错的方式，去惩罚别人的旧错，这叫错上加错，还有丝毫意义！”军子听后，点了点头：“老师，我知道错了。”阿娟：“那好，跟我一起去向大闹叔叔道歉。”
阿娟带着军子来到大闹的住处，在校园的角落，只一间房——厨卧一体。阿娟轻轻敲门，只听里面答道：“进来。”阿娟推门进入，一股浓郁的尿骚味儿迎面扑来，她险些没有呕了。军子也闻到了味儿，急忙捏住口鼻。
“大闹，你在搞什么？”阿娟疑惑地问。“嘿嘿嘿，你们瞧。锅里煮的是啥？”大闹笑着指了指正在沸腾的锅。“天啊，不会是……”阿娟惊讶，军子惊奇。大闹再笑一笑：“没错，童子尿煮鸡蛋，大补呢！”
阿娟不免一阵干呕，她赶忙逃出屋去，对军子说：“快，给大闹叔叔道歉。然后，回教室上课去。”军子立马道歉，之后转身飞奔而出。
身后传来大闹，调侃的声音：“看你还是个孩子，我原谅你了。不过，阿娟老师和军子同学，建议你们吃个鸡蛋再走……”阿娟唯恐避之不及，她加快脚步，逃离似的回到教室。军子也是紧随其后。
不一会儿，教室中又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这预示着，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老师抑扬顿挫的领读，学生清脆悦耳的跟读，让整个校园充满了活力。大闹打开窗子，听着孩子们的读书声，呼吸着校园新鲜的空气，开始吃早饭了。不得不说，今天的这道童子尿煮鸡蛋，是个硬菜。
阿娟是个有梦想的人，她最大的梦想就是代课教师的身份能够转正，自己成为一名真正的教师。所以，她在教育教学上格外卖力。可是，她的家人却不这样想。在他们看来，代课老师转正希望渺茫，一个女孩与其靠事业改命不如靠嫁人来得现实——嫁个好人家，一切都解决了。
家人这样想，不是全无道理。在他们看来，阿娟是有资本嫁个好人家的。阿娟皮肤白皙，身材高挑，是个标志的美人儿，又识文解字，垂涎她的小伙儿不老少，媒婆早就踏破了门槛儿了。其中，有个家境不错的小伙儿对阿娟情有独钟，已经派媒婆来过五六趟……他是一名铁路巡道工，有稳定收入，家境也不错，人长得也挺帅。
可是，阿娟却不同意，她说：“我的未来靠自己。”她还称，不想过早地放弃梦想。家人无奈，只得由她。不过准姐夫大闹，却是很支持她：“人活着就应该有点儿奔头儿，不能被各种负复杂的关系、习俗网住而放不开手脚……否则，跟网上的鱼有什么区别，只能任由摆布。你就放心去追梦吧，如果败了、大了、嫁不出去了……没关系，还有我呢！大不了，我把你姐俩一块儿娶了……我有的是力气，养得起你们！”
阿娟听后，斥道：“想得倒挺美！不过，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于是，大闹咧开大嘴，一阵大笑：“妹子，我现在有点儿后悔了，当初追你就好了。你带领学生读课文的声音真好听，我百听不厌呢！”
阿娟说：“呸呸呸……又胡说！听着，敢对我二姐有半点儿不忠，有你好看！”大闹听后，赶忙解释：“逗你玩的。你哪有你二姐温柔，她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女人！如果你二姐同意，我可以考虑娶你做小……如果她不同意，我就只能独宠她一个了！”阿娟知道，大闹又开始没正形了，于是，索性走开，不去理他。
见阿娟要走，大闹叫住了她：“妹子，留步。”阿娟回头：“有事？”大闹点点头：“告诉你个坏消息。”阿娟：“什么坏消息？”大闹：“我要跟你二姐结婚了。”阿娟：“这明明是好消息呀！”大闹：“所以，我要搬出学校了。你大概得重新找保安了。”
阿娟笑笑说：“就为这？没什么。你们要结婚了，我提前祝福你们。”大闹笑得无比灿烂，就像个巨婴，嘿嘿嘿……带着傻气。不知为什么，阿娟却觉得他有些可爱呢。
很快，大闹搬出了学校。军子也不来上学了。阿娟去找军子，军子对她说：“老师，你就放弃我吧！我不是学习的料，不想拖班级后退。更重要的是，我喜欢打渔，喜欢种田，还喜欢养猪、养牛羊……赶着成群的牛羊，在草原上优哉游哉，多美好呀！到时，再娶一个像你一样漂亮的老婆，我就知足了。老师，让我做个地地道道的农牧民吧！这是我的梦。”阿娟点点头，答应了他。
阿娟拍着军子的肩膀，鼓励他说：“我相信，以后无论做什么，你都会做得很棒！”军子笑了，他深深地给阿娟老师行了个礼。阿娟向他挥挥手，离开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几年过去了。阿娟的学生们到了中考的时间。期间，大闹和军子，也时常会回到学校，帮着师生们除除草、打理一下校园卫生。当然，大闹那张嘴也不会闲着，总要占尽了阿娟老师的便宜才会走。有时分寸没把握好，会把阿娟气得饭都吃不下。直埋怨二姐，没管好自己的男人。
中考可是件大事，阿娟对此做了充足的准备。由于学校太小，无法当做考场，她要带学生们去十八里外的镇上考试。她早早地为大家备好了自行车，人手一辆。考试那天，天还没亮她就起来了。然后来到学校，等待学生。这里是约好的集合点。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到来，待五个全到了，阿娟带队向镇上进发。不料，天有不测风云。昨夜的一场大雨，引发了山洪，洪水把道路冲毁，出现了一个十几米的缺口，虽然水流已不再湍急，但是不知深浅，强行涉水过去，恐怕衣服、鞋袜还有文具等考试用品都会湿掉。这是无法接受的！
阿娟急得团团转，这时，忽听身后有人大喊：“别急，我来了。”声音虽小，但听得真切。大家忙回身望去，见一个黑影由远及近，快速驶来。近了，更近了……阿娟终于看清，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姐夫大闹。
大闹骑着一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远远看去就像骆驼骑在猴身上。他硕大的身躯，简直快把自行车压扁了。不过速度极快，有如离弦之箭，瞬间就来到了她的近前。大闹说：“昨晚下雨时，我就担心会发生‘断路’事件……果然，被我言中了。不过，孩子们别怕，我来背你们过去。”
他说着，跳下自行车，背起一个学生，就往水中淌去。水越走越深，先是没过他膝，然后到腰……大闹怕弄湿了孩子衣服，就让他屈膝蹲在自己肩上……还好，最深处不过才到大闹胸口，他们成功渡过去了。孩子们兴奋地鼓起掌来……大闹再趟水回来，接上另个一孩子。
阿娟焦急地等待着。一个个背到对面去，是要花很多时间的……更何况除了孩子，还有自行车。她真担心来不及呢。这时，大闹却向她开起了玩笑：“阿娟老师，快些准备好，就快轮到你了。我该以什么样的姿势背你才好呢？”他说完，朗声笑了起来。
阿娟说：“随便你什么姿势，只要别耽误我们考试就行。”话音未落，只听不远处的河面上有人说话：“老师、同学们，别急我来了。”大家循声望去，只见军子划着一艘木船，快速弛来。
今天一早，军子在河里收网。不经意间抬头，他见大闹正骑着一辆自行车，在岸边的路上驰骋。军子问了一声：“去干嘛？”大闹没听见，也未做回应。军子觉得奇怪，就划着船跟了上来。因为，他知道今天中考，而昨夜下了大雨，他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呢。
果然，被他猜中。不过，有了军子的加入，阿娟老师、剩下的学生连同自行车，很快就被运到对面去了。大闹则气得直喊：“你小子来得不是时候，抢了我的‘饭碗’，背不到阿娟老师了！”大家听后，均哈哈大笑起来。
就这样，阿娟师生再次出发了。他们一个个飞身上车，直奔考场而去……大家终于没有迟到，在提前一刻钟时到达了考场。
那天，他们发挥都很出色。五名学生全部以优异的成绩升入了初中。其中，有两人还获得了全镇第三名和第八名的好成绩。阿娟开心极了，逢人便夸她的学生优秀。然而，在高兴之余，她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由于村里的学生太少，小学校被取消了。她这个代课老师失业了。阿娟的梦想终于无法实现了，她变得郁郁寡欢起来。一听说阿娟失业了，媒婆们乐开了花，立刻挤上门来替阿娟说媒。巡道工和他的媒婆也匆匆赶来了……阿娟的家人觉得她是该嫁了，毕竟老大不小了，牛大马大值钱，人大不值钱！
只是阿娟，还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并不着急。阿娟信步来到河滩——姐夫大闹修补渔网的地方——见大闹正巧在，便远远地喊他：“姐夫，我该怎么办？”
大闹寻声望去，见是阿娟，便说：“好办。跟你二姐商量一下，嫁过来给我做小。”阿娟说：“别闹了，人家心情不好。替我拿个注意吧！”于是，大闹正儿八经地说道：“你们姐仨，各个像花！要么嫁个好人家，要么出去闯闯……反正咱们家族不缺男人，去哪都不用牵挂爸妈！有我在呢。”
“好的，我明白了。”阿娟兴奋地说着，一蹦一跳地回家去了。她的样子，看上去像个少女。阿娟似乎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一阵风吹来，大朵的云飘向远方，阿娟见了不由说道：“远方的风景，会更美吗？”她虽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很清楚：风景美不美，只有看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