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尹默评书的“双标"

萧海森

沈尹默在《书法漫谈》中专门谈到“书家”和”善书者”之区别。他认为书家“得精通八法,无论是端楷,或者是行草,它的点画使转,处处皆须合法,不能丝毫苟且从事。”而且还能“各种皆工。”同时指出,“二王欧虞褚颜诸家”即是此中典型。

沈尹默又认为,有些人有天分、修养高,也可能写出一手可看的字,倘若法度未严,则不能称之为“书家”,至多算是“善书者”。在他看来,“六朝及唐人写经,风格虽不甚高,但是点画不失法度,它自成为一种经生体,比之后代善书者的字体,要谨严得多。”

他还特别举例,宋四家中的苏东坡就不是书家。而是——“一个道地的不拘拘于法度的善书的典型人物”。此论亦可谓惊世骇俗!

在沈看来,宋元以后书道笔法衰颓,所以“自元以来,书画都江河日下,到了明清两代,可看的书画就越来越少了。”

通过以上简单梳理,显然,沈尹默对于书家的评价标准是极其严苛的。他极重视“笔法”、“法度”。法度未严而字不错者,最多只能是“善书者”,离“书家”尚有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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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尹默行书陆士衡《叹逝赋》、潘安仁《怀旧赋》

沈尹默自己呢?那当然是书家。这不独是他对自己之期许与定位。且彼时圈中人,大概也公认沈尹默属于科班书法家。于右任就把沈尹默书比之梨园之“科班”,而自比梨园之“客串”。周氏兄弟也有相似的看法。客观说,晚清以来帖学书家,沈之书法用笔最为细腻、丰富,无人可与比肩。

上面所论,乃着眼于沈对古人之评价。沈对时人书作怎么看?

先看其对马叙伦书法的评价。

1963年,沈尹默应邀为陈叔通主编的《马叙伦墨迹选集》撰写序言,其中有云:“石屋先生天资强敏,精力过人……三十年前见其笔札,已极清劲之致,为时所推,称为善书。”

“清劲之致,为时所推”,评价不低,然也只是——“称为善书”。很明确,沈尹默眼中之马叙伦并非书家,只是“善书者”。

沈对白蕉书法评价也颇耐人寻味。当年沈致信陈毅,其中有云:“……白君自以魏晋为中国书法之最。眼界既高,禀赋亦足以负之,下笔如有神助,恍若右军再生,故能睥睨一切。近之书法名者,鲜能与之并肩,手眼俱不能及一二。”

“下笔如有神助,恍若右军再生”云云,评价高矣,极矣。可见沈对白蕉之肯定。又,这是特有背景之下,沈向陈毅介绍白蕉,从中也不难看出沈为人之老成厚道。当然,这已然不是纯粹的书法评价了。其实,在沈心目中,白蕉恐怕依然还是“善书者”。近年新出沈尹默《匏瓜庵谈艺录》有云:“沙文若只擅一体。今书家多之一体。古之书法家,无只会一体者。云间某氏亦只一体。”“只会一体”,其实就是沈尹默批评“善书者”的一个特征——“尤其是不能各种皆工”,那是不能与“古之书家”若“二王欧虞褚颜诸家”者相比。“云间某氏”指白蕉无疑。《匏瓜庵谈艺录》乃沈尹默与谢稚柳私下谈话,当然更能体现沈尹默对书法的真实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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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蕉行草《致叶寄深信札》

沈尹默评谢无量书法云:“无量书法,上溯魏晋之雅健,下启一代之雄风,笔力扛鼎,奇丽清新。”评价不谓不高,亦不谓不中肯。

沈尹默对于右任书法评价也不低。沈作《三十六用寺韵为右任院长题标准草书》对于标准草书给予了极高评价。沈尹默还写有曲子“赠右任”,其中有云:“诗太白,草伯英,关中老汉最知名。”

谢、于二人皆是沈之好友。然,在沈眼中二人是善书者还是书家呢?!没看过沈有明确之论述。但结论似不难猜测。

无可辩驳的是,沈尹默于书法的品评尺寸是极其严苛的。他在具体品评时用了两套标准:有时是“书家”之标准,有时是“善书者”之标准。

客观上,自王羲之开始,吾国书学一直以帖派为主流,脉络清晰,层次分明,绵延不绝,每朝每代,历历有人。诸家对书法品评固然有分歧,但也相对统一。帖学衰歇,清朝碑学兴起,书法审美疆域随之大大拓宽,此者意义重大——“二王之外”亦有书在!从此,书法评价更为见仁见智,撕裂亦大矣。君不见,至今尚有不少评者目“二王以外”之书法为异端乎?

2024年5月30日。

作者:萧海森

编辑:兰风书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