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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一个月的时间,1924年出生的叶嘉莹即将迎来她100岁的生日。

中国人常常讲虚岁,从这个意义上讲,叶嘉莹已经是标准的“百岁老人”了。

在这一百年的漫长岁月里,叶嘉莹经历了人世间的诸多悲欢离合,细究起来似乎苦难更多:战乱、丧亲、政治风波、人在异乡飘零的孤苦以及从未有过爱情的婚姻……

然而这位看似柔弱单薄的女性并没有被这些不幸所击垮,甚至期颐之年依然保持着精神的矍铄。在叶嘉莹看来,这要归功于传承千年的中华古诗词。

“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

叶嘉莹讲诗、也写诗,古诗词作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给予了她无穷的精神滋养,而对教育事业的热忱又让叶嘉莹把自己所收获的能量传递给了一代又一代青年学子。

从“诗词的女儿”到“白发的先生”,古诗词不仅让叶嘉莹以平静乐观的姿态应对俗世的无常,也让她超越个人得失,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人群、更辽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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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纳兰同里籍,更同卧子共生辰

1924年7月2日,也是民国十三年旧历六月初一,叶嘉莹出生在北京察院胡同23号一家四合院,因六月是荷花的生日,父母亲便给她取小名为“小荷子”。

叶家先世原是蒙古裔,本姓为叶赫那拉,清政府被推翻后,才改为汉姓“叶”。叶赫那拉氏是清代满族“八大姓”之一,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慈禧太后和孝慈高皇后都是叶赫那拉氏,此外还有著名词人纳兰性德。

叶嘉莹在1990年写就的长文《论纳兰性德词》的文末附上了自己写的两首小诗,其中一首写道:“我与纳兰同里籍,更同卧子共生辰”。

其中“纳兰”自然指“纳兰性德”,“卧子”则是明末词人陈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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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中)与小舅李棪(左)及大弟叶嘉谋

纳兰性德的《饮水词》曾使幼年的叶嘉莹对词的创作萌生浓厚兴趣,日后对这位同籍先辈的研究,也算是词人之间跨时代的因缘际会。

说回叶嘉莹生于兹长于兹的叶家。叶家宽敞的四合院大门上方高悬一块匾额,上面写着“进士第”三个大字,昭示出这户人家的门庭显赫。

叶嘉莹的祖父为光绪壬辰科满汉翻译进士,仕至工部员外郎,父亲叶廷元是北京大学英文系的高材生,后任职于航空署,母亲李玉洁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婚前曾在女子职业学校任教。

作为长女,叶嘉莹的父母非常看重她的教育,从三四岁起叶嘉莹就开始接触中国古典文学。等到叶嘉莹上了中学,父亲更是要求她用文言文写信报告学习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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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的初中毕业照

母亲李玉洁作为一名旧式淑女,以传统女性的细致和耐心教会了女儿刺绣和缝纫。

对叶嘉莹的童年教育产生巨大影响的除了双亲,还有住在四合院东厢房的伯父——叶廷乂。

叶嘉莹出生之际,叶廷乂刚刚痛失爱女,自然把对女儿的思念和疼爱转移到了这位聪慧可爱的侄女身上。

待到叶嘉莹的父亲离家赴上海工作后,伯父更是自觉担当起了对叶嘉莹的教育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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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与弟弟们的童年合照

某种意义上,叶廷乂算是叶嘉莹诗词人生的领路人。

“我喜欢读诗、写诗主要是受了伯父的影响和培养。在我学习写文言文的同时,伯父就经常鼓励我写一些绝句小诗。因为我从小就已习惯于背书和吟诵,所以诗歌的声律可以说对我并未造成任何困难。”

虽因家教森严而鲜有外出玩耍的机会,但好在有诗词歌赋的陪伴,叶嘉莹的少年时代不算寂寞。

直到叶嘉莹13岁的时候,侵华日军攻进北平,和万千普通百姓一样,叶嘉莹安静平稳的家庭生活在战火纷飞中支离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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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

“七七事变”后北平沦陷,叶嘉莹的父亲随国民政府迁移,就此与家人音讯断绝。

在战乱下的北平,叶嘉莹曾经这样回忆道:“出门转角就能碰到冻饿而死的难民的尸体。”

乱世的悲苦,让年轻的叶嘉莹在后来讲“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格外富有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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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右二)与同学在顾随先生家中

1941年,叶嘉莹高中毕业后考上了辅仁大学的国文系,不料大学生活刚开始不久,就传来母亲因病去世的噩耗。

国家罹难,亲人病逝,深受打击而又孤苦无依的叶嘉莹写下《哭母诗》八首,可谓字字泣血。

寒屏独倚夜深时,数断更筹恨转痴。

诗句吟成千点泪,重泉何处达亲知。

(《哭母诗》节选)

幸运的是,辅仁大学的良师益友平复了叶嘉莹的丧母之痛和与父亲久别的思念之情,勤勉好学的性格也让叶嘉莹在大学期间打下了坚实的文史基础。

其中对叶嘉莹颇为赏识的顾随先生的课堂笔记一直被叶嘉莹贴身收存,在日后多年的漂泊流离中都没有丢失。

1945年,叶嘉莹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佑真女中教书。叶嘉莹教书极认真,为人也随和温柔,是深受学生喜爱的国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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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于辅仁大学的毕业证书

叶嘉莹自小接受的是“新知识、旧道德”的教育,自由恋爱的时代风潮并没有吹到她这里。学生时代的她只晓得埋头苦学,从没有过恋爱经历。

直到工作后,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的叶嘉莹经中学时代的老师介绍,认识了一位叫作赵仲荪的年轻人。

两人见面后,赵仲荪对叶嘉莹展开热烈追求,交往过程中几番提出订婚的请求,叶嘉莹起初并没有答应,最后一次因对方失业又生病,便心软应了下来。

1948年,叶嘉莹结婚后随丈夫来到南京,就此和生养她的北平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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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与丈夫赵仲荪

由于政局变化,南京政府发行了大量的货币,最终导致了恶性通货膨胀。在混乱的经济秩序下,叶嘉莹在南京的生活并不好过。

初为人妇的她不得不打起精神解决柴米油盐等切实的生存问题。但好在南京离叶嘉莹父亲所在的上海很近,叶嘉莹一有机会便去看望父亲,阔别已久的父女二人终于能够时时团聚。

在步履维艰之间,叶嘉莹开启了相对稳定的一段婚后生活。

不过,这样乱世中求安稳的生活也并没有维持多久。

随着国民党在内战中节节败退,赵仲荪所在的海军士兵学校也奉命调往台湾。1948年的冬天,叶嘉莹再次随丈夫移居,这次的目的地是举目无亲的台湾高雄。

抵达台湾后,叶嘉莹经人介绍获得了在台湾中部的彰化女中教书的工作,1949年生下了长女赵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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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和女儿

从国民党撤离到台湾于1949年5月19日在全岛宣布戒严后,台湾迎来了长达38年的白色恐怖时期。

时代的阴霾再次笼罩叶嘉莹的家庭。

1949年底,叶嘉莹的丈夫赵仲荪因涉嫌接近“赤匪”被逮捕,不久之后叶嘉莹和彰化女中的几位老师也一起被关到了彰化警察局。

好在叶嘉莹自小“理乱不知,黜陟不闻”的出世性格,使她摆脱了嫌疑被提前释放。

丈夫归期未定,叶嘉莹在友人劝说下辞去原来的教职,带着自己尚且还在吃奶的女儿来到了台南,后经堂兄介绍到光华女中做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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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湾教学

直到1953年,赵仲荪被释放出狱,一家人方才得以团圆。

在做单身母亲、艰难谋生的日子里,叶嘉莹在心里写下一首名为《转蓬》的五言律诗。直到很多年之后台湾解禁,叶嘉莹才将这首诗公之于众:

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

已叹身无托,翻惊祸有门。

覆盆天莫问,落井世谁援。

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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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国霜红又满枝,飘零今更甚年时

从1954年开始,叶嘉莹事业上的担子变得很重。

先是受聘于台北市立第二女中,后来又担任了台大中文系的讲师,继而又被邀请到淡江大学和辅仁大学兼任讲师。

三所大学加在一起,叶嘉莹每个星期要上六门以上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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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与研究生们在讨论

如果说教学上的忙碌让叶嘉莹在疲惫之余倒也乐在其中,那么长期的家庭暴力则让她体味到了难言的艰辛酸楚。

丈夫赵仲荪出狱后,仕途不顺令他性情大变,心中郁结无从开解,妻子叶嘉莹便成了他的发泄对象。

每天下班后,迎接叶嘉莹的不是温馨的家庭生活,而是丈夫的漠不关心甚至拳打脚踢。

“我那时对于一切加在我身上的咆哮欺凌,全都默然承受,这还不仅是因为我过去在古老的家庭中,曾接受过以含容忍耐为妇女之美德的旧式教育使然,也因为当时我实在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可以做任何的争论了。”

叶嘉莹的自尊性格使她不愿意向别人披露自己的痛苦,从而获取同情,但在学生眼中,温文尔雅的叶老师神色间总是隐约有一股“淡淡的愁意”。

叶嘉莹92岁那年,做客《鲁豫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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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鲁豫有约》

说起自己因同情和好心嫁给赵仲荪的经历时,叶嘉莹半开玩笑地说:“我这个人是有点傻瓜,和现在那么聪明的女孩子是不一样的。”并且对着镜头直言,虽然讲有关爱情的诗词讲得很好,但她自己这一生其实没有体验过真正的爱情。

即便和丈夫之间并没有多少情愫,但叶嘉莹还是凭义气和善念在婚姻中不断做出妥协,甚至凭一己之力扛起了整个家庭的生计。

1966年,叶嘉莹作为客座教授被推荐到美国讲学,两个女儿和赵仲荪也跟了过去。

访问期满后叶嘉莹想要回到台湾,但早已厌倦台湾生活、对国民党政治极为抵触的赵仲荪不愿回去,同时赵仲荪也没有正经工作,无法独立生存,为了养家糊口叶嘉莹不得不留在异乡继续用英文教学。

1969年,叶嘉莹拿到了U.B.C大学亚洲系的终身聘约,举家定居温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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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叶嘉莹与父亲在温哥华

温哥华是一座美丽的海滨城市,素有“世界花都”的美名。但在此生活的叶嘉莹始终心系故土,想念着生养她的故乡北平。

作于六九年秋的《异国》如此写道:

异国霜红又满枝,飘零今更甚年时。

初心已负原难白,独木危倾强自支。

忍吏为家甘受辱,寄人非故剩堪悲。

行前一卜言真验,留向天涯哭水湄。

直到1976年,一场巨大的家庭变故让叶嘉莹做出了回国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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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万里孤行九,种蕙滋兰愿岂违

1976年的春天,叶嘉莹前往美国参加学术会议。开会前她先到多伦多看望了大女儿赵言言,而后又到美国费城看望小女儿赵言慧。

然而就在叶嘉莹抵达费城的当晚,丈夫一个电话打过来,大女儿和大女婿因车祸双双身亡的消息给叶嘉莹猛烈的迎头一击。

向来坚忍的叶嘉莹马上回到多伦多妥善安排了女儿女婿的后事,而后十几天闭门不出,写下《哭女诗》十首,字里行间浸透了为人母者莫大的哀恸。

历劫还家泪满衣,春光依旧事全非。

门前又见樱花发,可信吾儿竟不归。

(《哭女诗》节选)

也正是这次变故,让人到中年叶嘉莹认识到了时间的有限和命运的无常——想做的事情必须抓紧去做,否则很有可能抱憾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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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哈佛燕京研究室

1979年,叶嘉莹给中国教育部写了一封信,表示愿意利用假期回国教书。

当时的中国,刚刚迈出开放时代的脚步,叶嘉莹的申请很快得到了国家的批准。叶嘉莹立马展开行动,利用假期自费在全国各地讲学。

“平生万里孤行九,种蕙滋兰愿岂违。”

出于报效国家的赤子之心,也是出于对中国古诗词的由衷热爱,叶嘉莹的脚步遍布北京、天津、南京、上海、成都、黑龙江、兰州、乌鲁木齐……

或许是相同的文化背景使然,叶嘉莹和台下学生之间的共鸣前所未有的强烈,那些古诗词给予她的精神滋养,就这样传递给了国内的万千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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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在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大楼前留影

1989年,从加拿大正式退休后,获得了“加拿大皇家学院院士”称号的叶嘉莹没有选择颐养天年,而是在南开大学创建了“中国文学比较研究所”。

1997年,叶嘉莹捐出10万美金,以顾随先生之名成立了“叶氏驼庵奖学金”。

2018年,叶嘉莹更是将名下所有位于北京及天津的房产出售后所得的1857万元捐赠给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用于设立“迦陵基金”。

也正是这笔巨额捐款,让叶嘉莹走进了公众视野,受到各路媒体的争相报道。

不过对此叶嘉莹本人却并不愿意多谈。

和为教育事业豪掷千金的慷慨相比,叶嘉莹的个人生活极为低调朴素,她那70多平米的住所堆满了书籍,但没有给名利和物欲留下太多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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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

对如今已到期颐之年的叶嘉莹来说,个人的得失和悲欢早已无足轻重。人的生命总有尽头,但文化的传承却可以延绵不绝。

正如她自己所说:

“我平生经过离乱,个人的悲苦微不足道,但是中国宝贵的传统,这些诗文人格、品性,是在污秽当中的一点光明,希望把光明传下去,所以是要见天孙织锦成,我希望这个莲花是凋零了,花也零落了,但是有一粒莲子留下来。”

莲子穿越百年的尘垢,却依然“出淤泥而不染”。

人们在南开大学的讲堂上看着叶嘉莹苍老而坚定的身影,仿佛那个辅仁大学中做笔记的文学少女从未走远,一直在那里。

审核丨编辑:翟晨旭

排版丨编辑:立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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