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读书的重要性我们每个人都是知道的,每个人一生中肯定都在读书,但是我今天讲的读书,是跟各位所从事的专业、所从事的具体工作没有直接关系的读书。

我们看看在这个意义上读书与人生有什么关系,我们又应该怎样读书。似乎其他民族的语言文字都没有像汉语一样,给予“读书”这个词这么重要的意义。比如我们一般把“上学”叫作“读书”,你问某家的孩子有工作了吗?他说:没有,还在读书。他还在学校里学习。社会上也经常把比较有文化、比较关注学习的人称为读书人,好像在其他语言中没有这种称呼。

那么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社会对读书非常重视,相关工作也做得很好?这倒未必。举个例子,每年的4月23日是我们的读书节,江苏省人大早就通过决议,这一天是江苏人民读书日,好多省市也都有这样的规定。我们追溯一下读书日的来源,它最早来源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读书日。那么大家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读书日或者读书节为什么放在4月23日?不早不晚,既不在3月,也不在5月,也不在4月22日,也不在4月24日。我们追溯了一下,发现这跟欧洲人的读书习惯有关系。我最早看到4月23日这个日期的时候,产生了一些联想:假如一个西班牙的读者来思考这个问题,那么他也许会联想到这一天正好是西班牙大文学家塞万提斯去世的纪念日,就是写《堂吉诃德》的作者;假如是一个英国的读者来思考这个问题,他可能会联想到这一天是莎士比亚的生日和去世纪念日。相传莎士比亚的死亡与生日是同月同日的。对于我们中国读者来说,4月23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当然我也追究过这个问题,其实当年某些西欧国家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议,把这一天设立为读书日,主要并不是考虑到塞万提斯或莎士比亚的生日、去世纪念日,他们考虑的是另一个因素。原来这一天是西班牙以及某些西欧国家的一个民间的节日,这个节日叫作圣乔治节。相传古代有一个勇敢的年轻人叫作乔治,他因为做了很多好事,去世以后被封为圣乔治。圣乔治一次机缘巧合,挽救了一位公主的性命,公主感谢他救命之恩,送给他一件珍贵的礼物。这个礼物选得非常好,是一本书。所以过去,圣乔治节的节俗就是人们互相赠书。把书作为礼物,这当然是很有意义的。但是我作为一个中国的读书人,有时候就想:既然是世界读书日,为什么只考虑西欧的某种习俗,不考虑我们中国,不考虑我们亚洲?

当然我后来也想通了,说实话现在中国社会的读书氛围还不够浓厚,比较淡薄。相信大家出国旅行的时候都有这样的感觉,当你在机场、在车站候机或等车,甚至坐在飞机上时,你会发现相邻的一些外国朋友,很可能会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安安静静地读上几页。我很少看到我们的同胞在这种场合下读书,大家经常三五成群大声喧哗或闭目养神,很少有人读书。我们再看一个统计数字,中国政府每年都公布全国平均读书数,平均读书数仅针对成人而言,中小学生不算在里面。成年人每年平均读几本书,是根据书店销量以及公共图书馆的借书量统计出来的。据说这两年数字有所上升,达到了五点几。但就是这个数字,它还是比较寒碜的。我们的社会读书氛围不够浓厚。更重要的是,我们的读者在读书的时候有一点不好的倾向,这个不好的倾向是什么呢?过多地注意书的实用价值,就是读一本书,总是要想:这本书读了有什么用,会给我带来什么具体的好处?我读了这本书以后,是不是可以工作做得更好,挣到更多的钱,在单位里受领导重视、得到升迁?假如跟这些没关系,那么我为什么要读这本书呢?有好多朋友会考虑这样一个问题。这种习惯可能跟我们历史上某些传统有关系。

但中国的古人、我们的老祖宗不持这种态度。孔子在《论语》里说得非常清楚。现在我们主张一个人即使退休、进入老年阶段,还应该读书。孔子有两段话跟这一理念直接有关。第一段话他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孔子是崇古的,他说古代的风气很好,人们读书为自己而读,现在的读者读书不为自己,而是为别人。他想表达什么?孔子大致是说正确的读书目的应该是完善自我、充实自我,在这个意义上,读书是为“我”读的;而不太正确的读书态度就是为别人读,读一本书是读给别人看的,用读书去服务别人,得到某种好处,或者通过读书改变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孔子认为第一种才是好的读书态度。孔子又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一个人如果早上了解到了真理,学到了“道”,哪怕晚上就去世也是好的。为什么呢?你读到了、了解了真理,你懂得了某种知识,充实了自己。大家想想朝闻夕死,这中间不可能产生什么实际的用处,短短的一段时间,很难马上有实用价值,但是孔子很赞成。这个情况和古希腊哲人苏格拉底的一个传说很类似。相传苏格拉底被判死刑以后,到行刑之前,他还坐在牢房里练习用长笛吹一支曲子。有人问他,你都判死刑了,还练这个曲子干什么呢?苏格拉底回答说,我现在有机会好好地练,我就可以学会这支曲子。学习读书是终身的事,它不是为了具体的目的。

那么我再用一个例子来说明这一点,这个例子也许比较有说服力,因为我待会儿讲的主要内容是希望大家跟我们一起读经典,文化经典是最好的、对人生最有价值的事物。那么在讲这个问题以前,我们先来参考一下外国朋友比较正确的一种做法。我向大家推荐一本美国人大卫·丹比写的书,这本书是专门劝大家读书的,叫作《伟大的书》。这本书的具体内容就是介绍在西方文化史上,包括宗教、思想、文学领域最重要的20多种经典,比如《圣经》、莎士比亚剧本等等。那么他怎么会写这本书?原因很有意思。大卫·丹比毕业于纽约的常春藤名校哥伦比亚大学,它的新闻传媒专业排全美第一。大卫·丹比就在这个专业读书,他毕业30年后,事业非常成功,成了一个著名的媒体人。然后他突发奇想:当年在母校学了那么多课程,到底哪一门课程对我的工作、对我的人生起了最大的作用,使我变成一个很成功的人士?仔细思考一番后他得出的结论让自己都吃一惊:最有用的不是任何一门专业课,而是一门人文教育课,美国每个大学生都要读的经典课。他发现这一点以后,又重返母校再次修读这门课,教室里一起听课的学生都比他年轻30来岁。修满一年后,他就写了这本《伟大的书》,现身说法:对他最有用的,对他的人生起最大推进意义的不是新闻采访、新闻理论等专业课,而恰恰是这些文化经典。这个例子就告诉我们,除了必要的专业书外,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读一些和自身专业、工作没有直接关系的,在离开工作岗位以后仍要继续学习的有价值的书,这些书就是文化经典。

经典的范围比较广阔。南大前几年向全体本科生推出了文化读本,里面包括人文科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的内容。自然科学中的一些经典,比如牛顿《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达尔文《物种起源》、美国蕾切尔·卡逊《寂静的春天》,这些经典每个人都可以读,有利于启迪心智、提升人生境界。但是我觉得最直接跟人、跟人生有关的,可能还是人文方面的经典,因为它本身就是人文科学,是哲学,是历史,是文学,它论述、研究、思考的对象不是物,不是自然,而是人本身。所以我觉得这些经典对人的提升作用是最强的。

讲到这里,有的朋友也许觉得:既然如此,那么莫老师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要给我们提供中国读者应该好好读的、属于本民族文化经典的一份书目?对不起,我现在无法提供这样一份书目,因为我们还没有。怎么会没有?我们再回过去看看西方国家。美国很多重点大学开的人文社科、人文科学课程,基本上都用的是同样的书目。耶鲁大学布鲁姆教授编写的《西方正典》,是这方面的权威著作。它里面介绍了26种西方最重要的经典,供大学生进行学习。刚才说的丹比那本《伟大的书》,它提供的书目跟《西方正典》差不多,所以他们的书目是公认的、有权威性的。而目前我们还没有这样一份具有权威性的、大家公认的中华文化经典书目,当我们想要读这些书的时候,可能老师们推荐的书目都是不一样的,我是搞文学的,偏重文学一点,研究哲学的偏重思想一点,大家都不一样。

那么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到底读什么书呢?我个人有一个好办法,就是我们先来了解一下什么叫经典,或者说先对经典下一个定义,我们知道了什么书叫经典,就可以按图索骥,从古书中把这些经典找出来。

经典很难下定义,在我心目中,经典就是好书中的好书,但这样说太抽象了。这里我们再来借鉴一下西方学者的说法。意大利大作家卡尔维诺有一本著作叫《为什么读经典》。我最欣赏这本书的第一篇,这一篇的内容就是解释什么样的书是经典。卡尔维诺对“经典”一连下了14条定义,从各个方面来对经典著作的内涵、性质进行规范。我不记得全部14条定义,我也不完全认同这14条定义,但是我记得其中的两条,我最看重的两条定义是第四条和第五条。我们先看第四条。卡尔维诺说,一部经典著作,就是一部即使重读,也好像是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可见经典著作是这样的一本书:这本书你每次读都有新的收获,好像是第一次读一样。百读不厌,这就是经典。然后再介绍一下它的第五条定义:一部经典著作,就是一部你即使初读也好像是在重温的书,意思就是这本书你第一次拿到手里,但是打开一读,觉得书里讲的道理是那么亲切,那么透彻,读了以后好像逢见故人,这样的书就是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