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57年10月的一天,唐军在平安史之乱的战争中,大败叛军安庆绪部,成功收复了丢失两年之久的京城长安。身居皇都的居民们不说载歌载舞,也着实是松了一口气。

但在这时,身处杨国忠旧宅的几人却是整日胆战心惊、忐忑不安,他们并不是自愿待在这里的,作为被安禄山授官的叛臣,他们在收复长安时被唐军俘获,每日都在恐惧中等待被清算的“屠刀落下”,其中一人便是大诗人王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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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王维得知自己仅仅是被贬为太子中允,仍然被唐朝官僚体系接纳后,拿着贬官通知的他喜极而泣,然而谁又知道其中有几分是劫后余生的欣喜,有几分是对这无妄之灾的愤恨,又有几分是对曾经春风得意的追忆?

“得意的前半生”

王维出生于河东王氏,是北朝时期天下首姓太原王氏的一个分支,家族五代都任官职。王维母亲则出自博陵崔氏,博陵崔氏为五姓贵族之首,中宗时的宰相崔湜、睿宗时的宰相崔日用也都出自博陵崔氏。因而从家世来看,出身显赫用在王维身上非常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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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家世,王维也极具个人追求和个人实力。开元三年(715年),15岁的王维带着少年的踌躇满志和少年意气走入长安,开启了他的求仕生涯。

唐朝的科举考试是笔试和面试相结合的制度,一是根据试卷的分数,二则是参考考生平日的诗文以及声誉评定成绩,因此求仕者大多用诗文广交权门、干谒显贵、以求举荐,其实就是把诗文当成自荐信,敲开权贵的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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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也是如此。不过因为出身的便利,王维敲开的门属于宁王、薛王、歧王等王族。与歧王的结交使王维看到了向上爬的希望,野心带动诗意,连作《从歧王夜宴卫家山池应教》《敕借歧王九成宫避暑应》。

此时的王维既有岐王的积极引荐,又获得了玉真公主的青睐,一飞冲天,于开元七年(719年)高中京兆府试解元,开元九年(721年)进士及第,被任命为太乐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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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官场,意气风发。很快王维便作出了《燕支行》和《少年行四首》,“拔剑已断天骄臂,归鞍共饮月支头。”

手起剑落,便已斩断匈奴人的臂膀,就是自称为天骄又如何?出征归来,将士们在鞍马上一起用月支王的头颅豪饮庆祝。“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勃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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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更是充满了侠客气息,与李白《侠客行》中的“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异曲同工,字里行间都洋溢着诗人对于建功立业、为国立功的雄心壮志,此时的王维正是诗中所描述的那个少年英雄,毫无畏惧,热血激昂!

其间他所作的另一首诗《送綦毋潜落第还乡》,“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吾谋适不用,勿谓知音稀”,则表明了他对当时政治环境的无比信任。

他相信大唐王朝政治清明,任贤纳士,英才云集,无须归隐,大唐王朝是个无比闪耀的政治舞台,就等着他发出自己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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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揣着对政治生涯的美好愿景,即便王维在伶人狮子舞的事件中因僭越礼制而遭短暂的贬默,但其政治热情仍然十分高涨,《上张公令》《献始兴公》都是王维为自己政治前途打拼所做出的的努力,“贱子跪自陈:可为帐下不?”以此来表示对当时的宰相张九龄的仰慕之情。

张九龄被罢相之后,虽然王维也受到了牵连,但深谙官场权斗之道的他转而又向玄宗的新宠李林甫示好,并适当地通过寄情山水,写作“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等脍炙人口的名句来隐晦地表明自己满足眼前地位,没有更大政治野心,王维也得以延续了官场上的“春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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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灾难

王维的好日子也有到头的一天。天宝十四载(755年)十一月,安禄山打着讨伐杨国忠的旗号,率十五万众,号二十万,造反于河朔,这场唐帝国的飞来横祸,直接打破了王维的安逸生活。彼时,大势已去的唐玄宗依从杨国忠建议,仓皇奔蜀,非常狼狈。

这项出逃行动大概是秘密进行的,王维可能也是被唐玄宗御驾亲征言论蒙蔽的一员,在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被自己的君主抛弃于长安。被落下的王维很快便被攻入关中的叛军所俘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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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郑处诲《明皇杂录补遗》云:“天宝末,群贼陷两京,大掠文武朝臣及黄门宫缤乐工骑士,每获数百人,以兵仗严卫,送于洛阳。……禄山尤致意乐工,求访颇切,于旬日获梨园弟子数百人。”

名声在外的王维没有能够逃脱安禄山的魔爪,《旧唐书》本传中有:“维扈从不及,为贼所得。维服药取痢,伪称喑疾。禄山素怜之,遣人迎置洛阳,拘于普施寺,迫以伪署。”

落到了安禄山手中的王维,为了不做安禄山的官偷偷吃了药伪装患病。并且装聋作哑,然而还是没逃过做伪官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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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王维又被拘禁于菩提寺。国势陨落如此之快,个人的命运也如此经不起大时代的颠簸,回想往事,感伤倍增。

王维写出了陷于贼手之后的第一首诗《凝碧池》:“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落叶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王维不再纵情山水,被大环境裹挟到如此处境的他,深深明白苟活的不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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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帝都沦陷的悲痛和对李唐王朝的思念之情跃然纸上,更向唐廷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和立场,那就是身在贼营心在唐。

这次被俘王维可是受了不少罪,装病逃跑未果后,就是刀剑加身备受屈辱,在严加看管下被押送到了洛阳,又生了一场大病,十天都吃不了东西,总共被关押了十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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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中的万幸是安禄山这个时候病了,没工夫再掀起腥风血雨,那么按这个时间计算,安禄山在至德元年(756年)六月末攻破长安,王维在七月被押送到洛阳,整整被关押了十个月,即至德二年(757年)五月出狱,而那时安禄山已被其子安庆绪所杀。

然而,无论王维如何通过何种形式来表达自己“附伪”是迫不得已,肃宗率百官回长安后,他还是被划入受贼官爵者之列。这也就回到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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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王维在陷于敌巢后“曲折的抗争”还是有效果的,考虑到他的表现以及他兄弟王缙(唐朝平叛功臣)的求情,唐廷在根据叛臣行迹所定的处罚等级,即“重者刑之于市,次赐自尽,次重杖一百,次三等流、贬”中,将王维归入了责任最轻的“次三等流”。

王维终于保住了性命,但在仕途中,也难再掀起什么波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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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摆脱的“贰臣”标签

可以说,安史之乱既是唐王朝由盛转衰的节点,也是王维人生中真正的低谷。这段不光彩的经历,在他的身心都刻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从此,“贰臣”成了王维试图淡化,却仍环绕的标签。

心灵的痛苦让他从纵情山水、怡然自得转变为投身于虚妄、以佛入世。安史之乱也让纵横于文学世界中的王维,不得不直面政治人生的选择及其后果。他的诗作也少了几分桃花源式的浪漫与闲适,而多了些吹捧唐室、粉饰太平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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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王维“竭尽全力”表达对皇帝宽宥、恩泽天下感激之情的《既蒙宥罪旋复拜官伏感圣恩窃书鄙意兼奉简新除使君诸公》:

“忽蒙汉沼还冠冕,始觉殷王解网罗。日比皇明犹自暗,天齐圣寿未云多。花迎喜气皆知笑,鸟识欢心亦解歌。闻道百城新佩印,还来双阙共鸣珂。”

到对大唐王朝恢复万国来朝的赞颂《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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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送韦大夫东京留守》:“曾是巢许浅,始知尧舜深。”到《与魏居士书》中的:“圣人知身不足有也,故曰欲洁其身,而乱大伦。”

前者是诗人对自己以往避世想法的深刻反思,后者则援引《论语》中劝说魏居士入仕为朝廷贡献自己力量的典故。

王维一步一步提升自己的政治觉悟和政治站位,试图以此来抹去安史之乱对他和大唐王朝留下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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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年时代,王维就对佛学颇有领会,到了暮年更是潜心禅门,把修佛当成心灵的寄托,后人对他的评价也是“诗佛”,但是晚年的王维对于佛道的态度和理解,并不是遁入空门,逃避现实,而是以佛入世,佛道被王维认为是与政治亲近的一种方式。

《为干和尚进注仁王经表》中:“三千世界,悉奉仁王;五千善神,常卫乐土。令果荡定,无量安宁。缁服苍生,不胜庆跃。”以及《能禅师碑》中的:“多绝膻腥,效桑门之食……永图浮国之法,实助皇王之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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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将佛家的修行与政治实践紧密相连,佛道便是教化之道,奉佛修道亦是济世济民。王维对佛学的态度,也代表了当时朝廷一大批士大夫群体。后来的一批理论改革家挑取佛家精义,与儒学传统相结合,成为“宋明理学”的滥觞。

不过,对于王维崇佛的做法,身为理学大家的朱熹却不以为然:“维以诗名开元间,遭禄山乱陷贼中,不能死,事复平,幸不诛。其人既不足言,词虽清雅,亦萎弱少气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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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后人朱熹而言,王维被俘之后没有“以死明志”,晚年奉佛修道,逃避现实问题,还影响到文学创作,是其人生不折不扣的败笔。但是,对于王维的那些经历中的难处,朱熹真的能比他解决得更好吗?

结语

王维的一生,就这样纠葛于文学与政治之间,文学成就了他前半生的坦荡仕途,也充实了民族传统文化宝库,但文学终究不能代替政治,也无法帮助王维从身为“贰臣”的经历中求得灵魂的救赎,这也使得王维被迫从佛学中寻找文学与政治和解的“第三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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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恐怕连王维自己都未能想到,他的诗文并未因其政治经历而减色,而他对佛教的态度,竟间接地影响了此后中国思想文化的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