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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渝川

本号原创

1550年的世界,已经进入了大航海时代。欧洲人在美洲建立起殖民霸权,其征服和奴役的对象也开始囊括亚洲大陆的部分沿海地区以及海岛。

当时的世界总人口约为4亿,就有1亿处于中国明王朝的嘉靖皇帝朱厚熜的统治下。这位皇帝在位超过45年(1521-1567年在位),曾一度取得对文官体系的绝对掌控。但他最终会沮丧的发现,文官体系经由完整的儒家意识形态滋养,尽管其中仍不乏钻营者的涌现,为皇帝违反儒家意识形态的行为提供辩护;皇帝也确实可以通过其强劲的暴力政治,来摧毁让自己下不来台的文官的肉体存在以及尊严——就像鲁迅所说的“无物之阵”。

嘉靖帝,以及他的孙子万历帝,虽然都是高水平的权谋大师,能够轻而易举地击败敢于挑战自己的臣属甚至是外国势力,不可一世的日本野心家丰臣秀吉正是在万历帝年间的征朝战争中败给了中朝联军。但他们只能打败一个个的具体敌人,却无法摧毁“无物之阵”。

嘉靖帝的即位,起源于一场意外,或者按照一些考证者所说的那样,是一场阴谋。朱厚熜的堂兄正德帝朱厚照身强力壮,却离奇地因为落水受寒,最终悲凉地死去。朱厚照在位期间的作为,被后世史家描绘为对“商纣”、“隋炀帝”荒唐的再现,其编练新军、挑起边争、贪图游乐、宠信宦官等做法饱受诟病。但这其中显然有朱厚照试图突破“无物之阵”所进行的努力,比如其对钱宁、江彬、刘瑾等权宦的纵容,其实目的就是夺回文官集团侵蚀的皇帝内廷权力。

美国柯盖德大学何鸿毅家族基金讲座亚洲研究暨历史教授鲁大维(David M. Robinson),在其所著的《神武军容耀天威:明代皇室的尚武活动》(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甲骨文文化2020年版)书中指出,朱厚照被指控痴迷于狩猎,这其实是文臣集团所进行的妖魔化。

明朝的第三位皇帝永乐帝就频繁到草原地区展开狩猎,因为通过保持狩猎,可以构建与女真、蒙古等游牧民族部落、政权的关系,既保持威慑,又寻求日常联系,从而更好的落实中原王朝对于游牧部落和政权的控制。在这之后,文臣集团开始贬低狩猎的作用,最初的理由是说皇帝在狩猎中经常与归降的游牧贵族、将领同行,存在被挟持的风险。而明英宗朱祁镇遭遇土木堡之变的教训,给了文臣集团更多的口实。,他本人被蒙古瓦剌部俘虏,在被羁押期间,高频度的观察了蒙古部落的狩猎。

《神武军容耀天威:明代皇室的尚武活动》书中指出,文臣集团希望建立一种权力边界,也就是皇帝必须老老实实呆在紫禁城,将紫禁城以外的治理权,以及对治理的解释权都交给士大夫集团。

豪强如正德帝,也会因为落水感冒而莫名死亡,一个成长于藩王府第的年幼子弟,还能对抗文臣集团吗?

1521年,14岁的嘉靖帝迎来了第一个对手:61岁的首辅杨廷和。从日后嘉靖帝对母亲所表现出的真挚感情来看,他之所以坚持要以自己的父亲兴王为皇考,肯定存有政治考虑,但应该主要是一个14岁少年执拗的孝心的展现。

九州出版社、后浪文化近日引进出版了美国堪萨斯大学历史学教授、东亚研究中心前主任窦德士(John W. Dardess,1937—2020)所著的《嘉靖帝的四季》。这本书富有创意地将“四季”来对应嘉靖帝在位40多年里的不同阶段;而每一个阶段的突出标志就是,他选用了性格特征大相径庭的首辅:张璁、夏言、严嵩、徐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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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用张璁(后改名张孚敬,书中也采用张孚敬之名进行表述)作为嘉靖帝即位之初的首辅,不仅仅是因为张璁在“大礼议”事件中发挥了极其关键的扶助之功,更重要的是张璁确实具备“启蒙期导师”的个人能力。

《嘉靖帝的四季》书中相当细致地介绍了青年嘉靖帝在施政乃至后宫的几乎方方面面事务上仰赖于张璁的教诲,而张璁本人从来不因此居功自傲。年轻的皇帝因为宫殿火灾,担心是上天示警,张璁对他给予了安慰,还嘱咐皇帝减少参拜礼仪以节省体力。皇帝迟迟未能获得皇嗣,张璁安抚了沮丧的皇帝——皇帝与重臣在这类问题上的坦承交流,中国古代历史上也是非常少见的。

而张璁本人对于文官集团腐败充斥的憎恨,则加深了皇帝对他的信任。当然,嘉靖帝从来就不是一个激进的反腐皇帝,甚至可以说,在“大礼议”事件中,以几乎无师自通的高水平权术击溃文官集团的阻拦后,皇帝本人就卸去了激进之风,相当宽仁地对待臣属。就连严嵩父子专权敛财的指控一再被证实,皇帝也不愿撕破脸皮去惩处严嵩,这种情况下,严嵩的反对者只得设计将严嵩之子严世蕃诱引进入谋反的圈套,严嵩本人也依然得以善终。

正如《嘉靖帝的四季》书中所说,在嘉靖帝统治的夏、秋、冬季(张璁去职以后),嘉靖开始沉迷宗教仪式,选任夏言、严嵩、徐阶来分别代替自己履行行政职责,却依然掌控着权力格局。这三个权臣不同程度上维持着与嘉靖帝的个人关系,却再也没有人像张璁那样扮演导师角色,安抚皇帝焦躁的内心。某种程度上,放任严嵩父子的所为,不失为对文臣集团实施的一种特殊化的报复。

嘉靖帝是一个相当骄傲的人,维持多年的权力平衡,从文官集团夺回一定程度的主动权,都让他自己深感愉悦,但另一方面,他无法真正意义上驯服文官集团,他无法打破无物之阵。长期以往,他也只能躲在宫中像一个隐士一样,沉醉于自己的宗教仪式,通过自我麻醉来告慰自己。

公元1542年12月一个深夜里,十多个宫女试图谋杀皇帝,这给他的自我骄傲造成了重大打击。我们无法求证这次谋杀,与此前正德帝的死亡事故存在关联,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变故重挫了皇帝在对战无物之阵所可能拥有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