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涌金
85年前，正值国难当头、民族受辱之年。8月24日上午8时许，广东珠江口上空阴霾密布，一片肃杀之气。我国中航公司一架“桂林号”民用客机在飞行途中，遭遇五架日寇战斗机围堵炮击，在日本法西斯恐怖袭击下，“桂林号”不幸机毁人亡。
01
三封加急电报
胡笔江遇难的三封电报
1938 年 8 月 24 日，坐落在上海汉口路 110 号的中南银行像往常一样客户川流不息，算盘声此起彼伏，银行业务一切都在繁忙而有条不亲地进行。 然后，一封加急电报打破了银行的运行秩序，震惊了整座大楼。 16 时 26 分，中南银行总管理处总务科收到交通部国际电信局一封来自香港的加急电报，电报全文触目惊心： “ 浴、继两兄亲译理密，笔公今晨乘机飞渝，被迫降落于中山县境，现派人前往营救，余当随时电告。 淳。 ”
收电报者浴、继两人， 浴： 黄浴沂，中南银行董事长黄奕住之子，时任中南银行协理。 继： 周继云，时任中南银行上海分行副理。 笔公： 胡笔江，时任交通银行董事长、中南银行总经理。
收到急电，中南银行高层紧急聚集磋商，一边立即派员飞粤营救，一边急候事态发展消息。
8 月 25 日 16 时 51 分，第二封急电送到。 全文： “ 南顷得延九自中山来电，失事飞机坠水，笔公在机内被难证实，现正设法打捞遗体，并拟就地郑重棺验。 惠春今午奔往，特告。 淳。 ”
噩耗传来，银行上下为之震痛和悲伤。
8月27日10时51分，第三封急电送到。全文：“南惠春兄电，笔公遗体昨晚在海边寻获，运石岐化装暂殓，即设法运港。淳。”
三封加急电报证实乘坐“桂林号”民航机，时任交通银行董事长、中南银行总经理要职的胡笔江已 。从其他报纸披露，“桂林号”民航机是被日军战斗机击落。此事引起举世震惊，中、美等国领导人先后发表讲话，严厉谴责日军的罪行。全国各大媒体纷纷予以抨击，中共中央长江局机关报《新华日报》发表社论《对于“桂林号”事件的认识》，强烈抗议日寇暴行。新仇旧恨，举国为之愤慨。
02
平民金融领袖
正值盛年的胡笔江
胡笔江，1881年出生于江苏江都县胡家墩（今扬州市广陵区沙头镇）一个普通家庭，少年时期好学上进。
胡笔江的一生与金融事业有着不解之缘。1889年起在钱庄、银号学徒当职员，通过几年磨练，积累了金融业的工作经验。1911年起任交通银行总行稽核、北京分行副经理和经理，1921年筹建中南银行任总经理，1933年4月出任交通银行董事长。其间，兼任民国政府金融顾问、四行储蓄会执行董事、太平洋保险公司董事、金城和新华银行董事、中国棉业公司常务董事等职。
剖析梳理胡笔江的人生轨迹和事业成就，不难看出，他从一介平民跻身中国金融界高层，完全是凭着自己的卓越才干和对金融业的悟性。正如时任民国政府委员宋子文在悼词中所说：“笔江先生在金融界已三十二年，其进身之初，仅为钱庄学生，一无凭藉。经数十年之奋斗，以才能德行，见重于时，最后卒肩负交通银行董事长重任。各方均推重其为最稳健缜密之金融领袖。
胡笔江辉煌金融人生最成功的是他一手创办中南银行和重返交通银行担任董事长。
20世纪初，在华外资银行受第一次世界大战影响纷纷歇业，而中国民族工业却在兴起，资本盈利率极高，有利于民族银行发展。此时，中国报业泰斗史量才建议爱国华侨黄奕住到上海投资银行业，并推荐既了解国内政局又懂行的胡笔江为合作伙伴。1921年6月，中南银行在上海创立，黄奕住任董事长，推选胡笔江任总经理。
胡笔江到任之初，审时度势抓重点。他认为中南银行要发展，钞票发行权很关键。于是多方疏通，破例获得钞票发行权，一开业就具备了比其他银行更优越的条件。胡笔江吸取中行、交行纸币曾发生停兑事件的教训，为避免类似风险，他同盐业银行、金城银行和大陆银行商议联手，四家银行（人称北四行）老总一拍即合，于1921年底在上海组成“四行联合营业事务所”，后又成立“四行联合准备库”和“四行储蓄会”，宣布共同承担以中南银行名义发行钞票的兑现责任。四家银行联合发行中南钞票，是胡笔江在金融业的一大创举，开近代金融业之先河，充分显示了他的金融才华。
中南银行旧址现汉口路110号
在胡笔江的积极经营下，中南业务拓展迅速，营业额和声誉均名列前茅。他独具慧眼发展外汇业务，高薪聘用外籍职员，开办对外汇兑业务。由于中南超前经营外汇业务，以后都被政府指定为外汇银行，使其较早跻身于国际金融市场。他又决策投资上海新裕纺织公司、永利化学工业公司、上海诚孚铁工厂等国内实业，在扶助民族工业中发挥了积极作用。
1932年，为纪念四行储蓄会成立十周年，扩大民族金融业影响，胡笔江等四家银行老总商量决策，雄心勃勃出资500万元，在市中心建造24层国际大饭店。这是上海第一家由中国人自行投资建造的国内最高级酒店，整幢建筑为当时远东最高大厦，大长中国人志气。
胡笔江精勤干练的能力和屡有建树的成就在我国金融界名声大振，引起社会各界重视。交通银行总部从北京迁到上海后，1933年4月再次改组时，宋子文推荐他任董事长。胡笔江就任交行
董事长后不负众望，运筹帷幄，大刀阔斧开展工作。1935年国民政府推行金融改革，实施法币政策，他积极贯彻，指示归并交行的实业、兴业等银行妥善做好移交工作。为使自己的决策令行禁止，他组织召开股东会修改章程，强化董事长的经营权力。此时，胡笔江当之无愧地成为交行最高行政长官和全国公认的金融界领袖人物。同年11月，交行钞票成为法定货币，因时间紧，新钞未印制好，就将归并的实业银行刚印制好的壹圆纸币应急使用。其正上方加盖交行行名，右边加盖红色椭圆形交行行章，令人注目的是右下印制“笔江”两字。我国各行纸币印上负责人名字是不多见的，可见胡笔江在金融界的影响和威望非同一般。
03
抗日鞠躬尽瘁
救国公债
胡笔江作为民族土壤滋养的金融家，在事业辉煌之时，时刻不忘肩负的民族责任。20世纪三十年代初，日本军国主义分子觊觎我国广阔领土。胡笔江在北方工作多年，与日本各界人士亦多相识，他一针见血指出：“日本所谓中国通者，仅看见我国的代表，没有料到我国真正的民族性。如果日本以武力压迫，欲吞我国则无论我们原来内部意见如何，必定全国上下一致团结起来，而且必是永久的抵抗，其结果日本必致亡国。”由此可见，胡笔江当时的预见和分析判断是何等正确。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作为政府金融顾问，他积极协助政府当局筹划战争经济和战时金融，为国家经济组织和工厂企业西迁制定方案，保存抗战实力；组织交通银行为抗战组织资金，发行救国公债，稳定全国金融局面；他还身体力行带头捐钱捐物，支持前线将士抗日，向社会各界募捐，救护伤员和遣送难民。“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上海租界外面战火纷飞，胡笔江不顾个人安危，将个人私务和家乡事宜委托亲属全权处理，坚持留在上海主持交通银行正常工作。为鼓舞抗日士气，他还到上海电台发表誓死抗战的演讲：“我出生一贫民之子，设使我为此次战争而牺牲，则国家损失，不过一贫民之子。”铿锵之声充分体现了民族金融家的拳拳爱国之心。
04
为国遇难捐躯
广东中山县海边抢救、打捞“桂林号”客机现场
正值盛年的胡笔江踌躇满志，欲在金融界大展鸿图之时，厄运却悄然来临。
1938年8月初，胡笔江在香港接到民国政府财政部的电报，邀请到重庆商量筹款赴美国购买飞机抗日事宜。8月24日上午，胡笔江准时登上中航公司“桂林号”客机，同机前往还有兴业银行总经理徐新六。之前，日军一直蓄意加害中国抗日要人。立法院院长孙科刚从苏联洽谈抗日军援项目归来，日方视为眼中钉，密谋除之。日间谍侦探到孙科预定“桂林号”座位，而那天登机的徐新六戴着墨镜，模样很像孙科，于是间谍发出密电。然而，孙科因故已取消乘当日航班，改乘欧亚航空公司飞机赴汉口。此时，日军指挥部已下达袭击命令，日军战斗机腾空而起。
8时04分，“桂林号”从香港启德机场起飞，刚飞到广东珠江口上空，一架日寇战斗机从西南上空迎面呼啸飞来，“桂林号”美籍驾驶员吴茲一开始不以为然，以为它会擦肩而过，不料敌机在上盘旋不走，驾驶员当即给公司发报，称发现一架日本战斗机。三分钟后，又有一架日机从南方急驶而来，协同阻绕“桂林号”航路，驾驶员急忙摆动机翼，且以种种方式，示意自己是民航客机。继而又有三架日机来势汹汹先后赶到，五架日寇战斗机如群狼般围堵攻击“桂林号”，日寇战机的枪眼已冒出火光。驾驶员见势不妙，这才明白来者不善的敌机是有备而来，而非意外遭遇。情急之中他奋力开足马力操纵飞机低飞，穿入云层中躲避，无奈云幕稀薄，不能将机遮掩，敌机恼羞成怒，枪炮齐发狂轰滥炸。
在敌机紧追不舍密集射击下，倾刻“桂林号”机身先后着弹多处，油箱被打穿，抵中山县已无法飞行，只好向张家边的附近海面上迫降。由于驾驶员飞行技术好，飞机迫降成功并浮在水面上，距岸边仅50米。驾驶员看到岸边系有小艇，一边跳水想用小艇抢救乘客，一边急呼机员组织乘客弃机逃生。正当众乘客挣扎着从机舱爬出时，穷凶极恶的日机俯冲下来投下炸弹，并机枪猛烈扫射，炸弹虽然没有炸中飞机，但枪弹已击中数人。此时胡笔江已爬出机舱，但又返回欲取装有重要文件的公文包时，残忍之极的日机又一次发起俯冲攻击，胡笔江和徐新六不幸中弹身亡。可惜一代金融巨星就此殒落。由日本侵略军蓄意制造的暗杀孙科的行动，竟阴差阳错地落在他身上。
04
堪称“金融巨子”
1938年8月29日《新华日报》刊登电唁全文
日寇残暴击落“桂林号”民航机和胡笔江、徐新六等人罹难殉职，举世震惊，世界各国严厉谴责日军罪行。日军明知袭击对象搞错了，还恬不知耻地宣称，打掉中国金融界巨头也是日军一大胜利。
经过中航公司和当地政府紧急搜救，8月25日“桂林号”残骸被打捞出水，机身遍体弹痕累累。8月26日，胡笔江遗体在涌口关捞获，经枪伤检验，头部左额中弹，右足五指被击去，相当惨烈，当即殡殓，灵柩由瑞泰轮运抵香港。这次“桂林号”遭袭，机上乘客共12人遇难。前来救援的附近村民，也有两人也被凶残日机击中身亡，令人唏嘘不已。
为表彰胡笔江为国捐躯，8月27日，蒋介石代表民国政府特电唁胡家属，对其英年早逝深表痛。电唁全文：“徐新六胡笔江两先生金融硕彦，功绩卓然，此次因公赴渝，遭寇机围击，为国牺牲，贤才遽殒，愤悼曷极！尚望勉节哀思，继志雪仇，以慰英灵。特电致唁。”民国政府明令褒扬，优颁卹典，并公祭悼念。
1938年9 月5日《新华日报》刊登毛泽东送花圈挽联
9月4日和10日，追悼会先后在汉口、香港隆重举行，当时天空愁云凄雨，吊唁者络绎不绝，备极哀荣。时任国府主席林森致手书“哀比殇国”巨幅横额一面。八路军代表董必武、罗炳辉等参加追悼会。毛泽东、朱德、彭德怀等送了挽联。毛泽东在挽联中敬称胡笔江为“金融巨子”，高度评价胡笔江在抗战期间为国家金融事业所做出的杰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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