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年后,

他拿到了父亲的烈士证

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国工农红军的红二十五军、红一、二、四方面军,先后经过甘肃。红军队伍在我省的陇南、天水、定西、甘南等地停留期间,发动群众,打土豪分田地,组织各级基层政府,建立基层武装。红色的火种在陇原大地上熊熊燃烧。红军离开时,大批陇上子弟也追随着红军队伍而去,留下了一段段英雄的故事。

1936年11月,匆匆渡过黄河的红西路军在景泰一条山同国民党军展开血战,骁勇善战的红军将士虽然击败了国民党军,但自身也受到了相当大的损失,数百位红军将士牺牲,李怀春的父亲李肇基也在其中。

李肇基是甘肃渭源人。1936年8月,红四方面军长征途经渭源县,红三十军89师267团在渭源北寨等地活动,在红军战士宣传动员下李肇基等一批渭源青年参加了红军。后来,红三十军渡过黄河被编入红西路军,开始悲壮的征程。从此,李怀春的命运也随着西路军命运而跌宕起伏。

沙场百战死,亲人跟着红军走了,无尽的思念却留给家乡的亲人们。当年,仅仅一岁多的李怀春在母亲的带领下,以乞讨为生,开始了寻访父亲之路。七十多年来(时在2012年夏),李怀春是如何寻找父亲的?多年以前,李怀春曾给我讲过,他寻访红军父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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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春兰州市第一人民医院退休干部红西路军遗属(摄于2012年)

19岁的父亲,跟着红军走了

父亲对我而言是没有记忆的,关于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七十多年的寻访中了解到的。父亲名叫李肇基,是1936年9月跟随红军走的。

1936年7月,红四方面军和红二方面军在四川甘孜会合后,8月5日,发起洮岷西固战役;8月26日,红四方面军红三十军八十九师攻克渭源县城。红军在渭源县建立锹峪、五竹、官堡、北寨、汪家衙5个区级苏维埃政府,还成立了抗日义勇队,后来又将其中三个区的抗日义勇队合并为抗日义勇团。在长征经过渭源的多支红军队伍中,红四方面军是时间最长、涉及地域最广的。可以说,许多渭源人的命运在1936年八九月份发生了重大变化,对他们而言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年月。

我家在渭源北寨中街。在正式地名中这里叫北寨,但乡亲们习惯称为大寨,因为这里是周围寨子中比较大的一座寨子。爷爷是前清秀才,是位非常优秀的乡村中医,病看得相当好。爷爷在世时,家里还有三间中药铺子及一间茶叶铺子。爷爷在看病经商之余,经常和中街私学老师王吉西教书育人。他们两人志同道合,经常谈论时事,为混乱局面、民政困顿现状而担忧。爷爷常常想着到外面闯荡一番,经常念叨说,家里有拖累,或许爷爷的这些观点影响了年轻的父亲。这些都是解放后,我寻访父亲时知道的。

红军在渭源活动了三四十天,就继续北上,前往会宁了。父亲就跟着红军走了,这一年他19岁,我一岁多,镇子上一起跟红军走的,还有另外三个小伙子。

母亲背着我,乞讨寻找父亲

红军走后,国民党重新控制了渭源,血腥的反攻倒算开始了。许多抗日义勇团战士、给红军提供帮助的人以及我们这些红军家属受到残酷迫害,很多人被杀。父亲跟着红军事情镇子上的人都知道,我和母亲成了挂上号的红军家属。

为了躲避敌人,也为了寻找父亲,母亲背着一岁多的我,离开家四处乞讨为生。直到两年后,形势缓和了,我们才回到了家里。此时,走了两年多的父亲依旧没有消息,镇子上跟红军走的青年人也回来几个,他们整天东躲西藏,关于父亲的消息,母亲根本无从打听,只能苦苦地等待。

母亲并不知道,此时,父亲已经在景泰一条山战斗中牺牲了。这是我们在解放后才知道的。原来父亲跟着红军北上抗日,他所在的红三十军89师267团一路转战到了会宁,红一、二、四方面军在这里大会师。不久,红三十军作为先锋率先渡过黄河西进。10月27日,三十军八十九师在靖远县吴家川、景泰县尾泉等地,击溃敌骑五师及一个步兵旅大部,占领兴泉堡、一条山一带。一条山是掩护红军西进的侧翼要点,红军多次同敌军发生激战。11月3日,敌军马元海部向一条山红军阵地发起进攻,红军激战3昼夜,毙敌骑五师参谋长马廷祥及1000余敌军,红军亦伤亡900余人。父亲就是牺牲在这里的。

李肇基的画像

这是一条山战斗的大体经过,至于父亲牺牲的详细情形,已经不清楚了。

日子就在苦苦等待和苦苦挣扎中度过了。为了寻找父亲的消息,母亲还曾经找人算命,那人说父亲还活着呢,打完仗就回来了。这显然是他胡言乱语。

第一次得到父亲消息,就是他牺牲的噩耗

解放了,不打仗了,母亲想父亲该回来了吧,可是,父亲依旧杳无音信。

1952年,渭源县委将我作为红军子弟送到定西地委干部学校上学,毕业后,分配到了人民银行。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志愿军空军飞行员李肇基同敌人作战牺牲,掉入太平洋的消息后,我还专门给《人民日报》的相关部门写信询问,他们回信说,这个李肇基是上海人,没有参加过长征,和父亲情况完全对不上号。

这时,县上不断传来某某当红军回来了的消息。可是,父亲的消息越来越渺茫。不久,我从干部学校毕业,参加工作。我利用一切机会打听父亲的消息,周围几十里的乡亲们也都尽各种力量帮我打听。

终于,有一天。我得到了父亲的消息。那天下午,我路过北寨镇坡儿村,村口的土堆上碰到了陈斌山老人,他坐在土堆上晒太阳,看见了我,向我招手,我过去他拉着我的手说,别找了,你爸早就牺牲了。原来,陈斌山和父亲跟着红军渡过黄河,到了一条山,他们两人都参加了一条山战斗,他亲眼看着父亲倒在敌人的枪弹下。后来陈斌山辗转回到家乡。

第一次得到父亲的消息,就得到了他牺牲的消息。面对这一噩耗,我和母亲悲痛万分。

最近的距离,是烈士陵园的名字

获得这样一个结果,我自然不甘心。我想知道父亲牺牲的细节。此后的几十年中,我用了大量的业余时间,我想还原父亲牺牲时的情形。但因为各种原因,都没能如愿。

1995年,我退休了。有充足的时间了,我就想尽一切办法寻找父亲的各种消息。这是一段尘封在档案和亲历者记忆中的历史。我走访了不少的西路军战士,获知我是西路军遗属后,他们的记忆之门打开了,从西路军渡黄河到最后兵败祁连山,他们一点点给我讲,诉说往往伴随着泪水滚滚而出。

有一次,我去一家省级单位办理查阅资料的手续,在大门口门房登记时,我说完情况后,看门房的一位女同志拉着我的手嚎啕大哭。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着她哭完,才知道她也是西路军的后人。

这些年的寻访中,无数人给了我帮助。他们或者给我提供了证明材料,或者为我查阅各种档案提供方便,只要是听说寻访西路军红军的,人们总是无条件地支持。我曾专门拜访了一位流散的西路军女红军,她也参加了一条山战斗,在她的记忆中,曾亲耳听见,战场上有人呼喊李肇基的名字。听到她诉说,我的心猛然跳了起来,寻访了几十年,这是第二次听到父亲的战友们说起他在战场上的情形。几十年的心血没有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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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城内青年踊跃报名参军

七八年前,我一个人悄悄去了河西走廊,沿着父亲和他战友们转战的路线,到古浪、到永昌、到临泽、到高台……一来想看看他们红西路军征战的路线,二来,继续在各地的烈士陵园查访父亲的信息。这是个单纯想法,看看烈士陵园的碑上留下了他的名字没有。有他的名字的话我就继续找,没有名字就算了,结果在高台烈士陵园的红西路军烈士名录上,我看到了“李肇基”三个字。这下我心安了。

父亲牺牲了,我想总得有个凭据吧,我到一些部门希望他们出个证明啥的,结果没有得到只言片语。无奈中,我决定申请烈士证书。我四处找人,写证明,写材料,所幸总是好人多,许多人无私地帮助了我。景泰县烈士陵园专门为父亲立了碑,当地史志材料中,专门为父亲写了小传。

今年(2012年)1月初,我终于拿到了迟来的烈士证明书,七十多年寻访总算是告一段落,也可以告慰牺牲的父亲了,也对我的后人有个交待了。

(图片系翻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