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卡里娜

近期,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的新片《怪物》上线流媒体,这部影片自2023年5月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起,就备受期待。

导演是枝裕和,音乐出自已故音乐家坂本龙一,更是他的电影配乐遗作,主演安藤樱,卡司阵容极其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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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经上线,观看人数飙升,豆瓣评分达到了8.6分,好于93%的剧情片。

这是一个什么水准呢?

在是枝裕和导演的剧情长片作品序列中,豆瓣评分最高的是《无人知晓》(2004),9.1分;8.8分的作品高达五部;8.7分的两部;《怪物》的评分在第四档;7分~8分的作品有五部,7分以下共3部,最低分6.1。

可以看出,是枝裕和执导的电影剧情长片,一直保持在一个稳定的高水准,基本没有翻车情况。

在奖项方面,是枝裕和也早已是国际上声名赫赫的大导演,自1995的长片处女作《幻之光》开始,三入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七入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在2018年凭借集大成之作《小偷家族》拿到戛纳最高奖项金棕榈奖。

除此以外,2004年的《无人知晓》还将男演员柳乐优弥推上了戛纳电影节最佳男演员的宝座,当年的柳乐优弥年仅14岁,是戛纳史上最年轻的影帝。

此次的《怪物》同样入围了戛纳主竞赛单元,并且在戛纳拿了两个奖,在是枝裕和的作品中,《怪物》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特别就特别在这两个奖。

一个是最佳编剧奖,一个是长片酷儿棕榈奖。

在是枝裕和的所有剧情长片中,只有处女作《幻之光》启用了专业编剧,后来的十几部作品都是是枝裕和编导一体,直到这部《怪物》。

熟悉日剧的观众一定知道《怪物》的编剧,他就是《东京爱情故事》《母亲》《最完美的离婚》《四重奏》《花束般的恋爱》的编剧坂元裕二,他编剧的这些作品的豆瓣评分全在9分以上,其功力可见一斑。

所以坂元裕二此次一出手便拿下编剧大奖,对过往几十年勤勤恳恳自己写剧本,但在编剧领域却颗粒无收的是枝裕和,多少有点讽刺了。

在《怪物》中,我们能明显地感觉到坂元裕二的强势和存在感,但同时,也能感受到是枝裕和与坂元裕二分庭抗礼的氛围,是枝裕和在极力保持自己的个人风格,试图在创作中彼此融合,达到1+1>2的效果。

但结果见仁见智,喜欢的非常喜欢,不喜欢的基本都在怪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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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一是枝裕和,右一坂元裕二

为什么?

因为坂元裕二的加入,改变了过往是枝裕和作品一贯的观感,那种慢慢流淌的细碎、沉缓的日常生活,最终汇集到大海中,翻起心中汹涌的感受,被取代了。

被坂元裕二精巧的剧作结构和解谜式的剧情设置取代了。

比起是枝裕和过往影片常常采用的线性叙事,《怪物》是一个罗生门式的环形叙事,共分三个章节,每个章节一个视角,每个视角的故事彼此交融,三个视角展示了三个不同的故事,最终彼此补充,形成一个闭环,揭示了故事的真相。

第一视角来自单亲妈妈早织,她发现上小学五年级的儿子湊最近有很多反常的举动,比如总是念叨着自己长了猪脑子、回家后突然把头发剪了、在学校受伤、保持捡橡皮的姿势很长时间一动不动、突然跳车等等。

早织认为儿子的异常一定是遭到了学校的霸凌,从儿子口中得知是老师保利的所作所为,于是三番两次去学校讨回公道,但校方毫无人情味的机械式处理让她非常恼火。

几次的控诉下,保利老师却告诉早织,她的儿子湊才是霸凌者,被霸凌的孩子叫星川。但早织找到星川,星川却矢口否认被霸凌,并说湊是他最好的朋友。

保利老师真的是冤枉的吗?孩子真的在说谎吗?这是一个《狩猎》(2012)一样的故事吗?

第二个视角便是保利老师,从他的视角看出去,湊把星川按在地上打、湊把星川锁在厕所、湊还有虐猫的嫌疑,是一个实打实的问题少年、霸凌者。

但学生们的否认让保利老师也一头雾水,他最终迫于校方压力,承认了自己是施暴者,丢了工作、上了报纸,女朋友也跑了。

但当他灰心丧气的时候,他却发现湊和星川两人作文里出现的藏头诗,那是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保利发现事情不简单,最起码湊和星川的关系绝对不是霸凌与被霸凌的关系。

那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这就要说到本片的第二个特别之处,这是一部绝对不能剧透的电影,尤其是第三视角。

但让人啼笑皆非的是,戛纳电影节给的长片酷儿棕榈奖,酷儿奖,直指LGBTQ群体,最大谜底——湊和星川的关系就这样昭然若揭了。

影片的第三视角来自湊,从他的眼睛看出去,我们才知道,星川确实是被霸凌的人,但霸凌者是他们的同班同学,以大翔为主导的小团体。

星川为什么会霸凌呢?

从外形上看,星川的演员选择,身高比起其他男同学矮小,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非常清秀可爱,很像一个女孩子,他平常的玩伴也是几个女同学。正因此,看上去没有“男子气概”的星川遭到了那些阳刚男同学的霸凌。

私底下,湊和星川是朋友,但湊明确告诉星川,在学校不要跟他说话。湊知道和星川走得太近会被嘲笑和欺凌;另一方面,在和星川相处的过程中,他内心产生了一些暧昧不明的情愫,他难以处理这种异样的情感,内心非常挣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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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就解释了湊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异常的行为。

湊剪掉头发的异常举动,是因为星川摸过他的头发;受伤是因为他没有参与霸凌星川,被别的同学起哄嘲笑,于是急于证明自己与星川没有所谓“恩爱”的关系,恼羞成怒打了星川;

突然跳车,是因为母亲提到答应去世的父亲,要看着湊长大,结婚生子成立家庭,湊认为自己无法过上这种所谓正常的生活。

“长猪脑子”这个话,出自星川的父亲,他认为星川没有“正常”的性取向,所以他生了长猪脑子的病,他经常家暴星川,以“治愈”他的病。

星川接纳自己的性取向,但也接受父亲的这一套叙事,他认为自己就是病了。所以在学校面对霸凌,他总是微笑面对,从不反抗。

那么湊为什么要把这些脏水都泼给保利老师呢?保利老师日常对学生很关爱,也很尽责,但同时,他也是一个时常把“男子气概”挂在嘴边的人,经常鼓励湊和星川要像一个男孩一样坚强。

保利老师有什么错吗?其实他也是一个受害者,是千百年来父权制下“男性气概”性别规训遗毒的受害者,他错在对此无知无觉,用他认为的“绝对正确”伤害着那些在人生灰度中挣扎着的边缘人群。

这样的人不止保利老师一个,湊的母亲早织也是。

当星川带着湊来到他的秘密基地——一节废弃的电车厢,途径一片树林,星川对各种野花如数家珍,湊却惊讶地说“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花的名字?”

星川回答:“因为我喜欢。”

湊接着说:“我妈妈说,女孩子更喜欢不知道花名的男孩。”

星川反问:“知道花名的男孩子很恶心吗?”

这个反问深深地扣在每一个对性别议题存在刻板印象的人心上,早织、保利、星川的父亲都是这样被影响过来的人,在他们的影响下,霸凌星川的同学,甚至包括对此感到羞耻的湊,又成了这样的下一代。再在社会的挤压下,为了成为主流,不断加强这些观念的定型。

《怪物》这样的影片,就是要坚定地告诉星川这样的男孩子:男孩子知道每一朵花的名字,并不恶心。

导演是枝裕和并不认为这是一部专门针对LGBTQ的作品,“而是描写少年内心矛盾的故事。在谁的心中都有可能发生吧。”

因为将这视作一种普世共存的少年心事、情感悸动,所以是枝裕和删减掉了剧本中很多更有特定指向性的内容,比如湊和星川有一个磕他俩CP的“腐女”同学,每天都抱着耽美漫画,但在影片中,这位女同学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同学了。

比起环环相扣、前后对仗的强类型化剧本,是枝裕和尽量保留了更多艺术电影的多义性。影片中没有分明的善恶,没有绝对的对错,均在呈现人性的复杂度和灰度。

影片中还有一个有意思的人物,那就是学校的校长,她是一个年长的女性。

在早织去学校为湊讨公道时,校长只会照本宣科和鞠躬道歉,就像一个毫无共情力的AI,并且她还会在超市伸脚绊倒跑来跑去的小孩;还有传闻说,她开车不小心撞死了自己的孙女,却为了保住校长职位,让刚刚退休的丈夫顶替罪名。

但也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得知湊心中有不可诉说的秘密时,带他来到学校的音乐教室,教他吹长号和圆号,告诉他有秘密就吹出来,那一幕的温情随着号声传出窗外,就像大象的呜鸣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校长视作一个绝对丑恶的、脸谱化的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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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枝裕和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他对校长这个角色的种种设置也不是很明白。但即使如此,他还是选择了保留这些内容,因为他从不批判自己镜头中的任何角色,即使是《无人知晓》中抛弃四个孩子的单亲妈妈,向观众传达的也不是咬牙切齿的恨,反而是一种难以苛责的不谙世事的纯真。

那么到底什么是“怪物”呢?

是枝裕和表示:“无法描述的自己心中萌发的莫名其妙的东西,对于那些孩子们来说,他们会把它命名为怪物。或者因为周围的压迫而被这么说。”

而在影片中,从不同的视角出发,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怪物。

母亲早织的视角里,校方和保利老师可能是怪物;对保利老师来说,强迫他顾全大局低头认错,还撞死自己孙女的校长可能是怪物;对星川的父亲来说,喜欢男孩子的儿子就是怪物;对湊来说,无法像父母期待的以后顺利结婚生子的自己就是怪物。

人们的视野是狭窄的,判断是主观的,是枝裕和早就觉察到了这一点,他曾说:“在疫情过后,人们很难客观地看待世界,常常只从自己的角度思考。社交媒体也存在同样的问题,往往见树不见林,人们彼此攻击、敌视,只肯接受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这种事情就真实地发生在我们身边。我认为这是由于人们缺乏综观全局的自觉,对自身和世界的认知也缺乏历史视角。人们不再从历史中学习,视野过于狭窄。”

这或许就是《怪物》选择多重视角、环状叙事的原因所在。

早年是枝裕和拍摄了很多纪录片,这样的经历让他始终保持着与镜头中的人物、故事的距离感,正是这样毫无偏颇的凝视,让他镜头中的一切充满着真实的力量和生活的温度,这也是他能在满是精英的电影节上频频拿奖,同时也在普通观众心中大获好评的核心原因所在。

很多人认为此次《怪物》选择LGBTQ题材是投电影节所好,拿奖心切,同时过于类型化的剧本充满匠气,丢失了是枝电影中的那份真。

但事实上,是枝裕和始终都在关注社会议题,同时具有很强的类型化、商业化的敏感度。

《无人知晓》改编自真实案件,《空气人偶》讲述中年男人和充气娃娃之间的故事,《第三度嫌疑人》是犯罪悬疑的强类型片;以及《海街日记》《小偷家族》《掮客》等一系列探讨原生家庭、非亲缘新式家庭的作品,都没有脱离过这个社会和时代。

所以《怪物》拍摄LGBTQ儿童这一群体或许并不是什么刻意的选题。

今年将满62岁的是枝裕和还在找突破口,与坂元裕二的合作不仅是为影片的剧作结构带来新意,也是是枝裕和打破过往几十年常规,走出创作舒适区的一次勇敢尝试。

从目前来看,这次尝试的结果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总体看来不算太坏,不敢说1+1>2了,但绝对没有<1,那么这就是成功的。

最后,是枝裕和拍《怪物》的初心像他拍摄其他影片一样简单温暖。

他说:“如果看到《怪物》后感动并意识到了(相关社会问题)的话,希望大家能表现出让现在因疲惫而无法行动的性少数群体和其他社会中的少数群体的权利和生活得到一步改善的态度。这样的话,至少可以增加活下去的生命(的勇气),即使一人也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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