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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15岁。

参加完中考后,我感觉良好,7门功课总分650分,我估了520分。但确切的分数下来之前,我还是忐忑不安,毕竟那不是真实的分数。就这样熬过了将近20天之后,有一天傍晚,母亲在饭舍里做饭,父亲和我在院子里纳凉,闲唠嗑。忽然,就听见外边有人喊:

“老李在家吗?”话音刚落,两个推自行车的人影就闪了进来。

借着朦胧的夜色,我认出了那两个熟悉的轮廓。一个是我们南赵学校的校长关文响,一个是我的初三班主任老师赵玉林。

“老李啊,大喜大喜,小平(我初中之前一直用的是“李小平”这个名字)考了519.5分,全赵康镇18个村子第一名。”关校长兴奋的声音和他们两个自行车“踢哩哐啷”的声音搅拌在一起,异常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父亲和我不约而同惊喜地“啊”了一声,我几乎是蹦跳着站起来,一下窜了过去。

关校长摸着我的头,喜滋滋地说:“我真没看错你,小平,好样的,临汾一中录取分数线是500分。咱们镇超过500分的有3人,其他两个是:牛席村一个503分,赵雄村一个502分。”

这天大的惊喜几乎把我砸晕了。我懵懵懂懂地,居然忘记了招呼两位老师坐下。

还是父亲提醒我:“快去家里把好茶拿出来。”母亲这时听到外边的声音也赶忙从饭舍里跑出来,她高兴地不住地搓手:“两位老师快坐下,先喝茶,晚饭就这里吃。”

我沏好茶,把杯子给他们斟满,抑制不住欢乐的心情,跳跃着跑了出去。

我把这个喜讯第一时间通知了我的几个小伙伴。大家聚在一起,他们一会儿羡慕地望着我,不住赞叹:“牛,牛,真牛!”一会儿又随着我疯跳疯唱,大喊大叫。

这一晚,我疯玩了很久才回去睡觉。睡梦中,我走进了一中的校门。呵,那绿草如茵的足球场,那整洁平整的大操场,还有那宽敞明亮的教室,那高大巍峨的图书馆……我“呵呵”地笑着,在数千人的颁奖大会上,腼腆地接过了“年级第一名”的奖状,如雷的掌声经久不息……

第二天刚拂晓的时候,我就再也睡不着了。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我的心里欢喜得“怦怦”直跳。

我把院子打扫干净,又从外面水井里汲水把家里的水缸挑满,这时,东方才渐渐地露出了鱼肚白。

我提上篮子,拿上镰刀,愉快地哼着小曲,到田野里给家里养的兔子和羊去割草。

晋南夏日的早晨,空气清爽宜人。天空一丝云彩也没有,像一块透明的蓝宝石,更像是用水刚洗过的蓝色玻璃;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到处都是绿意盎然的庄稼,好像一张硕大无比的绿地毯,把整个大地都覆盖起来了;大路两边在微风吹拂下发出“窸窣”声音的杨树叶子,好像在为我努力鼓掌欢呼;路旁不知名的小草似乎在不断点头向我招手致意;田野边上生出来五彩缤纷的花儿,如同一张张形态各异、开口大笑的娃娃脸,喜滋滋地瞅着我;还有那一群群从头顶飞过时“啾啾”鸣叫的喜鹊、麻雀、鸽子,和着树丛里传来悦耳的其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汇成了一曲婉转悠扬、轻松欢快的乐曲,在我的头上,在我的身边,在我的心坎里徜徉、飘荡……

我扔下篮子,两手卷成话筒状圈起嘴巴,对着浩渺的蓝天,对着空旷的大地,声嘶竭力地大声呼喊:

“我考上临一中了——”

“我要上北大——”

无数的小鸟,随着我的叫喊声,“扑棱棱”地惊叫着从身旁的树丛中飞向远方,翱翔在晨曦的天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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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初的轻松愉悦中度过十多天后,我开始眼巴巴地盼望着那张红色《入学通知书》。父亲也开始坐卧不安,每天都要几个来回地去大队部看邮差有没有把信捎回来。

母亲总是小声嘀咕:“不会是邮差把信给弄丢了吧?”

要么她就是跟父亲说:“咱们家没有后门,会不会被人冒名顶替呢?”

父亲这时总会竭力地装出镇定的样子安慰母亲和我:“你们就别瞎想了,娃的成绩高出临一中录取分数线20分呢,一中不发通知没有道理。”

我想想也是,但郁闷焦灼的心情并未有丝毫的减轻。

一晃又过去了十天,我苦闷不已,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我的母校,我希望从老师那里打探一点消息。

新来的一个姓谢的老师听说我还没有接到入学通知书,显出很惊奇的样子说:“咦——不对呀,我外甥李金碧是丰盈乡丰盈村的,他一个礼拜前就接到了呀。”

我一听,心一下就沉了下去,暗想,莫非真如母亲所言,中间出了差错?

突然之间,我心里生出一股怨气……我离开母校时,泪水止不住“唰”地流了下来。

当我哭泣着跑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时,我看到了他眼里的那种愤懑、不平和无奈,但他还是不住地劝慰着我:“别哭了,有一点希望,咱都要争取。一中的通知书没到,其他的几个中学通知书不也没发给咱吗?我现在就去临汾一中和县教育局去看看。”

父亲换了一件衣服,带了一袋干粮,骑着家里那唯一还值点钱的自行车,到临汾城去了。

临汾距离我们村有120多里地,那一年,父亲已经62岁了。

现在想来,我那时真是被失望和伤心冲昏头脑了,其实,父亲和母亲比我可能更着急。父亲在村里被戴上多年的“四类分子”帽子,一直屈辱地活在别人的眼鼻子底下,儿子的出息是他唯一可以向人炫耀的资本,也是他早已破灭的青春理想最可能的延续。如果他的儿子真的被人家给涮了,最受伤、最没面子的是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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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走的当天晚上,一场罕见的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母亲的唉声叹气夹杂着外边“噼里啪啦”的雨点声,逐渐加大着我的愁闷。

我瞪着两只眼睛,盯着用报纸裱糊的天花板,脑子里一片浑浊。就这样,一分钟一分钟地捱下去,我丝毫没有一点睡意。鸡叫头遍,我翻了一个身,母亲知道我没睡,心疼地说:“平儿,睡吧,啊?”我没吱声,心里却想象着父亲到临一中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况;鸡叫二遍时,我混沌的脑海里已是一片空白。

天蒙蒙亮,我忽然又清醒过来。

外边的雨已经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阴暗的潮湿味忽然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觉得我就要窒息在这重重包裹的愁绪里。

我翻身从炕上坐起,窸窸窣窣地穿上衣服。

“这么早,外边还下着雨,你干吗去?”母亲显然也没睡踏实,她大概担心我会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没事,妈,我心里憋得慌,出去透透气。”我一边安慰母亲,一边下炕穿鞋。

院子上下,灰茫茫的一片,雨点打在梧桐叶上“啪啪”响个不停,花池里那些五颜六色的鲜花在一夜雨水的冲打下,已经是七零八落、歪嘴斜眼了。院子里变成了一片汪洋,不知名的花瓣草叶,无助地漂浮在雨水里,东倒西歪,随波逐流。

我的眼睛一热,泪水又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我大踏步走进半腿深的水中,任凭无情的雨水浇灌我的全身,我浑然不觉。

这场雨,绵绵延延下了整整五天五夜,我在坐卧不安的煎熬中,在一次次的泪水婆娑里,期盼着父亲的归来。

第六日,也就是1982年的9月1日,父亲狼狈地回来了。他身上、脸上、他骑的自行车上,到处沾满了斑斑点点的泥水。

我已经预感到了最坏的结果。

果不其然,我真的没有被临汾一中录取。

父亲带回的是一纸二类中学——汾成中学的《录取通知书》。

看着满身污泥的父亲,那一刻,我出奇地冷静和坚强,可是内心世界里却是暴风雨肆虐后的一种无声的愧疚。

我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可是只有我明白,这次的眼泪是为老父亲流的。(完)

作者简介

李琳之,历史学者,出版有《中华祖脉》《家国往事》《祖先,祖先》《元中国时代》《前中国时代》等十余部著作。

《晚夏殷商八百年》近日由研究出版社出版。根据学界普遍认可的关于“酋邦—古国—王国—帝国”人类文明进程划分原则和中国上古史发展实际情况,作者将公元前4000年至前1046年即“中国”孕育、诞生和初步发展这段特殊时期,分别定义为分为前中国时代、元中国时代和早中国时代三个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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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琳之著,研究出版社,2022年6月

本书叙述的早中国时代范围,大致在公元前1800年至公元前2300年之间。从考古学上讲,这段时间正是史前中国由古国时代跨入王国时代的早中期。从传统的中国古史体系讲,这段时间是晚夏至商末时期。作者主要运用考古学成果和众多专家学者对甲骨文、金文释读所取得的成就,对照文献记载,修正了文献中一些不实之词和模棱两可的说法,厘定了晚夏和商代早中晚三期都邑城址的具体所在,系统地还原、展现了早中国时代那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