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牛丽，今年44岁，我老公是牛杂店的老板，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们因为一碗牛杂相识，后来结婚成了一家人，我当起牛杂店的老板娘。
那一年我到这座海边城市来打工，原先是跟同村一个男孩陈山一起过来的，两个人在水产市场给别人做鱼干。鱼腥味特别冲鼻子，但因为每天陈山都不停讲笑话逗我，让我在这种重复的体力劳动中获得了乐趣，慢慢地我就习惯了。
我跟陈山谈了一年多恋爱之后，有一天他突然跟老板辞职，然后跟我提分手。等他走后，我才从别人那里听说他钓上了一个卖珍珠的，跟人家一起做珍珠生意去了。我不相信，跑到珍珠批发柜条一看，果然见他站在一个摊位里，非常殷勤地给一个女人忙上忙下。
当时我一个月收入只有一千多，而做珍珠生意一个月收入过万，我自惭形秽，甚至不敢进去质问他为什么要离开我。
其实我也知道，不就嫌我穷嘛。既然这样，分就分吧，我一定要混得比他好。
虽然是这么想，但伤心仍然在所难免。
晚上收工后，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偶然闻到一阵香气，就抬脚走进了路边的牛杂店。
当时牛杂店里刚好有一对情侣，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这副浓情蜜意的样子刺激到我这个刚分手的人，我忍不住眼泪就下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面前多了一碗铺满牛杂和萝卜块的粉，我望向站在档口的老板，他给了我一个温和的笑。
“我没点粉啊，老板，上错了。”我傻傻地说。
“吃吧，送你的。”他说。
当时店里还有别的客人，听到老板这样说纷纷起哄要送粉，但老板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笑。
这个看上去并不帅气而且老相的男人，就这样用一碗牛杂粉和一个笑容温暖了我的心。
02
后来我常常去牛杂店吃东西，跟老板慢慢熟悉起来，知道他叫罗武，牛杂店是他家祖传下来的，已经开了几十年。他爸靠着这家店，养大了他和他弟弟罗文，罗文考上大学，快毕业了。罗武不争气，学习不好，只上了个中专，回家接替爸爸做牛杂。
我很好奇他这家牛杂店一个月能挣多少，他笑笑说他爸爸已经退休，他接手了五年，已经攒够老婆本，等有老婆就可以自己买房子了。
我多想在这座城市有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呀，可惜靠给别人打工是很难实现这个梦了。所以我非常羡慕罗武有这么个好生意。
我问罗武需不需要工人，说我可以来帮忙。其实我是想偷偷学会做牛杂的手艺，到时有条件自己去开一个小店。
但没想到罗武脸红红地说：“不需要工人，需要一个老板娘。”
看到他那羞涩和试探的眼神，我明白了他对我的心思。我既感动又觉得受宠若惊，但我没表露出什么，只说：“那就试试看吧。”
从那天起，我下班之后就到牛杂店帮忙，学着串牛杂、煮牛杂、煮粉，然后把一碗碗新鲜出炉的牛杂和粉端给客人，再收回他们吃空的碗，勤快地洗洗刷刷。
当时牛杂店的生意确实很好，常常忙到半夜三更。
为了避嫌，我没有负责收钱的事，但罗武经常会把每天收入多少告诉我，让我心花怒放。
就这样给他帮忙三个月，我因为水产市场和牛杂店两头跑，老是睡不够，在骑车去水产市场的时候打瞌睡摔倒，胳膊和腿上多处擦伤。罗武知道后干脆地说：“牛丽，你辞职吧，我们结婚。”
这是我听过最动听的情话了。
经过这三个月相处，我发现罗武这个人老实勤快，虽然不会甜言蜜语，但是很会照顾人。而且他还是本地人，有一个好店铺，存下了买房钱。以我一穷二白的条件，算是“高攀”他。
我们结婚的时候，公公婆婆果然有点意见，但架不住罗武非要娶我，他们也只能同意。而且罗武另外买了房子，我们单独在外面住，所以我没跟公婆有什么真正的矛盾。
每个月从店铺收入里给一部分钱公公婆婆养老，我们还能存下不少钱。
我跟他规划好，再攒几年钱，把孩子的上学费用存够，我们就要孩子。我们俩学历都不高，所以特别想给孩子提供最好的教育条件，让孩子能有一个高学历。
日子在充实的忙碌中快乐地过着，直到罗武的弟弟罗文毕业回家。
03
罗文一直是公公婆婆口里的骄傲，他们逢人就说自己小儿子是大学生，学的计算机专业，以后干的就是比尔·盖茨的大事。
但是罗文毕业之后没多久就回来了，一直窝在家里打游戏，公公看不下去，让他出去找工作，他不干，说大公司都要有人脉才进得了，他什么也没有怎么可能进去。又嫌小公司都是压榨员工的，不想进去过劳死。
公公婆婆说得多了，罗文反过来指责他们：“你们把店都给了大哥，反而要我自己出去找工作，凭什么我享受不到你们的一点好处，这太偏心了吧！”
因为罗文的这句话，公公一气之下把他带到牛杂店，指着档口说：“这家店是我们罗家祖传下来的，你们两兄弟都有份，从今天起，你们就一起做！”
公公对罗文没当上白领，回家做牛杂而失望，所以他把罗文往店里一扔就不管了。但罗文来了店里后，完全把这里当餐厅，叫罗武煮好牛杂粉给他吃，吃完之后就一直坐在那里玩手机。
他活不干不说，还成天几百几百地管我和罗武要钱，说要买游戏装备。
到了月底，他还厚着脸皮张嘴叫我们给他结算一个月的工资！
罗武没说什么，按照市场价给罗文结算了工资。我很是不解和生气，回家后，拉着罗武问他到底怎么想的，难道要这样一直养着罗文？
罗武说：“他跟爸就是赌气，在店里待不长的，你就先忍一忍。下个月我不会再多给他钱，还会让他学着干活。”
有了罗武这句话，我便没再多话。反正以牛杂店的收入，给他发个把月工资，还是可以承受得起。我只希望他快点找到工作离开，别拿牛杂店当成跟公公较劲的战场。
第二个月起，罗武果然开始叫罗文做事，说他已经熟悉了店里的事务，两个人可以分一分工作了，问他是负责后厨的采购摘菜切菜洗碗洗碗，还是负责档口的煮牛杂煮粉端菜收桌子收钱。
罗文耍赖皮地说自己什么都不会，不想买错菜煮坏汤搞砸了招牌，他只想端端碗收收桌子。罗武答应了。
但是就连这最简单的活他都干不好，客人点的餐做好了，我们叫他去端，他却捧着手机迟迟不来。客人吃完的桌子，也是扔在那里不管不顾。
我问罗武怎么办，罗武便认真地跟罗文谈了话。
谁知罗文当即翻脸，扔下一句：“这店是爸的，不是你的，还轮不到你使唤我！”
接下来他一连几天没露面。虽然少了个碍眼的，但我心里总有些隐隐不安。
04
一个多月后，公公突然来店里找到我们，说罗文要结婚，让我们拿三十万给他。
“三十万，干什么要这么多钱？”罗武问。
公公说女方要求罗文买房，不然不肯嫁过来，所以让我们给罗文三十万当首付。
我当时就急了，揪着罗武的衣角把他拉到后厨，压低声音说：“罗文结婚，为什么要我们买房子？就算他自己没钱，那也轮不到我们出这钱啊！我不同意啊！”
罗武阴沉着脸，看我一眼，走出去对公公说：“爸，我现在手上没这么多钱，而且就算我拿了这个首付，罗文没有工作，他怎么还房贷？他们要结婚，可以把弟媳妇娶回家，住在家里，等有能力再买房。”
公公瞅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没有钱？这个店每年收入多少我不清楚吗？我告诉你，这个店是我的，店有你的一份，也有你弟弟的一份！你自己结婚买房的钱不是从这个店里来的？我现在就让你从店里拿个首付钱给你弟弟结婚用，你都不肯？别娶了媳妇忘了自家人了！”
我的脸顿时烫得很，公公这话说的不就是我吗？既然这样，那我也不用再给谁面子了。
我敞开说道：“爸，这个店是你的不错，但后来罗武接手，罗文从来也没管过呀！他在这里的一个月，什么活都不干，钱我们也没缺着他的，但后来他就不来了，现在怎么还要管我们要钱呢？”
公公一听我开口，马上火了，“不要以为你们现在管着店，这个店就是你们的了，它还是我的！别人公司都是按股份制，这个店我就是最大股东，罗文也有股份！哪怕我们不在这干活，你们也要给我们钱！懂吗？”
我真没想到公公会蛮横无理到这地步，而且他严重偏心罗文，完全看不到我们为这个店日夜操劳所做的一切。
罗武阻止我再跟公公争吵，想了想说：“这个三十万我们可以出，但是这就算是买断罗文的股份了，以后这家店跟他就没关系了，你问问他，要是同意，我们就给钱。”
我在心里不禁暗暗替罗武的主意叫好。虽然他嘴笨舌拙，但心里亮堂着呢。
如果能一次把这店的归属明确了也好，省得日后反复拉锯。
公公听了这话，说要回去跟罗文商量。
05
没几天，店里来了一个网红打扮的女人，她身后跟着罗文。
罗文没跟我们打招呼，只顾着给那女人介绍牛杂店的历史和布局。那女人倒是嘴甜地喊了我们一声“哥哥，嫂子”，问能不能尝尝店里的招牌菜。
罗武煮了两碗足料的牛杂粉端给罗文和他女朋友，只见他女朋友一边翘着兰花指仔细地品尝，一边说味道好。
粉钱自然是不付的，罗文和他女朋友吃完东西后，便离开了店里。
过了两天，公公婆婆让我们回家，说有事商量。
肯定是为了三十万买断罗文股份的事，我估摸着那天罗文和他女朋友是来评估店铺值多少钱，想多要点钱。我跟罗武也定好了一个底价，最多不能超过五十万。
一到公公婆婆家里，只见罗文也在，他上来就说他去评估过那店面的价值了，要买断股份，不值得三十万，顶多二十万。
我一下被他说懵了，这个净想着吸血的小叔子，居然会自降价钱？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但很快，公公对我们说出了原委：“罗武、牛丽啊，罗文女朋友家里说结婚买房必须要全款，如果光付首付，两个年轻人吃不消后边的房贷。你们也知道你弟弟现在的情况，他没有工作，他那个萱萱也暂时没有工作，所以哪有钱还房贷呢？”
一听这话，我急了，难不成是要我们出钱给罗文全款买房？
“爸，现在一套房子少说也要七八十万，我们家只是开牛杂店的，又不是开金矿的，哪能随随便便拿出这么多钱呀！”我忍不住说。
公公示意我别插嘴，脸上带着喜色说：“真是头发短见识少！谁说让你们出这笔钱了？你们不知道，罗文长进了，他知道要靠自己挣钱养家了！而且人家萱萱也是个有主意的，两个人早都把事情规划好了！”
我越听越糊涂，看看罗武，只见他也是一头雾水。
“罗文，你们要创业？”罗武问罗文。
罗文不吱声，递眼色给公公，公公接着说：“对！他们要把牛杂店做大做强，所以今天让你们回家是签协议，以后店铺就归你弟弟了，你弟弟给你二十万股份转让费，以后这个店就跟你们没关系了。”
我如遭到晴天霹雳，整个人僵住了，一股寒意从脊梁蹿上来，让我全身冰凉。
公公竟然要把我们辛苦打理多年的店铺拱手送给弟弟，只给我们20万买断股份！
06
我完全想不起那天是怎样走出公婆家的。罗武后来的发飙和公婆那些戳心的话，我统统听不见了。
我只觉得未来一下没了希望，彻底暗了下来。
我和罗武是在这家牛杂店相识相恋，我们靠它买房攒钱准备生孩子，这看得见的稳稳的幸福，我要失去它了。
回到家后，我痛哭了一场，罗武来抱我，我捶打着他的胸膛。
本以为这个男人可以为我撑起一片，但他却也保不住自己谋生的档口。
那一刻，我真的绝望极了。
后来，婆婆登门，对我们又是劝又是哄，说她和公公会多给我们10万，补足30万我们，这个价既然可以作为我们买断罗文的，那也可以作为罗文买断我们的。
她说：“我知道你们心里舍不得，觉得我和你爸偏心罗文，但他没有工作，难得他想做点什么，你们当大哥大嫂的就让着点吧。拿着这30万，你们可以另外开一家店，只要不是牛杂店就行。”
“我只会做牛杂，开不了牛杂店，我还能干什么？”罗武的眼圈是红的。
婆婆又劝了几句，却没有松口，让我们好好考虑考虑，便离开了。
公公又跑去把牛杂店给锁了，说这家店本来就是他的，他现在想收回去就收回去，想给谁就给谁。
我和罗武争取过也消沉过，但是换不来公婆对我们的半点怜惜。
有一天聊起我们因这家店结缘的时候，我说：“其实当初我问你要不要员工，只是想偷学手艺，然后自己开店。没想到却当起了老板娘。”
说到这里，我们两个都泪流满面。
“阿丽，那我们开，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罗武突然揽住我的肩膀，眼神笃定地说。
我也受到了鼓舞，是啊，与其求人赏饭吃，不如自己去闯出一片天地。
我们痛快地跟罗文签了协议，拿了30万，然后开始琢磨开个什么店。我们前面的经验都是做餐饮，当然肯定还是要开餐饮店，想想原来虽然是牛杂店，但其实一日三餐的粉类收入是最高的。
我们决定开一家粉店，做海鲜粉。
07
就在我们忙着想方设法做出好吃的海鲜粉时，婆婆可能觉得对我们有愧，经常来我们店里帮忙，也给我们带来罗文那边的消息。
罗文那个女朋友萱萱确实有点办法，她认识几个本地的网红主播，让主播到牛杂店去打卡美食，而且当天罗文特意雇人排长队买牛杂，营造出一碗难求的兴旺样。就这样，在网络上把牛杂店的名气吹起来了。
而且罗文还把铺挂到了外卖软件上，找人刷单做成了第一名。
罗武不屑地说：“这不是造假吗？”
婆婆脸上也有一丝担忧，不过仍掩不住得意：“现在他们接外卖接到手软，请了三个师傅在店里煮牛杂，生意好得不得了。”
“请人煮？那我们家的祖传秘方不是泄露了？”罗武皱着眉头问。
“你弟弟说，单靠一个人是做不大的，想要发财就要靠团队。而且牛杂汤料让你爸爸做好，一个月才加进去一点，师傅不知道配方的。”婆婆解释。
罗武不再说什么，只是喃喃道：“我还是想让客人吃我亲手煮的粉。”
罗武从烹调牛杂中掌握了好口味的关键，所以他经过一番摸索，煮出来的海鲜粉也很好吃。我们不惜成本，用海参、瑶柱、沙虫等珍贵食材去熬制高汤。一碗加入高汤的河粉，上面铺满大虾、花甲螺、猪肝和瘦肉，吃起来特别鲜美。
吃过我们家海鲜粉的客人，都成了回头客，还介绍越来越多人来吃。
慢慢地，“武丽海鲜粉”在附近一带有了名气，我们的收入也恢复到开牛杂店的水平。
最关键的是，我心里特别踏实，这一家是我自己的店，谁也抢不走。
后来我们也开通了外卖软件，开始在网上接单。但我们始终坚持自己把控从采购到烹饪的一切流程。
突然有一天，店里来了个市场监督员，说要检查我们后厨。我虽然有些紧张，但后厨一直是我亲自打理，我对卫生情况有把握。
果然，监督员一边检查一边直播，不住地夸我们卫生做得好，除了一个柜子的脚离地不够远，其它没什么问题。
当天，我和罗武看了监督员当天突击检查的回放，发现不光我们店被查，还有好几家店都被查了。包括罗文的牛杂店。
拍到牛杂店后厨的时候，我简直认不出来那是我曾经打理过的地方。后厨被他们搞得一塌糊涂，带着血水的牛杂随便扔在水槽里，冰柜不插电，里面到处是可怕的污渍和血水，那些萝卜发黑长霉了还切下来给客人吃……
评论区里对牛杂店的骂声一片。
我和罗武看了之后心情很沉重。那毕竟是我们奋斗过的地方，就这么被罗文给毁了。
无德行无操守无底线，表面功夫做得再好，也终难逃楼塌的一天。
后来听婆婆说牛杂店生意锐减，公公生气地把那几个师傅都辞退，从罗文手里收回了店铺，但罗文不愿意掌勺，跟萱萱终日不沾店。气得公公把店收回，亲自煮牛杂，试图再把生意做起来。
但有了突击直播检查的事情，线上几乎没有订单，加上后来的疫情影响，线下也没什么客人。
公公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本身年龄也大了，精力和体力渐渐不支。婆婆过来向我们转达公公想罗武回去帮忙的想法。
罗武跟我商量之后，把之前婆婆贴补给我们那10万给了婆婆，说如果店不好做就干脆关掉，回家养老吧。
我和罗武都心照不宣，其实当初罗文出的那20万，肯定也是公公婆婆垫的，他哪有那些钱。只是我们不可能把这钱还给公婆，当初白纸黑字写明那是买断牛杂店的钱。我们既然守约不再做牛杂店，就不可能退这钱。
之所以把10万还给公婆，只是看在婆婆后面过来帮忙的份上，还上这份情。
我们是不可能去给一个跟我们已经没有关系的店帮忙的。
我们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要勤勉耕耘，这才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小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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