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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黄昏,天色暗淡。天空被一种不透明的灰色覆盖了。楼群的上空是一团一团絮状的云。

刚下班,吴潇没有回寓所,他要上鸽屋去。这条老街,吴潇是最熟悉不过的,每天几乎都要走一遍,有时候却会陡然生出一种陌生感。

路过仙鹤药店时,吴潇的步子慢了下来,照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射在那扇明亮的玻璃门上,名叫小青的女孩不在。那个胖大的售药员老葛缩在柜台后面,脑袋一顿一点,正在打瞌睡。吴潇停下来。在这薄暮暝暝的黄昏,在这烟火气十足的北方小城,一切都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一切又都像是夹杂了老葛体型那样的肥腻。吴潇有些茫然,甚至忘了此行的目的。不过,只是几秒钟,吴潇便继续迈步向前——小青确实不在药店。

吴潇继续赶路。头顶上有雪花落下来,大而薄的絮状雪花,落地即化。鸽屋在老大楼附近,老旧的小区,小面积的顶楼,是爷爷留给吴潇的唯一遗物。

吴潇当兵的第二年,爷爷走了。吴潇在边防哨所瞭望戍守,头顶是深湛的蓝天,脚下是无边无际的绿野,陪伴他的常常是一只雪鸽。没有人告诉吴潇爷爷离世的消息,直到他服役归来。吴潇在爷爷的小屋里坐了许久,直到日暮黄昏,对面墙上爷爷的遗照被一圈金色的光晕笼罩时,吴潇才哭出声来……后来,吴潇在爷爷的屋子里养了一群鸽子。

十几分钟的路程,不一会儿便到了。鸽子们看见吴潇,照例扑棱着翅膀一阵欢呼。吴潇伸开双臂,鸽子们纷纷扑上来。这时候,吴潇会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只鸽子,拥有一对能自由翱翔的翅膀,一挥舞便能冲上云霄。

吴潇很快便发现了异常。在这群雪白的精灵参数图片)中,唯独不见了那个灰的。他环视一周,还是不见它。他走向阳台,发现被他称为小青的灰鸽子正站在一段窗格上,粉红尖利的趾爪紧紧攀住光滑的不锈钢窗格,一动不动。吴潇循着它的目光看过去,窗外的世界依旧。几栋老旧的矮楼,在暗淡的光线中越发灰暗;零星的几盏灯也不显明亮。雪停了,天色越发昏暗,夜晚正在拉开大幕,幕布上空空荡荡,看不见一颗小小的星星,大地散发出一种陈旧落寞的气息。

小青在凝望什么?一只鸽子,离开热闹的鸽群,郁郁寡欢地凝望着窗外,而窗外和平时并没有两样。

小青在想什么?吴潇陪着它站立了一会儿。不当兵的日子,身处人海,他常常有一种隔膜感。他不喜欢与人交往,总是独来独往。暗夜到来的时刻,这雪后清幽冷寂的世界,这太过于熟悉却又略显陌生的大地,极容易把人的思绪引向遥远的地方。

那是一片无边无垠的大地,夏天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绿色,冬天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褐色;一所孤零零的哨所,静静地坐落在天高云淡的远方,周围几百里不见人烟。

吴潇想象着小青的想象,并且相信小青想的跟自己一样,许多时候都是这样。

在哨所,时间也像裸露的荒原一样,被大段大段地空白出来。不站岗的日子,吴潇总喜欢头枕双臂,仰躺在高高的山坡上,天很蓝,云很白,周围没有一丝风。吴潇已经不惧怕这种彻骨的寂静和荒凉,相反他还有点喜欢,并深深地爱上了这里。

那天,吴潇出勤,他笔直地站在哨位,目视前方。周围空荡寂静,目光所及之处,是大片的深蓝和绿野。这时,一只雪鸽扑棱着翅膀飞来了,边飞边咕叽咕叽地尖叫着。果然,不远处飞来一只鹰,紧追着雪鸽,距离越来越近。

看得出来,雪鸽羽翼未丰,是一只才学会飞翔的小鸽子,飞起来摇摇摆摆,不能保持速度和平衡;鹰也是一只雏鹰,并不比雪鸽老练多少,但骨子里的凶狠和敏捷,使雏鹰猎捕的优势越来越明显。

雪鸽越飞速度越慢,眼看就要一头扎下去了,又扑棱着翅膀继续前进;雏鹰紧追不放,有好几次,眼看锋利的爪子就要落在雪鸽身上,却因为雪鸽的突然改变方向而落空。沿着哨位岗亭飞了几圈后,雏鹰终于攫住了雪鸽。雪鸽要完蛋了。吴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顿时沁出一层冷汗,没办法,他不能离开岗亭,更不能因为解救一只鸟儿贸然开枪……眼看雪鸽就要葬身鹰腹了,吴潇大吼一声。这声潜意识里发出的吼叫,把雏鹰吓了一跳,也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就是这一声吼叫,使雏鹰锐利的趾爪略有松动;而雪鸽,这机灵的小精灵,正是趁着这松动,从雏鹰的爪子里挣脱了。虽然暂脱险境,雪鸽却如无头的苍蝇,只在原地打转,眼看又要被雏鹰抓住。吴潇一下子警醒了,立即对着雪鸽咕叽咕叽连叫了几声,雪鸽似乎明白了吴潇的意思,摇摇摆摆地飞向吴潇,落在了他的右肩上。

自那天后,雪鸽便成了吴潇最亲密的伙伴。因为通体洁白,只有翅膀是青灰色的,吴潇便给雪鸽取名为“小青”。吴潇站岗时,小青站在他的肩膀上,伸长脖颈,目视前方;他仰躺在山坡上歇息时,小青就在他的身边飞上飞下,边飞边咕叽咕叽地叫。天很蓝,云很白,青草的芳香沁人心脾。吴潇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感。周围没有一丝风,但吴潇感觉到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吴潇也像小青那样咕叽,他说着只有小青才能听懂的话。这些话,他也只说给小青听。

吴潇告诉小青,有一个男孩,他八岁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了。父亲很快另娶,继母非常讨厌那个男孩,经常打骂他,不久继母又唆使父亲把男孩赶出家门。男孩无家可归,只好和爷爷相依为命……吴潇对小青说的时候很平静,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每讲一句,心里都会有一种被撕开伤口的疼痛,脑海里又浮现出过去的一幕幕:继母告黑状,说吴潇偷了她的钱,唆使父亲把吴潇吊起来打。平时软弱的父亲,这时却毫不手软,一顿皮鞭将吴潇抽得满身鞭痕。吴潇跟着爷爷在街头捡垃圾,正好同桌红玲从他身边走过,红玲吃惊的表情,让吴潇躲在垃圾桶后好久都不愿出来。父亲在工地打工时,因一场意外而丧命,好几天过去了,继母哭着闹着不让出殡,除非吴潇让出房子的继承权……

还有一些话,吴潇没有对小青讲。比如,自从那次街头遇见之后,红玲对他越来越冷淡,同学们也逐渐和他疏远。再也没人愿意和他玩,有几个坏小子总是欺负他。慢慢地,他害怕和人相处了,只要有人从他身边经过,他就感觉不自在。他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吴潇也没有告诉小青,高中毕业后,他选择当兵,就是想逃离,他想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地方。

吴潇咕叽着,小青也咕叽着。有时候,小青不叫,歪着脑袋凝视吴潇,一眨不眨地专注而深情,直看到吴潇的心里。有时候,他也会追着小青漫山遍野地飞,这落入凡间的精灵,舒展开翅膀,或高飞,或盘旋,与吴潇嬉戏着。

风轻轻吹拂着,天越发蓝,云越发白。吴潇紧缩的眉头一点一点放松,他口衔青草,头枕双臂,仰望蓝天。身边是飞来飞去的鸽子。一个人,一只鸽子,便是一个世界。

两年的部队生活很快就结束了。吴潇离开大山,带着小青,沿着山路迤逦而下。大山深邃而神秘,吴潇和小青一路沉默。回到小城后,吴潇把小青安置在爷爷留下的小屋里,又买了几只信鸽,后来数量逐渐增多,变成了现在的鸽群。信鸽们浑身雪白,没有一点杂色。天气好的日子,吴潇会打开鸽笼,让鸽子们出去放风。小青总是姗姗迟回。吴潇知道,有些记忆是无法抹去的,比如小青对深邃天空的向往。就像今夜,这蒙了一层幕布一样的清冷世界,这昏暗不明的几处灯火,都已经停留在小青的记忆深处。那幽寂的旷野,雪后的荒凉,几颗似亮不亮的星……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抹掉记忆中那些刻骨铭心的部分?

吴潇给鸽子们喂食,在食槽里倒入干净的水。鸽子们吃喝的时候,吴潇一个挨一个地给鸽子们打理羽毛。他以手当梳,轻轻地抚摸着、梳理着,鸽子们咕叽咕叽地回应着,一副舒服极了的样子。吴潇也咕叽着,他告诉鸽子们他一天的生活。消防员的工作简单,有火灾时就抢险,平时则是常规作训。吴潇讲着讲着,声音有点发干了,脸上泛起一层红晕,他犹豫着,要不要把女孩小青的事情告诉鸽子们。

几个月前,吴潇偶然间走进了仙鹤药店。那个胖大的中年售药员老葛对着里间喊道:“小青,你过来盯着点,我去趟卫生间。”吴潇吃惊地抬起了头。一个白色的身影飘了出来,这是一个瘦弱白净的女孩子,眉目十分清秀,由于穿着白色的护士服,真是天使一般。

因为“小青”这个名字,吴潇不由得对女孩多看了几眼,女孩也正看着吴潇。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那清潭水一样的眼眸,透亮得不含一点杂质,若没有眼睑这两座堤坝的遮挡,那碧波一定是要漫溢出来的。那眼光里的真挚、热情,那笑盈盈地一眨都不眨地凝望着对方,似乎一眼就能使对方融化的眼神,使吴潇一下子慌了神,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他慌乱地将目光移向别处,却又忍不住偷瞄了几眼。

老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帅哥,需要什么药,指给小青,她是聋哑人。”

那以后,吴潇又去过药店几次,每次都是借故买药。小青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一次比一次更深地映入吴潇的心里。吴潇从老葛和顾客的闲聊中得知,小青并非天生聋哑,而是因为一场医疗事故。

吴潇给鸽子们讲得很艰难,他一字一顿,脸上布满了红晕。讲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鸽子们则是叽叽咕咕,争吵个不休。还有一些话,吴潇无法讲出口,也不能讲出口,即便是对雪鸽小青。他需要一个人在暗夜中独自消化,他的矛盾、纠结,想要抗拒却无法自拔的烦恼,统统化作了越来越渴望见到一个人的心绪,无论昼夜都会浮现在脑海里,挥也挥不去的可爱身影。

吴潇咕叽着向鸽子们道别,鸽子们纷纷落在他的身上,依依不舍。下到二楼,吴潇的步子慢下来,故意跺一下脚,咳嗽一声,以提示屋里的人,他来了。但楼道里静悄悄的,那个熟悉的脚步声没有应声而来。

李爷爷不在家吗?

往常,吴潇还没有上到二楼,李爷爷就开了进户门。笑嘻嘻地向他招手。今天他上下两回,却都不见李爷爷的踪影。

说起吴潇和李爷爷的相识,就不得不提起那次“事故”。那是去年的一天,吴潇像往常一样,下了班照例来到鸽屋。刚进单元门,就听到尖利刺耳的叫骂声。每一句都很难听,每一句都像长着一双锋利的爪子,像是要死死扼住被骂者的脖子,让对方瞬间断气似的。哪来的泼妇骂街?好奇心使吴潇加快了脚步。果然,二楼的楼梯口,一个壮硕的女人两手叉腰,粗大的手指点向门口站着的一个满头白发、不停颤抖的老人。他就是这家的住户——李爷爷。李爷爷汗水流淌,脸色灰白,差点哭出声来,嘴里一边嘟囔着一些听不太清楚的话,一边不停地向那女人鞠躬作揖。可那女人并不罢休,反而越骂越有劲。从女人的骂声中,吴潇大概听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女人和她的女儿来这栋楼探亲,刚走到二楼,李爷爷便打开屋门探头观看,裤子竟然都没穿好……

是吴潇帮李爷爷解了围。他劝解了几句,又威胁了几句。许是他身上穿着作训服,那女人又骂了几句,便携着女儿离去了。

吴潇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那样的胆识。他认定自己是个胆小懦弱的人,在人堆里从不敢大声说话。但那天当他看到李爷爷被围堵在楼梯口,像一只陷入绝境的小动物一样哀哀求救时,那眼底的无助和绝望让他一下子想到了爷爷。

曾几何时,爷爷也被人当众欺凌和羞辱过,只因捡了别人还没有扔掉的废品。那废品大抵是一个剩下一底的饮料瓶,被弃置在大路边,无人问津,但爷爷捡起来时,就有人窜出来大加辱骂。爷爷也像李爷爷一样毫无抵抗的能力,除了瑟瑟发抖就是哀哀祈求。

吴潇忘记了胆怯与窘迫,他的义正辞严不是因为正义感,而是出于保护一个可怜老人的本能。吴潇当然知道,李爷爷绝不是女人嘴里的“老流氓”。只要听到脚步声,李爷爷一定是要打开门探出头来看看的。他太孤独了。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栋破旧的老楼里,无人陪伴,就像被扔进了时间的荒野里。

吴潇把李爷爷搀进了屋里。李爷爷依然颤抖不止。吴潇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他只是紧紧握住老人的手。他告诉吴潇,他刚上完厕所就听到了楼道里有脚步声,以为是他的儿女来看他了,结果忘了系好裤带。吴潇默默地听着,李爷爷那羞愧痛苦的表情,让他又一次想到了爷爷。

爷爷被那些坏蛋训斥时,也是这样一副表情。爷爷也曾无数次地站在深夜的阳台上,用浑浊不清的双眼遥望远方,盼望着他这唯一的亲人早点归来。吴潇终于明白,孤独能够啃噬一个人的灵魂,尤其是那些脆弱的心灵,会一点点被蚕食掉。

此后,李爷爷变得谨慎小心。他仔细地聆听,认真地辨别,听出是吴潇的脚步声时才小心翼翼地开一条门缝,稍稍探出头,一旦确定真的是吴潇,便大开门户,笑盈盈地向吴潇问好。吴潇也总是搀扶着李爷爷进屋,陪他坐一会儿。

今天真是奇怪,吴潇敲了一会儿门,没有人应声,看来李爷爷真的不在家。他是不是被哪个子女接走了?

又一个黄昏。吴潇出差返回小城时,冬又深了一层。熟悉的街头,陌生的感觉。大半个月的时间,感觉却是恍若隔世。吴潇加快了脚步,快到仙鹤药店时,他的脚步不由得慢下来。隔着玻璃门悄悄往里看,吴潇心猛一阵狂跳。小青正在柜台边忙碌。吴潇慢慢闭上眼,又缓缓睁开,他有一种舍不得看的心理。害怕一睁开眼睛,那个美丽的身影就不见了。在柜台边擦拭的小青,看上去那样瘦弱单薄,走来走去的样子,像雪鸽小青一样轻盈。即使在无人的时候,小青脸上也挂着一层恬淡的笑容。在吴潇看来,她浑身上下一尘不染,那柔弱的被包裹在白色护士服里的身体,透着一种圣洁的光芒。

有人推门进去,小青立即用真挚热情的眼光迎上去。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啊!吴潇的全身被一股热流裹挟。

来人又推门出去了,小青的眼睛一直追随着那身影相送。吴潇赶紧躲到暗处,直到小青进了里间。

到楼下,天已经黑了。空气中有一种香火缭绕的味道。地上有不少烧纸的灰烬,升到脚踝之上的碎屑,在暗淡的光线中飞舞着,像一群长着黑色翅膀的飞蛾,不怀好意地沾在吴潇的裤管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吴潇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上到二楼,那门户是开着的。一个工人正在清理,墙已经被重新粉刷了,地也用清水冲洗过,空气中有一种腐烂的味道。看到有人来了,那工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抱怨:“真不是人干的活,这老爷子活活被他身下的电热毯烤熟了。”

吴潇怔怔地站住,眼泪夺眶而出。

泪眼婆娑中,他仿佛看到李爷爷仍然坐在茶几前的小板凳上,佝偻着腰背,两只昏花的老眼空洞地盯着面前的电视机,长满老人斑的枯手一直乖乖地放在大腿面上。电视上的人影越来越模糊,仿佛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电视里的声音也越来越空洞,越来越遥远,好像和电视机前的人隔着几亿光年。一切都是虚无。电视机前的人也越缩越小,最后变成一个米粒般的小点,飘浮在浩渺的宇宙空间,最终也成为虚无。

李爷爷始终没有等来他的儿女们。他心心念念的乡村老家,最终也没能回去。爷爷也没有等到吴潇的归来。这世上的人,大抵就像树上的叶子,殊途同归。

吴潇在李爷爷的小板凳上坐了很久。悲伤慢慢淡去,心情逐渐平静。吴潇发现,对于生活,起初他只能接受不好的,后来他也试着接受好的部分,现在他是好的坏的都能接受了。

吴潇上到六楼,鸽子们闻声纷纷而至,落在吴潇的胳膊上。大半个月没见,人和鸽子都憔悴了不少。吴潇赶紧给鸽子们喂食、添水,一个一个帮它们打理羽毛。鸽屋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雪鸽小青明显衰弱了。尽管临走的时候,吴潇在食盒和水槽里放置了足够的鸽食和水。雪鸽小青奓着翅膀,羽毛倒立,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吴潇发现,它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显得暗淡无光。雪鸽小青是越来越喜欢攀爬那一段窗格,总是出神地凝视着窗外。吴潇陪它站了一会儿,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是个休息日,正午时分,吴潇带着雪鸽小青来到了户外。天空蓝得透明,太阳像个初生的婴儿。吴潇打开鸽笼,呼啸一声,雪鸽小青便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它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咕叽了几句,便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头也不回,向着远方而去了。那对青灰色的翅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带着一抹季节的清冷,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吴潇掉转头,一个突然生出的想法令他浑身颤抖。他走向文卫路,走向丁字大街,推开仙鹤药店的门。老葛还在打瞌睡,吴潇见过多次都是这样。

女孩小青正在整理药品,她抬起头来,诧异地盯着眼前这个颀长瘦削的青年。她知道这个青年,总是躲在暗处偷偷地观察她,今天却与往常不同:苍白的面颊泛起了潮红,迷离的眼神变得坚定,还浮现出一抹笑容,很淡却很真诚。小青立即回以一个大大的笑脸。

吴潇把一个纸条放在小青的手里,那纸条软塌塌的,被汗水浸湿了。

小青以为上面写的是要买的药品,展开一看,却是:“我叫吴潇,我们能做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