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无念

上映之前,可能谁都没有想到,《雄狮少年》的口碑会这么出众。

经过几轮的点映和口碑发酵,这部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动画片的票房预期已经比最早的时候大大抬升了几十倍。而且上映前的点映及预售票房就已经突破了2000万,豆瓣评分也高达8.3分,稳居今年评分最高的国产动画宝座。

不过,目前看来,影片的票房起势仍然不太明显。与高口碑相对的,是影片比较平淡的上座率。昨天一天,影片以超过1/4的排片占比,只拿到了当日6.4%的大盘,单日票房进账仅有700万,上座率甚至还比不上已经上画了一个月的《扬名立万》。由此可见,尽管影片仍然具备“爆款”的可能,但目前距离口碑出圈,仍然还差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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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内容品质来看,《雄狮少年》的出现无疑是喜人的。自从《大圣归来》的成功让国产动画电影重新站稳脚跟后,不仅打破了“国产动画不卖座”的魔咒,“国动崛起”也不再只是一个空洞的口号,而是真正成为了观众爱看的一大重要类型,佳作频出。

不过,如果要列举近几年比较出圈的动画电影,基本上还是在围绕IP进行加工。这其中,一类是像《熊出没》《喜羊羊与灰太狼》《大头儿子小头爸爸》这种相对较为知名的低幼动画IP,受众比较固定;还有一类则是借鉴或取材自中国古代神话传说,比如《西游记》《封神榜》《山海经》《白蛇传》等等,多集中在奇幻、动作、喜剧等类型上,受众更广,票房体量也更大。

也正因如此,《雄狮少年》以一个更为现实且接地气的故事破圈入局,不仅打破了当下动画市场已经逐渐定型的审美范式和题材局限,在题材和内容的选择上也无形中赋予了国产动画电影更多的可能。

国产动画“出圈”变迁史

十年前的2011年,《喜羊羊与灰太狼》系列大电影的第三部《喜羊羊与灰太狼之兔年顶呱呱》在贺岁档上映,取得了1.39亿的票房,再次刷新了系列前两部的票房,也成为了当时那个年代,国产动画电影最好的票房成绩。

在那之后的2012、2013这两年内,《喜羊羊与灰太狼》这个系列可以说算是国内动画电影的最大IP,不仅保持着一年两部的频率与观众们见面(贺岁档和暑期档),票房也始终高居不下。直到2014年,国产动画票房冠军终于易主,由另一个低幼动画IP取代——《熊出没》。

《熊出没》系列的首部大电影《熊出没之夺宝熊兵》一经问世,就把国产动画电影的冠军体量抬升到了2亿+,而当年上映的它的对手《喜羊羊与灰太狼之飞马奇遇记》,甚至都没有破亿。从此,国产低幼动画电影的江山易主,《熊出没》系列保持着一年一部的上映频率,摆脱了“低幼动画=低质动画”的误解,不仅口碑稳定,票房更是一路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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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是一个分水岭。

一方面,那年诞生了一部现象级的国产动画《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凭借“自来水”的口耳相传,豪取近10亿票房,直接让国产动画的票房冠军体量相比2011年升了近7倍。另一方面,当年的日本动画《哆啦A梦:伴我同行》在国内票房的大获成功,也顺利打开了批片动画进入国内的大门。

在那之后,国内动画市场总算开始有了一丝“百花齐放”的迹象,不再是低幼动画的天下,动画片在国内也终于找到了除了小朋友以外更为广泛的成年观众群体。

《大圣归来》的成功无疑给所有的动画人和动画爱好者们注入了更多的信心。这是第一次国产动画超过进口动画成为当年的票房年冠。在那之后的好几年内,虽然再也没有出现过打败“大圣”的国产动画,但整体上来看,国产动画的整体发展仍是朝着好的趋势发展的。

2016年《大鱼海棠》5.75亿、《小门神》7866万;2017年《十万个冷笑话2》1.34亿、《大护法》9166万;2018 年《风语咒》1.13亿、《昨日青空》8381万。这些影片虽然票房各异,但是大体上质量都不算太差。同时,所有人也都在等着下一部“大圣”的到来。

大圣虽没来,哪吒却来了。

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在暑期档公映,直接将国内/国产动画市场的票房天花板抬升到50亿。这是一个此前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成绩,也是一个短期内恐怕很难再被打破的纪录。《哪吒》的出现充分证明了国产动画到目前为止,已经完全具备了与进口动画片平齐,甚至是超越进口动画的实力。而在那之后同属“封神宇宙”的《姜子牙》,依旧拿下了16亿的票房,位居国内动画票房榜的第二名。

至此,国产动画的发展已经完全进入了全新的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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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狮少年》为什么独树一帜?

辉煌归辉煌,但不难发现,上面提到的这些票房大火的动画片,基本上都满足同样的特征:IP上来看,要不就是同属一个系列,要不就是同属一个“宇宙”;类型上来看,也无外乎只在奇幻、动作、神话、喜剧等一系列类型中打转。

撇开《喜羊羊与灰太狼》和《熊出没》这样受众相对狭窄但固定的低幼IP来看,那些票房体量更大的动画片,从《大圣归来》到《大鱼海棠》,从彩条屋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到《姜子牙》,从追光的《白蛇》系列到《新神榜:哪吒重生》,这些动画无一例外都取自中国古代的经典神话/民间传说。虽然从技术上来看作画愈发精细,主旨上来看也是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发扬,但相似的题材看久了,多少也觉得腻。

什么题材火了,市场上就会出现一大批趋同之作,这本无可厚非。而且从积极的一面来看,既有IP和形象无需自主开发,制作周期较短,且本身就具备很大的流量。即便不识字的小朋友,大概也知道孙悟空是何方神圣。

更何况,相比真人电影,动画电影的呈现形式更为丰富多变,那些神话传说里描述的段落,可以通过动画片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充分展现出来。相比真人电影,动画片不用倚赖大量的特效制作,无论从成本控制还是讲故事的方式上来看,似乎都是这一题材的绝佳选择。

但其实,换个角度来看,这一现象的背后,其实也充分暴露出了商业市场的逐利本质,以及动画领域原创能力的枯竭。就拿《西游记》来说,单单这一个IP,就已经出现了多个不同版本的作品,横跨真人电影、动画、网大、剧集等多个领域。但是《西游记》的故事本身就家喻户晓,如何保量更保质,在原故事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和突破,这其实也并非易事。

再加上,随着“宇宙”概念的兴起,表现上看是对于市场版图的扩大,以及目标受众的进一步巩固,但某种程度上也展现出题材的局限性。毕竟理论上看,只要打通“壁垒”,所谓的“神话宇宙”,可以源源不断地开发下去

这也是为什么,《雄狮少年》在这个时候出现,毫无疑问算是意外的惊喜。

从内容上来看,《雄狮少年》讲述了一个来自十八线村庄的留守儿童阿娟,在成长的过程中受到无尽的冷言冷语和讥讽嘲笑,被外界看作是“烂泥”和“病猫”,但却不服输不认输,最终“成功”证明了自己一次的故事。它的背景是中国的广州,融合了当地的舞狮文化,具备很强的地域特征。

从题材上来看,它是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题材。影片对留守儿童、乡土文化、社会阶级、自我成就等一系列现实议题上给予了充分的关注和人文关怀,视角温柔细腻,同时对于生活的观察体贴入微。最重要的是,影片并没有给观众带来脱离现实语境的悬浮感,反而是一次在此基础上的升华和反击。某种意义上来看,这正是一种脱离了神话语境的“英雄主义叙事”的彰显,是一次对于传统文明和现代议题的革新与颠覆。

而从情感上来看,《雄狮少年》也尽可能做到了让观众的充分共情,尤其是无数个像阿娟一样,来自于五湖四海却藏匿于大城市千千万万个匆忙背影中的“我们”。在充足的情感铺垫下,影片随着情节的烘托一步步走向高潮,让观众在“燃”的过程中收获了酣畅淋漓的感动。

这上面这些点来看,《雄狮少年》和创造了票房神话的《哪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在一个层层递进的叙事中不断埋伏情绪,并最终借由一个剧情上的小反转,实现情感共鸣的无限放大。但前者并没有延续后者的神话叙事框架的老路,而是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的崎岖小路,这是勇敢的突破,更是难得的尝试。

现实题材会成为国产动画发展的转机吗?

无论你承不承认,都不得不面临一个新的现实:观众对于一味展现“奇观”类的动画,兴趣正在逐渐降低。

直到目前为止,今年的国产动画票房冠军仍然是《熊出没·狂野大陆》。无论是春节档的《新神榜:哪吒重生》,还是暑期档的《白蛇2:青蛇劫起》,对于自身的体量来看都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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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国产动画片的发展套路开始显现出来,其实进口动画同样拥有一定的局限。

目前好莱坞动画片票房最高的作品,仍然是五年前的《疯狂动物城》,为15.34亿,位居国内动画票房榜第三名;批片方面,日本动画《你的名字。》也有五亿多的票房天花板。而且,好莱坞还有日本的动画片,特征同样比较明显。

好莱坞动画拥有一套自己的艺术语言,想象力丰富,故事也都讲得引人入胜,尤其是情感格外真挚,具备非常好的观赏性。但好莱坞动画也较少涉及现实议题,而多聚焦于个体的精神世界和自我成长,主角也从动物到怪兽到普通人不等。而像日本动画,在国内公映的日本动画也多集中于纯爱、奇幻、冒险等类型,或是热门动漫IP加持。

而国内的动画片,自从《大圣归来》让国漫扬眉吐气后,基本上整个市场都是延续着经典神话IP改编的路线,同样较少涉及到现实题材的创作。2017年,刘健的《大世界》算是一个不错的尝试,但是票房仅仅止步于260万,并没有让这部独立动画走向更广阔的市场。

如今,《雄狮少年》的出现,或许有望突破国产动画的各种神话宇宙IP改编的局限,让现实题材的故事成为更多动画片的选择,也让国内的动画领域迎来新的发展机遇。

其实,现实题材的创作在真人片领域,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从前几年的《我不是药神》,到今年的《送你一朵小红花》《我的姐姐》等影片,现实题材创作早已经开始征服越来越多的观众,让大家在审视他人生活的同时,也反思整个时代和社会的症结,并引起对自我的思考。

而在国产动画片领域,或许是出于其独特的表现形式,或许是跟创作者的个人阅历有关,总之现实议题的创作一直都没有被引起足够多的关注。而《雄狮少年》填补了这样一个空白。

在这部电影里,观众们真正看到一个个具体而生动的普通底层人民,为了所谓的梦想奋力一跃。尽管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主题,但是影片难得的关注到了“少年变成雄狮”之后的故事——生活依旧和原来如初,并不会发生什么变化。这样的处理让观众在情绪被推到最高点时被瞬间拉回到现实,无形中具备了更强的对比力度,避免了对生活苦难的美化处理,更显真实的力量。

如果说《哪吒之魔童降世》塑造了一个传统观念以外的哪吒形象——天生反骨,桀骜不驯,但同时内心火焰却时刻燃烧,甚至不惜向宿命发出追问;那么《雄狮少年》则在这样一个非神话改编的故事基础上,赋予了更多的烟火气和现实质感,也让观众对于这样一个向现实不公发出呐喊的渺小野草,产生更为强烈的共鸣。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逆天改命的哪吒,但大多数人都有可能成为向命运昂起头颅的阿娟——哪怕结局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从这点上来看,《雄狮少年》中的现实塑造和人文关怀,很有可能成为影片更为强有力的制胜法宝,让更多的观众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实现最大范围的共振。或许也能让影片走得更远。

当然了,说了这么多《雄狮少年》的优秀之处,它在商业上的局限也同样不容忽视。比如,目前影片的观众接受度仍然不高,高口碑和高排片并没有换来更多观众的支持,而这势必会影响到接下来的走势;比如,前期人物形象陷入的争议,对影片的路人缘也仍然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再比如,可能也是由于题材的限制,导致部分观众对于这样的内容不太感冒……总之,距离观众们预想的成绩,“雄狮少年”们仍然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但无论如何,拍sir还是真诚地希望,经此一役,中国动画电影的未来发展,会找到更多新的路径,在神话改编和现实议题这两条路上,并驾齐驱,去探索去发掘,属于中国动画的更多好故事,创造出未来更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