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终南山湿冷的冬天一过,上山找我租房的人多了起来。

我在终南山长安境内的库峪拥有一处两室一厅的房子,房子是祖父当年自己建的,已经十几年没人住了。要不是有租客托村民问我,我从没想过这么破的房子还有人租。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归田园居,也得有房子。

租金很快谈拢,一整套租下来,一个月400元,租期3个月。对方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人很瘦,眼睛炯炯有神,是西安美院的学生,来这里写生。

我这才意识到终南山隐居这么流行。早前,我只知道终南山深处,有一些修行之人,他们深居简出,很是低调。

从库峪口上去,爬两个小时的山,就到老房子。房子面前,雄岗对垒,树木参差,往前走一点,是湍急的库峪河。

这里自然环境怡人,生活却是清苦的。老房子没有自来水、不通电、也没有信号,习惯了便捷生活的现代人来到这里,就得做好吃苦的准备。

每逢丰水期,水声不绝。

两个多月后,小伙子提前退了房,也没找我要回剩余的房租。我把房子整修了一番,把租房信息挂到网上,没想到之后一直不缺租客。

房子第二次出租,我遇见了阿谢。他从广东到西安旅行,终南山是最后一站。他决定留下来。此前,他在网上看到了不少终南山隐居的故事。更早以前,在大学图书馆,他看到了《空谷幽兰》这本书。美国人比尔·波特记录了自己在终南山探访众多隐士的见闻。对于这些隐士清净的生活,阿谢很是向往。

书里,比尔·波特写道:“在云中,在松下,在尘廛外,靠着月光、芋头和大麻过活,除了山之外,他们所需不多。一些泥土,几把茅草,一块瓜田,数株茶树,一篱菊花,风雨晦瞑之时的片刻小憩。”

《空谷幽兰》这本书,启发了无数人来到终南山。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大学毕业3年,阿谢干过销售、文案、当过产品经理......每一份工作不超过半年。他一直腾挪,始终觉得“没意思”。来西安旅行之前的那个春节,回到家的阿谢对父母绝口不提辞职的事情。父母知道的故事的版本是,这个争气的儿子过完年就要升职,月薪涨了一半。

阿谢是个和气的年轻人,话不多,可聊到感兴趣的话题,就会变得滔滔不绝。

在这里,他每晚八九点就睡,不管睡不睡得着。早上五六点,跟着鸡打鸣的声音起床。白天则看看书,或者到远一点的道观里去做义工,蹭一顿午饭。

阿谢觉得,自己好久没有静下心来读书了。

不久后,也许是觉得一个人租房有点贵,他在贴吧找了个人合租房子。来的时候,这个年轻人的登山包里一半都是《道德经》、《老子》等道家经典。听说之前做淘宝店亏了钱,来这里躲债。

后来我知道,像阿谢这样来终南山的“隐居者”,很多都是90后。他们或创业失败、恋情受挫、与家人不睦,或迫于生存压力、找不到人生意义。他们将归隐山林视作人生最后归宿,随后纷纷背起行囊来到这里,企图获得心灵的净化、精神的解脱。从这个角度来看,终南山是包容的。

这些年轻人租下了终南山大部分残破的农院,也在无意间打造了这里的隐居经济。网上有营销号说这里的房租涨到了上万元一个月,这肯定是夸张的。在终南山,的确存在房租上万元的豪宅,这样的豪宅往往别有洞天,有精致的古风装修,而且生活设备齐全。但山里大多数房子都没有这种条件。好点的是年久失修的民宅,差点的就是毛坯房。后者月租最多几百块。

稍微气派的院子,租金可不便宜。

不同的房子,代表着隐居者不同的阶层。我见过一个月花五六千元租金在这里养生的人;见过在这里进行艺术创作的人,他们的豪华“别院”宾客络绎不绝;也见过住在山洞里,每个月不花一分钱、靠吃野菜过活的人。

一开始,我以为阿谢在终南山上过得挺好的,后来我发现,没有在农村生活过的他,不会用土灶做饭,也不擅长利用土地养活自己。除了去道观吃免费斋饭外,他在房子边开了块地种了些菜,可这些菜长得无精打采。

离我上次见到阿谢,不过3个月时间,本就瘦弱的阿谢变得形容枯槁,显然是营养不良。临近腊月,终南山最湿冷的季节到来,山上的绿色褪去,四处变得萧条。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有些隐居者的居住条件非常简陋。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从外头捡了柴,放在铁桶里烧着取暖,聊了一夜。隔天,他们下山了。我觉得不是我的劝说起了作用,而是终南山湿冷的冬天让他们想念起了城市的温暖。

遗憾的是,有些人隐居时间久了,失去了重新开始生活的勇气。我听说过山上不少人生病了也不肯下山,最后孤独死在了毛坯房里。终南山是包容的,同时也是无情的。

后来,我的老房子又接待了不少像阿谢这样的年轻人。在此前,我会和他们先聊一聊,打消他们对这里不切实际的隐居幻想。签约租期3个月,时间到了,就想想自己要不要下山。

终南山路崎岖。

这些年来,山上来了很多拍抖音的年轻人,他们穿着飘逸的道服,模仿李子柒,拍一些“归田园居”的生活视频发到网上,吸引了一大批想来终南山避世的年轻人。

现代人生活太累了。找个地方清空烦恼、思考未来,也不是坏事。我知道,我的租客们,只是一群暂时迷失方向的年轻人。

最终,所有人都要重新面对现实,不管是终南山的现实也好,还是社会的现实也好。

(文中图片来自纪录片《隐士》)